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松越听了,心下更沉。
这薛氏女倒真有几分坑蒙拐骗的本事,旁人不知她本性,一个个都被她骗过去。现下,她不仅不知羞耻,还仗着成了自己妾室身份顺竿子同武家母女搭上了关系,端地是叫人又厌又憎!
袁松越心中恨恨,又同一个老仆妇说不清楚,只能暂时按下这口气,警告地瞥了薛云卉一眼,见她又装作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暗下决心,一定要将她从武家人眼前铲除干净,免得生出事端。
邹嬷嬷还在这儿,袁松越眼神刀子似的刮过来,薛云卉也只做没看见,想着他方才发狠的话,和见了邹嬷嬷的行径,心里要同武家母女打好交道的愿望更强烈了。
这是个要紧事,可不能忘了去!
待袁松越大步离去了,薛云卉连忙拉了邹嬷嬷道:“嬷嬷怎地不与我说实话?!早知道来了侯府,这般不受侯爷待见,贫道再不来自找难看!”
她愤愤说了这么一句,佯装气得别过脸去,邹嬷嬷见了,忒般不好意思。
“老奴也没想到侯爷这般态度。道长勿怪,侯爷是上阵杀敌的男人,只信得过自己手里一把刀……正是如此,夫人才专门请了二位道长不是么?道长不必生气,夫人那边,老奴自会替道长美言。”
邹嬷嬷这话说得,正中薛云卉下怀。先在武家夫人那留个好印象,回头再说破自己被逼成妾的事,也容易让人接受些。
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不容易改变的。
薛云卉面上仍是受了气受了委屈的样子,邹嬷嬷又好言哄劝了一番,此间事了了,涿州来的一行人,便趁天色尚早回去了。
回到涿州,自然要往武家走一趟,把今日的事都回给武夫人听。
薛云卉当仁不让。她忙活了这一日,等得可就是此时了。
武家还是那个武家,只是这一次去的却是后宅,见得是百户夫人。
邹嬷嬷自然先一步进去说话,她是个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回话对自己更有利自然最清楚,薛云卉放心,站在外头跟梁星小声嘱咐了几句。
梁星点头道都记下了,转眼邹嬷嬷出来了,便领了二人进去。
有安息香悠悠飘荡在空气中,这个香味颇浓,薛云卉觉得微微有些刺鼻。
武夫人不到四十岁,身材发福,面容看起来比武百户显得年纪大些,穿着枣红色亭台楼阁的褙子,神情略显得疲惫。
薛云卉目光下房中转了一下,见着屋里摆了一不少零散的物件,心道,女儿要成亲了,武夫人这个做娘的最操心。
邹嬷嬷引荐了这师姐妹二人,那武夫人见着她二人这般年轻,略有些意外,却依旧礼数周到。
一般人都是这样的,毕竟玄之又玄的人和事,敬着些,总没错。似袁松越那样的人,并不多见。
梁星当先跟武夫人见了礼,薛云卉只是跟在后边。
武夫人自然先是道谢的。把话说了一圈,里外夸了两边,目光突然向薛云卉投来了。
薛云卉捏了捏袖子里轻飘飘的耗子精,等着武夫人问她。
然而,武夫人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突然问道:“不知二位道长识不识得,咱们涿州一位姓薛的女道长?”
第017章 正主儿(上)
看样武夫人,还是知道了些许的。
武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家里来了不速之客,她一个作主母的,哪能不知不觉?况且事关女儿婚事,武百户还是提了一句。
只是武百户不愿多言,只说袁松越婚后半年会纳一妾,并提醒道:“到底是侯爷自己的事,又是早年定下的,你也不要打听,更不要让茗儿不要做那拈酸吃醋的事,只让她把侯夫人当好就行了。”
因而,到底是谁家的姑娘,这其中又是什么情形,武夫人却不得而知了。
她没了办法,不敢直接同女儿说,又有武百户的话扔在前头,只好小心翼翼地从下人嘴里打听那日的详情,问了个来回,终是问到了薛云卉身上。
她又派人去细细打探了,只如今还没得回话。
薛云卉不动声色,目光朝梁星看去,只听梁星问道:“夫人说的是何人?也是涿州的么?”
话音一落,武夫人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哦,没什么,随口问问。”她将话头掩了过去,又看了一眼薛云卉,这才换了话题问道:“这位是圆清道长吧,不愧是福清观的人。我都听邹嬷嬷说了,法术那样高强,真是多亏您了。”
薛云卉道不必客气,抽出袖中的黄符纸,又道:“这是今日收的东西,夫人可要过目?”
