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谢?我可不敢当!”
梁星摇头又摆手,“当时我救他一命他不谢我,还想轻薄我?师妹你说这样的人,隔了好几年,就能醒悟了?”
这倒是不假,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人还是防着些的好。
不过薛云卉还有些迷惑,“他追你做甚?莫不是当时没得手,这么多年还心里不痛快呢?”
这就有点骇人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被个色胚惦记了这么多年,想想就觉得后背发麻。
梁星迟疑了,“不会吧……我觉得不是吧,可能是我……我……”
“你怎么?”
咽了口吐沫,梁星才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我看他不怀好意,就给他下了迷药,扔……扔路边去了……”
“噗!”
薛云卉一口茶全喷了出去,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这个软嘟嘟的师姐,怎么都想不到,她十三四的时候,竟还敢给人下迷药,然后把人扔到路边去。
“哎哟,难为师姐怎么弄动的这个人!他那人高马大的,你这小身板,没少费劲吧?不过,你就不怕他被熊瞎子叼去?”
梁星叹了口气,耷拉了眉眼,“我就想着有两个樵夫一连几日都打那儿过,肯定能把他弄下去,其他的……当时太害怕了,师父又在林子里没回来,就我自己……真怕他做些什么。其实我还是偷偷看了一会儿的,见着没什么才跑开的……我那会儿编了藤席,一路拽着他,不然我哪里弄得动,再把他弄醒了,可不要命了?”
薛云卉想象着当时的场景,咧着嘴笑了起来。
师姐定是吓得一个劲咽吐沫,可又没办法,哆嗦着手下了药,拍了那个人见他醒不过来了,就把他推到藤席上,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拉去了路边,又缩着脑袋偷偷观察了半晌,这才撒了丫子跑了。
“你是说,那人记了仇?埋怨你把他扔路边去了?指不定他真碰见了熊瞎子嘞,九死一生!”薛云卉斜眼看着梁星,故意道了这句。
“啊?这……”梁星被她这话惊了一跳,瞠目结舌。
薛云卉见了憋不住又笑了,“再没见过比师姐更妙的人了,我随便猜猜你就信呀?!好师姐,你不想想,他要真遇上熊瞎子,还能在这儿呆着?肯定没的事儿。至于他出来追你……要不就是要道谢,要不……”
薛云卉话头一转,声音有些沉。
“要不就是真惦记上你了。有些人呀,就是惦记的物事非得到手才能罢休……”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卫。
这句话薛云卉没说出口,却打心眼里觉得梁星遇上这么个人,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用过午饭梁星要走的时候,薛云卉便让她换了自己的一身男子长袍。虽说不太合梁星的身,却也算替她改了改头面了。
她使了卢同把笔墨铺子里打工的小伙计指派过来,一路送梁星回去,这才放下心来。
这边打点好了师姐,阿荞又快跑了过来,忧心忡忡地扯着她,“姑姑,爹爹烧起来了!”
薛云卉听了,一拍额头。
得了,她就是个操心的命,操心完师姐,又操心大哥,她转的这一世,就是还债来了。
第027章 前尘(上)
天上刮得风沙又干又凉,薛云沧的一双手是又湿又冷,偏他瘦削的脸红得滚烫,滚烫的红。
薛云沧病了这好几年,到底得了几桩病症已经说不明白了,总之身板是又虚又弱,天好他未必好,天不好了,他比谁知道的都快。
今儿为了妹妹冻了这一场,不躺几天,对不起这一身的病。
这个伤寒来得虽急,却不似上次咳喘那般吓人,不用请了大夫施针,薛云卉带着卢婶阿荞就给他医治了。
三个人熬药的熬药,烧火的烧火,再替他来回换了冷帕子敷额头,折腾到太阳都下了山,薛云沧这脑袋才凉下来,身子才暖起来。
阿荞跑前跑后一下晌,吃了饭就困得点了头。薛云卉送她进了被窝,不放心薛云沧,又转回去看。
屋子暖烘烘的,药味在暖气儿中四处乱窜,薛云卉不喜这苦味儿,搓了搓鼻子,近前去探看薛云沧。
他睡得昏沉,凹陷的脸颊,让人难以想象他从前其实是个丰神俊朗的模样。
薛云卉扬了扬嘴角,薛家人大都长了一副好皮囊,男子俊逸,女子秀美,她投在这肉身上,旁的都不甚满意,唯着容貌身段没的说。
她想到这个,又看了看昏沉躺着的薛云沧,想到她刚来这世上的时候,其实二人是掉了个样的。
那会儿她还是个修炼了五百年的梧桐树精,再得三百年,就能飞升了。
这是多好一桩事啊,偏偏出了漏子。
那是个五月的夜,没了日头烤人,夜里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小风轻轻柔柔的,一吹人就睡着了。
梧桐田庄静悄悄的,除了她前头的院子里,隐隐有躁动传来。
这大半个月的,她都习惯了。
这田庄的主家,也就是薛家,把他家女儿薛云卉关到了这梧桐田庄里头,就为着女儿刚同一家的病秧子少爷定了亲,说好了下月嫁进去冲喜,谁知前脚定了亲,后脚那少爷竟断了气。
那家人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把这事儿栽在薛云卉头上,说她克死了自家儿子。
世间再没有这个道理的,冲喜寻人都是算好了八字的,现在又说人家克死了自己儿子,这不是强词夺理是什么?
