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年轻媳妇们伺候好自家婆母们,正要出去用膳时,一直坐在褚曼霜身边一声不吭的崔瑾珊,却出了个损招。
她笑着将崔瑾珠召到了自己身边,作势要与她说话,虽然并不曾为难她,可继续让崔瑾珠站着,这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为难了。
崔瑾珠忍受着腰上骨头裂开般的疼痛,脸上一片惨白,却依旧咬了咬牙,站在了一边与她笑着说了几句话。
崔瑾珊更是和气的挪了盘葡萄出来与她垫肚子。
崔瑾珠倒不缺葡萄吃,只是现在却很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便也动手摘了葡萄细细剥了起来。
而这时,一旁一直乖乖坐在褚曼霜身边的小太子却把注意力移到了崔瑾珠身上。
升平二年初时,杨越之便下旨将两岁不到的儿子杨英卓封为了太子,一时褚家人在京中便是风头无两。
而这小太子此时看着正在与崔瑾珊说话的崔瑾珠,却饶有兴趣看了许久,看得褚曼霜都低下头小声问了儿子一句。
见母亲问起,小太子便带着奶音不客气地说道:“母后,我想吃那个!”说着他便伸手一指,指向了崔瑾珠。
褚曼霜抬头对崔瑾珠笑了笑,便转头吩咐宫人替小太子剥葡萄。
可是小太子并不买账,依旧伸手执着崔瑾珠要她手里的葡萄吃。
褚曼霜便低头轻声哄着儿子不许他任性,只是褚曼霜孤身养儿一年多,对于这个儿子却是打心底里疼爱,都不舍得委屈他半分。
孩子最会看人脸色,哪里不知道自己在母亲眼里的位置,但他也仍守着规矩,并不哭闹,只依旧伸着手直直指着崔瑾珠。
褚曼霜无法,只能抬头对崔瑾珠歉意一笑。
崔瑾珠对这个倒不是很在乎,这孩子虎头虎脑的,跟之问还真长得有五六分相似,给他剥几个葡萄又有什么难的。
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吃葡萄毕竟有些危险,于是她便洗了手,把葡萄剥开后,又剔出其中的葡萄籽,用刀将葡萄肉切成小块,才递到了小太子嘴中。
褚曼霜全程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她的动作,直到小太子咽下葡萄,她才舒了口气。
崔瑾珠见小太子将葡萄咽下,也觉得自己已经将任务完成,便想就此退下。只是小太子却并不放她走,他拉着崔瑾珠的裙摆,伸出小手指着她腰上的一个玉雕球,带着小奶音问道:“这是什么?好香啊!”
褚曼霜听到儿子的话,却倏然变了脸色,她立马将崔瑾珠狠狠推开,厉声问她那东西里面放着什么。
在座的妇人们见皇后的脸色,也都赶紧站起了身。
崔瑾珠一个不慎被她推倒在地上,腰上便是一阵剧痛,可她依旧咬牙忍住了,却是抬头答道:“是一些熏了桂花的香球。”
褚曼霜闻言脸色大变,抱着小太子便冲出了大殿,她身后的人也跟着呼啦啦地一起出去了。
崔瑾珊皱着眉头站起来,她垂眸沉思片刻,便开口对崔瑾珠厉声道:“还不跪下。”
沈母此时也走到了崔瑾珠身边将她扶起,却也对她小声道:“跪下吧,恐怕事出有因。”
崔瑾珠心中也猜到可能小太子不能闻桂香,心中也是后悔,便扶着沈母的手跪倒在了殿外。
等到杨越之得到消息,他立马匆匆赶来了坤和宫。
在殿外,他终是瞧见了那个身影。
她依旧如以前那般,就是跪在那里,也都是腰杆挺立,不对人弯腰低头。回想当初,即便是那一次,她全程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她心中大约也恨毒了他。
杨越之站在她身后看了许久,才最终越过她,进得殿中去看了儿子。
小太子倒是没有大碍,只是脸色有点红,脸颊上还起了几颗小疹子。
杨越之笑着将他抱在怀里,还伸出指头点了点他的鼻子问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馋!”