武夫人方才就听说这茬了,见她拿了出来,面色紧了紧,“道长处置就好,我自是信得过道长的。”
“多谢夫人信任。”薛云卉笑笑收回了符纸,刚想再说什么,就听环珮声脚步声渐近。
她眸中光亮一闪而过,屏风后边便走过来一个人。
此人穿着水绿色比甲并月白色百褶裙,眼角掠过薛云卉师姐妹,径直走到武夫人面前,行礼喊了声“娘”。
原来是武百户的独女、瑞平侯的未婚妻武茗。
武茗个头也颇为高挑,薛云卉觉得和自己亦不相上下。她面上淡淡的,眉间似有一缕清愁,却并不像读书人家的姑娘浑身透着娟秀的书卷气,武茗举止之间,隐有几分英气,只被那眉间清愁一掩,辨不真切了。
薛云卉见她来了,心中一喜。这是正主儿,可得抓住了。
见着女儿来了,武夫人眼中宠溺之情浮了出来,伸手拉过女儿的手,朝她道:“快见过两位道长,比你也大不了两三岁呢!”
武茗同薛云卉师姐妹见礼,见了礼,又各自坐了,武夫人开口说了话。
“不瞒道长说,茗儿这两月也不知怎么了,总是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来。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往前还跟着他爹去校场呢!”
她说着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武茗的手,目光打量她微见清瘦的脸蛋,惆怅道:“大夫也看了,药也吃了,总是不见好。下月就要大婚了,嫁过去还有得忙碌,我不能从旁看着,终是不放心。二位道长好神通,能不能替小女瞧瞧?若是瞧好了,我自当万分感谢的。”
薛云卉听了恍然,怪道武夫人专门让武茗出来一趟,原来是这个原因。
梁星微微转过了头来,示意薛云卉来决断,薛云卉有什么好决断的,直接便轻笑了一声,道:“夫人信得过我二人,真是荣幸之至。只姑娘这般……”
她说着,又往武茗脸上瞧去,见她面色发黄,眼下有黑影,额角有青气,确实不是康健之态,看这样子,还颇为厉害,琢磨着问道:“大夫是个什么说法?”
武夫人张口欲回,谁料一声嗤笑,掩住了武夫人的口。武茗微斜着眼看向薛云卉:“道长既然神通广大,又问大夫如何说的做甚?”
这话真是不客气。
薛云卉一怔,旋即又笑了笑,道:“便是有小鬼作祟、阴气缠身,作用在肉体凡胎上也总有些症状。大夫诊过,贫道便不必再扰姑娘了。若是姑娘不想告知,贫道再替姑娘诊一次或者算一回,也无妨。”
她把话说的慢,武夫人听了怪不好意思的,连忙道:“道长勿怪,小女从前真不是这般的,自从得了这病,精神不大好,说话也难免……茗儿,还不快给道长赔礼!”
武茗抿嘴不言。
薛云卉自不计较,心里暗道这武茗同袁二真是一对妙人,个顶个的似冷面阎罗,说话还冲。看袁二那般重视这场亲事,难不成就好这口?
她脑子转的飞快,不给这位侯夫人见见真章,怕今日白白跑了这一趟。
武茗面色不善,薛云卉不避不让,微微点头示意得罪了,目光便正经向她面上看去。
她面色还似方才那般,只这次薛云卉看向了她的眼中。这双眼睛透着警惕和不耐,薛云卉并不去理会,反倒发现她眼白泛黄,再看她左侧脸有红痘两颗,心下有了几分回数。
“姑娘脏气缠了身,无疑了。”
薛云卉道了这句,便听得武茗又是一声嗤笑,“道长这无凭无据的话,说的倒是顺口。”
她别过头去,嘴角仍挂着嘲讽。
薛云卉好似没听见一般,微微笑了笑,突然又道:“贫道不会说谎。姑娘犯了这脏气,当先儿就坏了肝脏了吧?”
这话一落,武茗便是一僵,嘲讽凝在了嘴边。
“哎哟!道长神通!没诊得脉竟一下看出来了!”武夫人又惊又喜,不由嚷了出来。
薛云卉心下微松,看样自己猜对了症状了。
眼白发黄,左脸有痘,十个七八便是肝不好了。只是不知她小小年纪,哪里得了这症?