不过那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又仗着自家外甥女是宫里得宠的贵妃,加之薛老爹薛世通官运不顺,刚跌了一级。那家人张牙舞爪地,非要把薛云卉送到庙里去,给他家儿子吃斋念佛。
谁家的黄花闺女舍得送那苦哈哈的地方去?
可那家却不是说着玩的,只说不送去,便要把薛世通从京官上头撸下去,哪头轻哪头重自家决断。
薛世通借不上那削了爵的瑞平侯府的力,又莫名其妙得罪了上头的官,再同那家交了恶,那可不就是撸个官这么简单了!
这么一看,一个闺女在一家人的性命面前,实在当不得什么。
当家人做了决断,谁拦都没用,被送到庄子里的薛云卉听了这个信,足足闹了三天,可一点用没起,等到天亮了,就该送她去庙里了。
薛云卉闹腾,梧桐树里的灵却不陪她,自睡自的觉去,哪怕是闹到她脚底下来了,她也不睁眼看看。
要是有个风吹雨打的,就跟着掺和掺和,她这行也别修了。因而把各处知觉都敛了,随他们去,她可不想管。
可谁知,她脚底闹腾了一会儿,刚安静了一刻钟的功夫,就又有人跑了过来,一句话刺到她耳朵里头,好似惊雷,把她惊醒了。
“啊!姑娘……姑娘吊死了!”
吊死了?吊死哪儿了?
她心下不安,睁眼去看,一看之下,大吃一惊。
竟吊死在她身上了!
“真晦气!”她当时暗骂。
晦气归晦气,她这棵树上从前也不是没死活人。忘了是几百年前,就有个撞死在她身上的,那劲儿使得,差点没扎进她皮里头来,害她疼了好几日。
在她身上死了人,与她集天地之间的灵气犯冲,她自然不乐,冷眼看着那个叫薛云卉的女子魂魄飘了起来,晓得她是真的死了,也道这一家人把“大夫”俩字喊烂也没用了。
这家的哥哥是个疼妹子的,不是一般的疼,他最先赶了过来,见着自家妹子完完全全断了气,连眼都直了,跌跌撞撞的,要不是倚着她,那就倒了。
她这个冷眼旁观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暗道这人间的事总是一个人能扯下去一竿子人,这个哥哥就是个打头阵的,后边还有的闹。
她觉得自己可能年纪大了,听见人又哭又喊的就脑子疼,干脆接着睡觉算了。
又把知觉都敛了,她沉了意识,可还没睡着,只觉得一股冷意袭来。
这股冷意不同寻常,根本不是折她一枝、踹她两脚这么简单,那是冲着她的要害、她的魂魄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动弹,只觉得一阵巨大的疼痛在浑身肆虐开来,与此同时,她睁开眼睛,看见那薛云卉直了眼的胞兄,发了疯一般,正挥着斧头,狠狠地砍进她的树干里。
他一句话也不说,身上那股狠劲儿都灌注到了斧头里!
“砍了这树,让它吊死穗穗!”他嘶吼。
梧桐树里的灵彻底呆了。
她得罪谁了惹谁了?那薛云卉吊死在她身上,还怪她没拦下了?!
要是有脚,她能气得要把地跺烂。
无端受了薛云沧一下,哪里还能再受第二下,她当即抽出一根长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将他抽了出去。
薛云沧一头撞在墙上昏了过去,她被他毫无预兆地那一斧头砍了要害,伤了不少元气,又没个人为她这般出头,只好自己忍着疼去调息。
她本以为这样也就完了,薛云沧砍了她一刀,她抽得他跌破了头,此事就此揭过。
谁料,这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薛家大哥发起疯来跟疯牛一样,他动不得旁的人,竟全把他妹子的死算在了她头上。才过了两个时辰,他一醒来,就把一大家子十几口子仆从都喊了过来,说什么都要砍了她这棵树!
