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卉将这母女二人的话都敛进了脑海里,回去细细思索。只她不晓得,她甫一离开,另一人便急着来了。
袁松越还没进武家,边听说薛云卉同武茗搭上话了,还往武茗院子里去了一趟,二人敞开了门、打发了人说的话,谁也不晓得说的什么。
袁松越面沉如水,心中却波浪翻腾。
那女人,当他的话都是耳旁风吗?!
武百户不在家,袁松越放心不下,待武夫人派人来招呼他的时候,他便直接道有些大婚的事体想交待武茗,请武茗一叙。
等他安抚了这头儿,再去好生敲打敲打那女人,还真当他是好性儿了不成……
眼看着就要大婚了,按着礼节二人不宜见面,不过隔着屏风说几句话,还是行的。武夫人应下了,请了武茗过去。
武茗姗姗来迟的时候,袁松越已经饮了杯茶,沉下心来了。
武茗喊了声侯爷,袁松越应了,眼角扫见屏风下的镂空花纹,看到她月白色的裙角,声音刻意放缓了些许。
“冒昧请姑娘过来,是有一事想提醒姑娘。”
这是他第一次同武茗私下说话,不免有些期待武茗的回话。
“侯爷请讲。”
嗓音淡淡的有些发凉,听不出一丝波澜。
袁松越翻倒心下微安,总比那些掐着嗓子说话的娇姑娘强多了。
他不再犹豫,开门见山,“那事……姑娘想来已知道了,总归是我不好,现下给姑娘赔礼了。请姑娘放心,她那般人品,我必不会对她另眼相看。她如今恐怕有心想从中作梗,姑娘可万万不要被她蒙骗了去。大婚在即,还望姑娘万事慎重。”
他说到此处,听着屏风后面静悄悄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他只略有一顿,又沉声道:“姑娘放心,在下必待姑娘敬之重之。”
……
二十两银子,沉甸甸的,倒让薛云卉这颗飘忽的心,定下来不少。
杂七杂八的账不必再算了,只说这大半年要弄来的二百两,已有了二十了。
还是有钱人家的银子好赚,她方才走之前,还同武夫人约了三日后来替武茗驱除脏气,等这场也齐活了,又有几十两到手。
武家派人驾车送她们回福清观,薛云卉中途找了借口下车了,三转两转到了平水河桥,见着连老邓在内的三位老道友都在。
那可正好。
第019章 小道消息
邓老道一点都不老,也就四十出头。
邓老道年幼的时候,家境还算不错,是个耕读人家。可惜后来邓家没落了,邓老道受了挫败一心向道,家里就靠发妻打点几亩地撑着。七八年前,老邓发妻积劳成疾,卧病在床了,他才幡然醒悟,哪里还有心思寻仙问道,便将法术做了营生。
修道之人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个逍遥,若不是迫于生计,有几个愿意来走街窜巷的?
因而几人倒都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
邓老道听薛云卉问起了那日武家的事,烦厌地哼了一声,道:“就看宅子那点事儿,还挑三拣四?而且我同冯瘸子能一样么?!”
“你也别气,人家有钱人家眼里,咱们跟冯瘸子没两样!”
关老道自嘲安慰的法子,倒让邓老道听了无语,只叹气,他自己倒是不气,又问道了薛云卉身上。
“薛道长怎样?跟着你师姐赚了一笔?”
薛云卉呵呵笑了一声:“可不是,赚了点钱,差点没被瑞平侯吓死!”
“哟,怎么回事?!”
三人一听这话,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薛云卉摆了摆手,“还能怎么回事?怕我是妖道呗!老关说的对,这有钱人的钱,不好挣!”
刘老道皱了眉,“他一个堂堂侯爷,还跟你个女娃子计较?不要脸面了?”
薛云卉“哼”了一声,挑了一双秀眉,“要脸面,能这么快讨回爵位?”
春风拂过桥下垂柳,这话引得关老道眼睛锃亮。
“薛道长看那侯府气象如何?怎么说也是太后娘娘罩着的,怎地也得奴仆千百,车马连排吧?”
薛云卉琢磨了一下,“那侯府倒没什么人的,说是侯爷还没搬进来……”
“呦呦,那就是娘娘另赐府邸喽!那也是,毕竟是救了娘娘的亲侄儿。兴盛侯府你们也知道,太后娘娘的娘家,原先的世子爷没了,就剩这根独苗了,若他再有个好歹,他膝下小儿又年幼,侯府怕是要传到旁人头上了。啧啧,这瑞平侯爷呀,可真会救人!”