小太子害羞地把脸埋进了他怀里,褚曼霜站在一边也跟着笑了。
见没有大事,杨越之便开口说道:“人多了总归有顾不到的地方,以后便不要带他去见那许多人了。”
褚曼霜闻言便点了点头,杨越之便又接着道:“还是让她们都回去吧,下午我陪你们说说话。”
褚曼霜脸上依旧带着笑容,转头便吩咐了下去,可是眼睛里却喜色消散了许多。
而另一边,崔瑾珠得到了吩咐后,却已经根本起不了身了。
沈母红着眼睛与宫人一起将手托在她腋下,也没能将她扶起。
宫女们看着这样子,心中也怕这文昌伯家的少奶奶会出事,赶紧过来禀报了褚曼霜。
褚曼霜闻言便转头看了看想看杨越之的脸色,谁知他却正侧脸对着她,抱着孩子在看缸中的鱼,边还与儿子介绍那些鱼的来历,声音中不难听出他此时的愉悦轻松心情。
褚曼霜见此,沉思片刻,还是吩咐人去抬了座辇来,送崔瑾珠出宫。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杨越之黑沉出水的阴鸷脸色,已经把缸中的鱼都给吓得躲了起来。
第79章
那日崔瑾珠到家之后的折腾可想而知, 香茹更是含泪跪在院中要求罚,那镂空玉雕球就是她今日早些时候给崔瑾珠挂上的。
本来命妇进宫一般也是不会带这种有香气的东西,只是进宫这事原本也是临时决定的, 进宫的规矩崔瑾珠知道却没放在心上,而香茹却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告诉她这些。且太子对花香或者桂花香过敏的事, 朝中根本无人知晓,沈府中便也没人重视起来,于是才犯了这样的错来。
要怪也只能怪崔瑾珠自己太大意,香茹这事便也轻轻放过了。
没过几日,几年前为崔瑾珠看过腰伤的吴大夫却主动找上了门。
沈家对他自然如奉上宾,只是奇怪他怎如此刚好就到了京城,还刚好这时候来上门,可这话也不好问出口, 沈家人便只放在了心里。
崔瑾珠在家养伤的这段时日里,家中之人不是绕着她转,便是绕着刚出生的之阅转,小知了被家人忽略良多,一日沈俾文怕他打扰崔瑾珠休息,再次便早早将他从崔瑾珠房里赶了出来, 他在房中越想越委屈, 竟一个人跑到院子的角落里偷偷哭。
奶娘找了许久都找不着他, 只能跑来告诉了沈俾文和崔瑾珠。
沈俾文闻言却吓了一大跳, 赶紧安抚了崔瑾珠几句便出了房门去找去了。
崔瑾珠其实倒不是很担心, 小孩子出去躲着玩总是有的, 这么大个人,也不可能跑出家门去,家中也没有湖,只要别时去爬了假山摔伤了就好。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去了花园假山那边,躲到了个极小的石洞里偷偷抹眼泪。
沈俾文找了个满头大汗才找到,看到他小小年纪嘟着嘴哭得满面通红,连衣襟都被泪水浸湿了,沈俾文心里便说不出地心疼。
他趴在外头地上又是哄又是劝,还许下各种承诺,总算是把小祖宗给哄好了。小知了最后擦了把眼泪,才吸了吸鼻子,自己从洞里爬了出来。
沈俾文等他爬到能够到时,赶紧抓着他抱到了自己怀里才觉得踏实。
他把孩子带回了崔瑾珠那儿,又亲手伺候着他换洗了一身衣裳,才将他塞到了崔瑾珠床上。晚上两个人便一起把他夹在中间睡觉,直把小知了乐得一会儿在崔瑾珠怀里嗅嗅,一会儿又爬去沈俾文身上玩骑马。
闹得崔瑾珠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屁股才消停。
第二日伺候完一大一咪两个只能在床上吃喝的祖宗,沈俾文又带着个小祖宗去了街上玩耍,这是昨天答应过他的其中一件事。
“咱们说好了啊,街上的吃食咱们只能看,不能买。待会儿爹带你去楼里吃饭,到时你想吃甚都行。”沈俾文将孩子抱在怀里,好声与他说道。
“那咱们多买些,给娘和小月亮吃。”之问伸手搂着沈俾文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道,一边眼馋地看着街边摊上各种吃食。
“嗯,给你娘吃,不能给小月亮吃,小月亮现在还不能吃——”
两个人边走边说着话,还不时停下来买些小玩意儿交给后面的福顺拿着,并不曾注意一旁经过的一辆马车上,那妇人脸上震惊的神色。
这日早上褚曼霜刚送走杨越之,便迎来了神色匆匆来找她的褚母王氏。
她一进来便让褚曼霜将身边的人都遣了下去,随后开口便问道:“娘娘您可知道崔瑾珠之前早您一月生下过一个孩子?”
褚曼霜被她问得有点懵,但依然答道:“您是说她与沈通政的长子?”
王氏点了点头面色沉重地道:“我去让人查了,当年她晚你两月才进的沈家的门,当时说的是沈家四老爷身子不好,怕到时候耽误儿子娶媳,便让她匆忙过了门。可是她嫁入沈家不足七月便诞下一子,比你还早了一个月!”
褚曼霜此时脸色也凝重起来,她并不笨,知道王氏想说什么。若只是崔瑾珠与沈俾文的孩子,那王氏根本没必要在乎那到底是婚生子还是奸生子。
可如果不是沈俾文的孩子呢——
王氏见女儿脸色难看,想了想,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原本是没想过这个的,可是前几日上街却看到了沈俾文带着一个孩子在街上,我乍一看那眉眼,那可真是——太像了!”
