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一可被这笑容弄得莫名恼火。瞪她一眼转身往回走。
她们并不交好,自然无旧可叙。能聊的无非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玄关亮着昏黄的灯光。冯一可抱臂站在秦盏面前,身高稍微矮了一点。脊背挺得笔直,眼睛斜着她,“几年没见,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是还成。”
她讥诮地笑了声,“当年走的不是挺潇洒吗,怎么转眼又黏上来了。”
听这话秦盏第一反应是笑了:“你怎么知道是我黏他。”
冯一可嗤了声,从一旁的桌上拿了一根烟点上,“班上谁不知道那时候钟拓丧成什么样,他在你家门口等了大半个月,这事你不知道吧?背地里被同学群嘲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偷着乐?你耍了他之后退了所有群,扭头就出国了,你倒是一身轻松!”
连环炮一样的话说完,室内骤然安静下来。秦盏始终冷冷清清看着冯一可咆哮,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要说秋后算账,似乎也轮不到你。”
每次都是这样。
无论遇到什么事秦盏都是这么一副不痛不痒的态度。明明很在乎,就是能表现出风轻云淡的模样。冯一可原来还羡慕秦盏干什么都能保持淡定,但现在,恨透了她这样。
房间内被淡淡的烟草味充满,冯一可把烟按进烟灰缸,靠在桌边,冷冷勾唇:“我等着看你遭报应!”
“你挺恨我。”
“对!”冯一可毫不避讳,“我看上钟拓了。”
秦盏坐在椅子上,双腿慵懒地交叠在一起,态度如同一早冯一可在车上指桑骂槐时冷淡,“看得出来。”
“我等了他七年。”
暗恋一个人,像是独自在空旷的山里大喊。明明知道所有回应都是自己给的,却仍然忍不住期盼。
“那他感动吗?”
而有些人的出现,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顷刻就可以让她长久的蛰伏崩得一塌糊涂。
轻飘飘几个字,砸过去仿佛千钧巨石。冯一可脸上顿时青红交接。唇边肌肉绷着,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你以为我来信鸽队是谁让的?”
秦盏撑着下巴,轻轻哦了一声:“这样啊。”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裙摆垂落,遮住细长的小腿,她眼尾轻挑,细长的眼眸似透着不理解,“七年的时间换来的就是帮他干活,你真容易满足。”
房内只有玄关处透过来光线,乌蒙蒙的光影下,两个女人无声对视。
或许令人最难堪的就是你用尽所有筹码,对方只扔出一张牌,不痛不痒地说句“show hand”。
冯一可看着秦盏那张精致美艳的脸,一颗心猛地往下沉。
不管秦盏和钟拓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论她冯一可离钟拓有多近,秦盏的态度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她对自己无所畏惧。
这个认知让冯一可恼怒至极。
她怒极反笑,“最起码他需要我。”
秦盏看了冯一可几秒,忽然觉得甘拜下风。她嘴角噙着淡淡笑意,说得慢条斯理:“你啊,真是太不了解男人了。”
所以,七年七十年又怎样?
有些人等了一辈子,也只不过是在机场空等一艘船罢了。
——
在娄尔县的第一晚,天还没亮的时候秦盏就醒了。太阳只羞答答地冒了个头,天空灰蒙蒙的,看着没什么生气。
看了一会儿,眼皮越来越重,她翻了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艳阳高照。窗帘一夜没拉,天空纯净透蓝,阳光斜铺在床边散了一层金黄。
她眯眼趴了一会儿,薄被搭在后腰,身下柔软的床垫让她眼睫轻轻颤动几下。躺到意识完全清醒,才掀开被子下床。
拿了毛巾去洗漱,秦盏从浴室出来拧开一瓶矿泉水,站在窗边喝下几口。
街边各式小店已经开门迎客,也有推车在卖各种各样的熟食。街上人群来来往往,形形色色。
秦盏静静望着外面,光影里,未施粉黛的面容看起来带着几分漠然。
一个女人身影渐渐走进视线内,穿着橡皮绿色长裙,脸上带笑,快速走进一家小店。没多久,她拎着一个袋子上了面包车。
秦盏捏着瓶子,将最后一口水喝完,把空瓶扔进垃圾桶。
☆
临近中午,王思婷打来一个电话。对于她直接休年假的事倒是没多说什么,就是绕着弯打探有的没的。
秦盏觉得她这腻乎劲,不亚于过年时李晓亦更上一层楼的老生常谈。敷衍几句,末了想起来一件事:“你这段时间和钟拓联系过?”