关老道嘴巴啧个不停。刘老道颇为不屑一顾:“这人救得,还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他这话里有话的,惹得关老道眼睛更亮了,好似十五的月亮。
“老刘你啥意思?可是听说了什么?!”
刘老道一愣,“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他们啥也不知道啊!
那三人连忙都围了过来,连有人想找关老道看手相,都被他不耐烦地撵走了。
挣着几个铜板,哪有听消息要紧?
刘老道明显没想到他们没听说,皱了皱眉头,“这还是我上个月听来的呢,你们竟不晓得!你们不都说瑞平侯这爵位复得沸沸扬扬的么?你们当为什么?”
薛云卉接了他的问话,“不是说太容易了吗?云德大长公主的驸马爷,这么多年鞠躬尽瘁的,这才封了成国公。那袁二年纪轻轻就拿回了侯爷爵位,况他还是个庶子,京里不都道说不过去吗?难道还有旁的?”
“你说的是不假,不过还有些更厉害的传闻。”刘老道捋了捋胡子,回忆了一下,“我当时也是在茶馆听了一耳朵。说是瑞平侯为了复爵,先引了兴盛侯世子入了冰窟窿,眼看着世子冻得快不行了,这才将他捞出来的!没有这救命的恩情,太后哪里能大肆封赏?这都是算好了的!”
四人中间先是一静,紧接着薛云卉问道:“太后娘娘不知道?兴盛侯世子没察觉?”
“若是知道了,哪有他今日?”刘老道反问。
“我觉得约莫是真的,端看他不想让薛道长看宅子就知道了!咱们都是同神明通着气儿的人,他做了亏心事,自然不敢在神眼前转嘞!”
关老道捋着胡子,一脸了然颜色。
薛云卉得了这么个热乎乎的八卦消息,脑子转了起来。
袁二此人真这么有野心?那他还顾念着武百户、要娶武茗做甚?随便让太后给他指门亲事,哪个不比武家强?
可看他这个样儿,对于武家这门亲事好像没啥不满意的,还警告自己不要误了他的事。
不过,说起他对着自己,薛云卉觉得还真是厉害的紧。
她薛云卉在涿州安安分分地赚钱养家,去挠他了还是踢他了?非得跑过来折腾她。当奴不成,作妾还不放过,她不过去看个宅子,又一副要死要活的样。
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薛云卉想得头晕,也不管那许多了,又听他们说回到了武家来。
“……也不知道武百户怎地看待这个女婿,不过看着武夫人嫁女,还是很上心的,要不也不请人去侯府看宅子了。”
“可别说这个,一说我就气!”邓老道瞪了眼:“那冯瘸子就是打武家出来后,便相中涿州了,这几日天天过来嘞!害我丢了一桩活计!”
“这瘸子……他不也没被武家看中么,去哪里吃着甜头了?回头把柳婆子找来问问,设个套子吓唬吓唬他,看他还敢来这儿猖狂……”
薛云卉听着他们要设计吓唬冯瘸子,武家的事倒没了什么嚼头,跟着出谋划策了几句,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便回家去了。
走了半路,天色已经擦黑了,路上人行色匆匆的,薛云卉在路边买了几个五香鸡子,那草叶包了,回到家,见着阿荞捧着热腾腾的荠菜大饼子,吃得正香。
“姑姑回来了?京里有什么好玩的么?都不带阿荞去!”阿荞扔下饼子,跑了过来。
薛云卉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京城可不是小孩子能随便去的。姑姑今儿就在那捉了只二十年的耗子精,可厉害了,跟我缠斗了半日。不过姑姑我神通广大,到底还是收了它了。”
阿荞听得小脸紧绷绷的,“二十年的?!”
“可不是?你若是去了,定被它咬掉脚趾头!”
阿荞“哎哟”一声,跳起脚来,那怕怕的小模样,惹得薛云卉直笑。
薛云沧走了过来,“穗穗回来了?”
他眼神示意她过去,薛云卉知他有话要问,几步跟了上去。
“哥哥今日觉得身上好些了么?”
“好多了,你不用挂心我。”薛云沧带着药香的呼吸吐纳在薛云卉耳边,“二叔那边……将纳妾文书交给我了。我本想防着他这一手,却没想他动作这般快,急着要向袁二示好……咳咳……”
薛云卉忙替薛云沧顺气,“哥哥别急,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薛云沧缓了口气,皱了眉,“你可是见着袁二了?他可有为难你?”