王氏并不曾说出像谁,可她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让褚曼霜的心沉得死死的。
“娘娘,您恐怕要早做打算了——他可足足大了一个月呢!”王氏一脸讳莫如深地看着女儿道。
褚曼霜的手紧紧抓着膝上的裙摆,足足静了许久,她才缓过劲来,想了想,还是对王氏说道:“卓儿毕竟是太子——”
“你糊涂!”王氏此时急得也忘记敬语了,一脸急切地说道,“他占了长字,他娘若是有宠,他难道还能缺个嫡字?娘娘,若是真被那奸生子——那咱们卓儿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您不是为您自己,您得为太子殿下想一想!当初那些事,您忘记了我可都记着呢!陛下现在是对您如珠如宝,但他当初对她可也不差的!若是他以后一个回心转意——杨玉环可还是儿媳妇呢!”王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说道的。
褚曼霜想到自己儿子那小小年纪便被教得天天板着张小脸的样子,心里便不由疼了起来。
崔瑾珠啊崔瑾珠,你为何就要如此阴魂不散,让我的卓儿都要活在你儿子的阴影下!
“我知道了。”褚曼霜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许久,才沉声回道。
王氏见女儿这样子,心中不由跳了跳,随后却反而又缓着声音劝道:“娘娘,您得明白一件事,那孩子不管是谁的,咱们最好都不要动。沈家如今如日中天,沈俾文又是那么个独性子,万一出了事,恐怕要祸及太子殿下。而若那孩子——那便更不能动了,陛下的性子,若是个好的,他如今便也不会在这位子上了。”
杨越之对乾家几乎恨之入骨,除了与太后有关的几个公主留了下来,乾家几乎就是族灭了,还用了那活活烧死的残忍法子。虽说是为了能顺利登基才必须做到断乾家血脉,可那些老弱妇孺呢?
她可还清晰地记得,北狄人入京的那晚,她家周围但凡与乾家有关的人家,那府院中传出来的凄惨叫声几乎响彻了半边京城的夜晚。即便她事不关己,也依旧听得心惊。
可细究起来,却也仅仅是因为建德帝当初在杨越之的父母及祖母的死里有那么些嫌疑而已。
如今若他们褚家敢对他的骨肉动手,恐怕就要步乾家后尘了。
褚曼霜闻言闭了闭眼,才缓缓说道:“那您说,我该如何做?”
王氏垂眸想了想,才道:“一个庶子,在家中能倚仗什么?除了他自己特别优秀外,便只有他母亲的宠爱了。若是我们就让他母亲永远不能见幸于陛下呢?”
褚曼霜看了王氏一眼,随后开口说道:“您可说过,沈家惹不得。”
王氏对她慢慢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那就让她有苦难言。”
几个月后的千秋宴前,褚曼霜又召了些大臣的正妻入宫说话,随后便朝沈母宋氏问及了崔瑾珠的身子,说是宫中有顶好的御医,若是用得上她便遣人过去给崔瑾珠看看。
宋氏不意她的目的,便只言道儿媳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褚曼霜闻言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便说要崔瑾珠千秋宴时一定来,到时必定人人有座,再不会累着她了,也算是她对上次那事聊表歉意。一番话说得诚挚,逼着宋氏连连应下,她才笑着另起了话头。
宋氏当日回去便一阵愁,只是木已成舟,且崔瑾珠回想那日褚曼霜也不曾真为难过她,便也未放在心上,还安慰宋氏也就当是去宫里多用一次膳,上次没吃上御膳,正好这次补回来。
宋氏被她说得又是一阵笑,随后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才起身去看了两个孙子。
沈俾文知道这事后,心里就很不乐意,连他娘都被他暗暗埋怨了几句。崔瑾珠听他嘀咕了几句,拿起鸡毛掸子便狠狠抽了他几下。直把沈俾文疼得一阵龇牙咧嘴,却还不敢躲,怕崔瑾珠要伸手打他会抻着腰。
没过几日便到了皇后的千秋宴,朝中四品以上命妇都去了宫里饮宴。
因是午宴,大家都是坐在了开阔的御花园浮鸳湖边赏景、观舞,崔瑾珠也坐在沈母身边喝了几口。
酒过半酣,崔瑾珠的腰便又有些受不了了,只是这次褚曼霜似乎也是真的对之前的事心怀愧疚,时刻让人注意着她的情况。她一露出不适神色,便有宫女从身后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夫人,娘娘为您准备了地方,让您有什么不适便先去休息会儿,毕竟晚上还有筵席呢!”
崔瑾珠想到晚宴便有些头疼,她再坐会儿也使得,但是若要坐到晚宴结束,她恐怕回了沈家便又要躺上一个月了。
旁边宋氏听闻宫女的话,也转头劝她道:“既然是娘娘的意思,你便过去躺会儿吧,等晚些时候晚宴开始前,我再让人来喊你。”
崔瑾珠闻言便点了点头,跟着那宫女悄悄离了席。
第80章
那宫女与两个小宫女一起, 带着崔瑾珠去了御花园边上的一个小宫室里, 映儿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那是个两进小院子,宫女带着崔瑾珠进了正院的西厢房里,里面布置得很舒服, 窗几明亮,摆设简洁。
三个宫女服侍着崔瑾珠在床上躺了下来, 动作利落又周到,简直没有映儿能插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