那端安静一瞬,邪恶的笑声从听筒里传过来:“你们刚到溪城那天,沈天宇忽然问我在外出事算不算工伤。他说你被一个匪里匪气的男人带走了,然后……”
“你给钟拓打电话了。”
“聪明。”
这下清楚了为什么那男人一开口就让她休年假。原来是身边有奸细。
秦盏翻了个白眼,这沈天宇怕是个傻子。
浪笑完王思婷又说:“我还问了钟拓你们的事。”
秦盏握着电话,淡淡回:“你白问。”
王思婷撇了撇嘴:“我看你们赶紧凑合一起吧!都别去祸害别人了。”
一个妖精一个人精,一家人整整齐齐。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找到归宿后觉得有资格去操心别人,王思婷这红娘心态日益增强。秦盏弯了弯嘴角,劝着:“少吃点盐。”
要不看看你闲的。
无功而返,王思婷哼了声:“挂了。”
“长辈式”交谈结束,秦盏扔开手机,没什么形象地抻个懒腰。然后带了点零钱下楼觅食。
正是午饭时间,餐馆门庭若市,香气四溢。秦盏肚子暗搓搓叫了两声,找了一家相对人少的店,买了份瘦肉粥,来了盒麻辣凤爪。看见别人点餐,又提了两盒精致的小点心回去。
手机里躺着钟拓一个小时前发过来的信息。只有四个字,秦盏瞄一眼,没有回复。坐到桌旁开始吃东西。
头顶空调嗡嗡吹着,电视里某音乐台放着九十年代经典歌曲。秦盏边开餐盒边跟着哼唱两句。
也许是记忆出现偏差,食物的味道跟小时候吃的相差甚远。
这顿饭吃了大半个小时。秦盏刚擦了嘴,连垃圾都没来得及收,门铃响了。
钟拓穿着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跟在秦盏身后走进去。到了桌旁,瞥见上面摊着的四个空餐盒。
一米长的木桌,被白色餐盒占去大半。粥剩了一个底,里面搁着个塑料汤匙,边上的餐盒装着红彤彤的辣椒汤。其余两个干净的看不出是什么。
“吃完了?”
秦盏正收拾东西,听他问便“嗯”了一声。又瞥见他手里的外卖,抬眼,“你还没吃?”
“张琮的。”
“你们没一起出去?”
“我上山了。”
秦盏“哦”了一声。
钟拓倚着电视桌,黑眸盯着她,“下午一起去?”
“不了。”将东西丢进垃圾桶,她一脸嫌弃,“太热。”
“晚上出去逛逛。”
“还有谁?”
钟拓站直,深黑的瞳孔透着柔光,“别人不归我管。”
秦盏也是笑了:“听说过那句话吗?”
钟拓没应,等着她继续说。
“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他勾唇:“嗯。挺适合你。”
秦盏白他:“我要午睡了,你请便。”
“请便?衣服脱哪?”
“……”
钟拓回到房间,正遇见张琮开门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钟拓进屋,张琮看见他手上的东西,跟了进去。
“怎么又拎回来了?秦盏不爱吃?”
排队半小时帮人买的粉丝汤,怎么拿去怎么拿回来。这是没买对?
钟拓没理张琮揶揄。东西随意往桌上一扔,摸到烟盒磕出一支点上。推开窗,他站在阳光下,一身光晕,嘴边火星骤亮。
张琮也跟着吞云吐雾。屋里静得出奇,一支烟抽完,他忍不住问:“你琢磨什么呢?被秦盏轰出来了?”
钟拓凉凉看他一眼,吐出最后一口烟,把烟蒂按进烟灰缸。
“下次你卖照片把价抬高点。”
听这话张琮猛地一愣。
钟拓十八岁出国,二十一岁在法国成名,二十三岁成立了“信鸽基金会”。他什么水平,相关报道上写的清清楚楚。
卖作品只是为了维持基金会发展,一直是够用就行。之前有劝过抬价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
突然不视金钱如粪土了,张琮不得不好奇,“怎么想通了?”