薛云卉思忖不出,武夫人言语间已是把她夸上天了。
“……道长替她看看可有解法?她这眼见着就要成亲了,我真真放心不下!”武夫人越说越急。
听了这话,薛云卉却是不急了。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武茗,微微蹙了眉,在武夫人灼热的目光中,缓缓道:“姑娘这脏气缠身不是一日了,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去脏气也是这么个理儿。”
她又摇了头,啧了下嘴,“况且姑娘去了脏气,血虚气弱,突然移居怕是不利啊……今日贫道也去了侯府,那边人气不旺,甚是冷清,和姑娘恐怕……不甚合啊……”
话音拖的长,幽幽地钻进武夫人耳朵里面,武夫人这脸便耷拉了下来。
“那……那该如何是好?”武夫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恳切地看着薛云卉。
薛云卉被这慈母的眼神看得有些恍惚,本来嘴下一句重话,便轻了一半。
“婚期推上三月,当是无虞了。”
第018章 正主儿(下)
推迟婚期的话一出,武夫人毫无意外的愣住了,一脸的纠结惆怅。
这自是在薛云卉意料之内的。侯爷的婚期,那可不是她一个内宅夫人能拍板的,薛云卉没指望她一口应下,总得给她些时候上下活动。
只是,另一个人却让薛云卉看不懂了。
她只见武茗眼睛突然一亮,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道长,我这病果真要推迟三月婚期才能好?”
薛云卉有些发愣,听着她言语之中压了说不出的激动,心下一琢磨,道:“那是最好,毕竟姑娘身子是大事……”
话还没说完,又被武茗打断了。
“我觉我这身子也甚是不好,哪里都不舒坦,要不道长去我院里替我看看吧!”
这副急切的模样,真让薛云卉暗暗心惊。
别又是一个罗太太吧?
不过薛云卉觉得这不太可能,毕竟武百户在涿州这么久了,哪里似罗行商一样,是个假装的身份?而这位武姑娘,也不会以身设套来捉她吧?
薛云卉被袁松越吓了一次,撞了一次,难能不长点记性,当下虽点头应了,被武茗引着她往她院子里说话,可心里确不曾放下。
路上,武茗再不似方才那般高冷,反而言语道了歉,待到了小院时,又屏退了众人,将门窗都敞开了,道:“道长是真仙人。我这身上缠了脏气,自己也怕得要命,这一日日地都不好,若再像道长说的,移居到那侯府去,我可还有几成命活?”
薛云卉闻言神色一紧,去看武茗的脸色,尽是紧张之意,可还有些旁的意思,薛云卉却是看不大透了。
她很谨慎,“嗯……姑娘不必着急,贫道虽不济,这寻常脏气还是驱散得开的,只是需要些时日。”
薛云卉话头一顿,见武茗两只眼睛紧盯着自己,略一思索,又道:“贫道是说三月最好,若是赶得及……两月……也行吧!”
她实在拿不准这武姑娘的意思,话也不敢说死,现下又变了变日子,试探与她。
谁料武茗却略显惊讶,皱了眉毛:“两个月?这么快?”
快?
薛云卉瞧瞧她,心下暗道,难不成这武姑娘果真是个贪生怕死的,损伤着自己的事,半点不敢干?
她琢磨着,武茗又急急开了口:“这可不行!我自己身子我知道,早起晚睡都要头晕,这两日心头跳的特快,还腹泻,这哪是两个月能修养好的?要我说,半年才够!”
“啊?”便是薛云卉见惯了怪事,此时也不由地惊诧出了声。
“怎地?道长还不信?”武茗立了眼。
薛云卉连忙摆手,刚欲说什么,武茗又道:“道长再帮我看看吧。我身上脏气肯定不止一点两点,您帮我看了,可定要同我娘说清楚。就说,说我半年好不了,道长以为如何?”
这回薛云卉真的震惊了。
武姑娘这是,故意拖延婚期,还是故意给她下套?
她看着武茗急切的神情,脑海中不由浮现罗太太的模样。
人呀,总不能两次被同一段树根绊倒。
薛云卉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姑娘不能让贫道胡言呀。姑娘这身上脏气,这病症,哪有那般重了?最多三月就清干净了。若是时运好些,一两月也不无可能。届时姑娘身上大好了,自己舒坦不说,那也是瞒不过大夫的。”
她说着,拿眼去看武茗,只见她听了,眉头皱得更紧了,面露苦意。
薛云卉暗自称奇,却参不透她的想法,不敢再同她周旋,怕说错了话,连忙起了身,道:“姑娘这院子也没什么不妥,这会儿天也不早了,贫道该回去了。”
她施了一礼,这就要走,武茗起身去送她,薛云卉虽道不用,可武茗执意。
边往外走,武茗边道:“那道长就按方才说的同我娘说吧,我对我这身子担忧的紧,想来修养三月才能好些。”
薛云卉胡乱应了,不敢停留,武茗一直把她送到小院门前,又叮嘱了一边,才让她走了。
薛云卉心下微沉,今日她来的着急了,没细细打探这武家的事体,尤其是武姑娘的事。现下真假难辨,她不敢胡乱开口,也只好回去再另做筹谋了。
回到厅里又暗暗问武夫人,武夫人只道女儿家突然要离了父母嫁人,有些害怕在所难免的。她道武茗也有时候会说不想急着成亲,可并未当做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