薛云卉摇头,“他能怎么着我?没得事。倒是二叔那边,便是他不巴结袁二,以袁二的本事,弄张文书也不是个事儿。”
这话说的不假,薛云沧点了点,“既你心中有数,倒也罢了。二叔有这职务之便,也不定全是坏事,你且放宽心,边走边看吧。”
薛云卉说好,阿荞跑过来喊开饭了。
十五明亮的月亮,把薛家小院映得清净而安详,薛云卉累了一日,似那耷拉了脑袋的石竹花一样,没了什么精神。
她把今日得来的二十两换成的银票放好,搂着阿荞便歇下了,一夜好梦。
翌日一早,薛云卉如往常般早早起了身,今日没得什么事儿,她又连轴转了好几天,准备在家歇上半日。
她穿了身素面青布直裰,用子午簪绾了髻,听阿荞说今儿与巷子里小儿约了看手相,笑得不行。
阿荞在巷子小儿里头,还看出名声了,真是了不得。
她面上笑意还没收,就听外间有人敲了门。
“哟,这么早就急着来看相了?”
薛云卉笑眯了眼睛,快步过去开门,回头还不忘嘱咐跟过来的阿荞,“都是些小娃娃,你可别吓唬他们。”
阿荞脆生生应下,说话间,门已打开。
一阵凉风呼啦刮了进来,吹得薛云卉碎发飞起,她转头看往门外,却愣住了——门外来了两个捕快。
“知州大人传你去问话,走吧!”
她眉头一挑,“敢问官爷,所谓何事?”
那当头的捕快看了她一眼,沉沉道:“是武百户的女儿,死了!”
第020章 卷入
三月中的天儿了,早晨仍是凉丝丝的。风一吹,好似回到了半个月前,冷得让人猝不及防。今儿风又大,伴着些许沙尘,没得防备,便抽得人脸生疼。
门外的捕快落了话音,这门内门外,除了呼啸的风,便是薛云卉扑通扑通的心跳了。
“你们说谁死了?武姑娘?这怎么可能?昨日我还见着她了!”
薛云卉脑袋懵懵的,不可置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方才说话的捕快的嘴巴,见他嘴唇动了动,又说了话,“武茗今早腹痛呕吐,大夫没来便惊厥窒息而死了。若你昨日没见着她,今日咱们就不上门来了。这事儿耽搁不得,快走!”
他这话落进薛云卉耳朵里头,如同惊雷一般。
腹痛呕吐,惊厥窒息……
武茗,昨日还同她说要拖延婚期的那个姑娘,竟然死了!
薛云卉脑中嗡嗡作响,她想想武茗,又想到了自己,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心中想的一下就说了出口,“不对!不对!是不是袁二下套害我?!”
可那捕快二人却没听清她说得是何人害她,先头说话那捕快不耐起来,“有什么事儿到了武家再交待!识相些,别让咱们上家伙。”
话音一落,铁链冰冷的碰撞声哗啦啦传了过来。
“薛道长莫叫咱们为难,快走吧。”另一个同行的捕快,好言劝了一句,又朝她使了眼色,示意她万不要反抗。
只这几息的功夫,卢婶已经闻声赶了过来,薛云卉见她牵着阿荞紧张又害怕地看着她,突然灵台一阵清明,万千心思敛到了一旁。
“卢婶快带阿荞回去,我没的事,武百户的女儿没了,知州大人叫我去武家问话,约莫不多时就能回来。”
她说着,那边捕快脸上不耐之色更浓了,她不敢耽搁,一边用手去赶卢婶回家,一边几步跟了过去。
薛云卉跟着那两个捕快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身后还有两个侍卫打扮的人一路跟随。
“是瑞平侯的人,你只管跟咱们走就是了。”
方才劝她的捕快,薛云卉上个月刚替他家小儿看了吓,随手送了几颗药丸没要钱,他还记着薛云卉的好处,这会儿倒是多跟她透漏了两句。
薛云卉一听是瑞平侯的人,一颗心突然坠了下去。
这是防着她跑路的……
这么一想,一种恍然又迷惑的复杂心情袭上心头。
她脑中更加混乱了,青布直裰掩不住铺天盖地的风沙,一路行至武百户宅邸的时候,她面上已只剩冷峻二字……
三进武府。
这宽阔又气派的院落透着苍凉的脆弱感,原本坚实的青砖黛瓦,现下好似一碰即碎,没人敢在墙边树下停留,在抽泣和痛哭声中,薛云卉一路随捕快进了内院。
这个时候的武家,已经没什么内外院之分了。
盖是因为,武茗是突然中毒身亡。
武茗的院外站在几个捕快,手握刀柄,肃穆站着,见他们来了,有人进去通传。
院子里头,哭声震天,那哭腔犹如戏台唱腔般长长的拉扯着,在一片沉寂中割得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