钟拓看他睁圆了的眼睛,唇边勾了个耐人寻味的笑:“存钱,买好吃的。”
第13章
钟拓离开后秦盏又看了会电视,许是早上醒得晚,现在了无睡意。躺了一会儿,她从行李箱翻出笔电准备做设计图。
本来是打发时间,却不想越来越有灵感。用一下午的时间就画出一张图。
电脑屏幕上是一只S型小怪兽的雏形,头部和尾部分别标着G点和C点字样。此刻正极有频率地抖动着,含蓄又露骨地表达了它的作用。
秦盏用手机拍下来,发到王思婷邮箱。
下午四点,日光依旧澄亮。在房间闷了一天,秦盏下楼去透气。
娄尔虽不比溪城大,但住的地方一点不差。这里前后都有院子,前院有花有草,后院可以停车,还带一个小凉亭。
面包车停在树荫下,凉亭里面有人正在休息。秦盏看清那人侧脸,几步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相比何川,何彬肤色稍黑一些,性子也过于冷淡。大热天里,和昨天一样穿着一件白衬衣。
他正低头看手机,听见声音,抬眸瞥了眼秦盏。
“你和何川穿衣风格真的完全不一样。你是他弟弟对吗?”秦盏唇畔微微牵起,“我是何川的朋友。”
何彬一时没说话。静静看了看秦盏,才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你好。”
他们从来没有交集过,但对着跟何川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秦盏不觉就多了几分熟稔。
“何川最近怎么样?”
何彬脸色忽然变得有几分古怪,“你不是他朋友吗?”目光在秦盏脸上逡巡,“怎么来问我。”
秦盏手掌虚握了下,“我联系不上他。”
“他一直没回家。”
那个箱子是秦盏从何川母亲那里拿回来的。当时她说何川把箱子扔下就走了,然后再没联系过家里。
想来也是正常。明知有人在找他,回家不相当于自投罗网?
秦盏不动声色观察何彬表情。
“你们不着急?没试着找找人?”
“急什么?”何彬漠然地说,“他一直这样,除了自己谁也不在乎。一年半载没个电话也是常事。”他抿了抿唇,语带嘲弄,“特别是有了对象后。联系更少了,家里问他从来不说实话。”
认识这么久,何川确实很少提及家里的事。知道他有个双胞胎弟弟,还是有一次喝多了说醉话。
今天几句话说下来,能看出这兄弟俩感情确实不怎么好。
“我有事找何川,既然联系不上,那我就再等等。”从坚硬的石凳上站起来,秦盏走下一级台阶。然后脚步一顿,转身望着何彬,“刚打的耳洞记得要用酒精消毒。”
或许是因为天热,何彬背后已经汗迹斑斑。他一直坐在那里,抿唇看着秦盏走出视线。然后抬手摸了下滚烫的耳垂。
☆
晚上秦盏跟着信鸽队的人去吃饭。六人围着一张圆桌,两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沉默,气氛全靠陈松在撑。
钟拓扫了秦盏一眼,丢了只虾进她碗里。
酒足饭饱后一行人从饭店出来。秦盏和钟拓走在最后,速度很慢,有意跟前面人拉出距离。
人潮涌动,两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一个不注意秦盏被迎面过来的人撞个正着。
那是个年轻男人,嘴上叼着烟卷,嬉皮笑脸地瞧着秦盏,“小姐姐看路啊!”
钟拓将手往秦盏肩膀一搭,凉凉觑那人一眼,直接搂着秦盏继续往前走。
夜市非常热闹,街边都是些卖小玩意的摊位。两人脚步在一个打枪的摊位停下。生意不错,围着一圈人。秦盏问钟拓,“玩吗?”
钟拓挑眉:“你想玩?”
“不是出来玩吗。”
钟拓看她一眼,抬抬下巴,问得随意:“想要哪个?”
她瞥过去,“最大的。”
最大的娃娃是熊本熊,贱萌贱萌的样子很招人喜欢。钟拓瞟了一眼那呆熊,跟老板要了一把枪。
黑色玩具枪,样式仿Ak47。钟拓颠了颠几乎没有重量的东西,双手迅速摆好姿势。
他身材高大,挺拔颀长,虽是玩具枪,端起来也架势十足。
秦盏在一旁品头论足:“姿势很标准。跟摸过真的似的。”
钟拓瞄着准星,目光锐利,语气没什么起伏:“不光摸过,还尝过它滋味。”
秦盏一怔。心思一时没转过来,就看他拿枪一指:“看好。”
不知是被刚才那句话唬住,还是对赢熊这件事充满期待,秦盏一颗心竟然端了起来。
她看着钟拓按下扳机,连着三枪,子弹极速飞出去。
可再一看结果……
秦盏抿了抿唇,想着是不是应该夸一句“摸过真枪的就是不一样”,钟拓又打了第四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