她恨不能把这一群人拍死算了!
可这么多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偏偏山上还有个道观,她不动灵力是等死,动了灵力更是招惹祸端。这儿里京城这般近,若惊动了道录司,来两个深不可测的道士,再以为她是什么鬼怪,布了阵做了法要炼她,她恐怕连魂魄都保不住了!
她好端端的修行,从来和凡人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今日就要丧在这群贩夫走卒的斧头底下了?栽在那个死了妹妹发了疯的薛家大哥手里了?
她怎么可能甘心!
第028章 前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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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云卉笑呵呵地在一旁看着。如今她可是公认的高人了,也尝上了一呼百应的滋味,真是好不爽快。
童量来了,她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赞许的目光看了那几个小伙子一眼,嘴上还做模做样地道:“他们混口饭吃也不容易,随他们去吧……”
谁知她这样子还没装够,突觉脑子一轰,眼前一黑,接着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上一息还好好地说话,下一息腿一软便向一旁倒去。多亏童量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
刘俏在一旁吓得大叫起来。
……
薛云卉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屋里黑咕隆咚的,窗外也没什么月光,外边没有半分人声,她摸索了一下床榻,才恍然自己这是在刘家了。
看样还是用力过猛了,她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这凡人的身体就是不顶用,尤其是她附上的这个,真真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起初那几个月,多走几步路都累得打颤。后来她咬了牙跟着师父练功,下了山又各处行走,这才变得不那么娇气了。
可底子差却改变不了,她不过就是使出灵力引了一阵旋风,自以为没什么,谁知这一转眼才多时的工夫,就不省人事了。
唉,哪怕给她一个似顾凝、童量那样的体格也行啊,也免得处处受制。
她叹了口气,不光为这不顶用的身板,更为青藤树精说的那一桩事。
他说,有人要吸他的灵力。
薛云卉对青藤的话将信将疑。依着她这些年在正一教中的观察,大多道士的宫里不过用来延年益寿,最多作些驱鬼除邪的法事。真正有大法力的人寥寥无几,要么高居皇城,要么远在深山,青藤在保定府的书院里好好待着,谁能发现了他,还要专门吸他之灵?
可要说真的没有可能,这事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她来回思索了一番,没得什么头绪,恍惚中听闻不远处有嘹亮的鸡鸣传来,这才晓得天快亮了。
刘家人昨日可吓坏了,今儿一早,薛云卉好端端地站在他们脸前,一个个都唬得瞪眼,然后七手八脚地要拉着她上床躺着去。
“哪有那么娇气了?不过是耗了太多内力,一时没缓过来罢了。我这不是好了吗?”
她反复安慰了他们好几遍,又蹦跳了两下,刘家人才放下心来。
吃过饭,薛云卉拉了刘俏问话,一问才知昨儿她昏死过去,是童量背着她一路回了刘家。官府的人上门来看了一回,说是等她醒了,再往衙门回事去。
“……官爷架子真是大,你都这么卖力了,他们也不说来人听你说事,还让你去!”
薛云卉说没事,“人家是官,咱们是民,天差地别的。没催我就不错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大碍,这就去吧,早早地了了事,免得夜长梦多。”
按照她对外的说法,是说那书院确实有鬼的,只是那鬼十分厉害,她同鬼缠斗半日,不过暂时将鬼困住了。她已经施了法术要耗死那鬼,不过得过几天才有效果。
百姓们是对她深信不疑,尤其见她突然就栽了过去,更觉得所言不虚了。不过官府并不是好哄的,薛云卉准备好好去说道一番,顺便查问查问。
接见她的还是范知府的那位幕僚,此人姓姜,年近不惑,跟着范知府在任上好些年头了,和薛世历这等当地人凑上去当幕僚的,在大人们眼里,亲疏有别的很。
刘洪康说他是范知府的第一幕僚,薛云卉见了便客气地称他姜先生,“……先生,这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那鬼儿本不在书院,却不知是哪里窜来的。书院未改动时,于风水一道严丝合缝,如今一动,气运就改了,那鬼就是这么钻进来的。”
薛云卉说着,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抬眼见那姜幕僚一脸若有所思,又接着道:“我如今不过暂时缚住它,若要彻底降了它,还得借地势之便利才行。今次来呢,想看看咱们改建的图,都动了哪几处。到时候再施法,心里也有数了不是?”
姜幕僚听她这么说,觉得不算得什么难事,难得人家这么尽心尽力,不似骗子一般,只嘴头滑溜,不干实事,当下便道去取了动工的图来。
不多时,姜幕僚就回来了。
薛云卉接了图纸,赶紧看了起来,只一眼看去,心头便是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