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这间茶馆方才闹鬼了,还是厉害的鬼,把人都吓跑了?”薛云卉啧啧称奇。
“别胡说。”袁松越瞥了她一眼,又转头吩咐,“庄昊去找掌柜,二胖去街上转转。”
两人领命去了,庄昊这边刚出了门,就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个中年男子,正是茶馆的掌柜。
“唉,让客官久等了,抱歉!”掌柜连忙道。
袁松越说无妨,顺势问他,“人都去哪了?”
掌柜叹了口气,“还不是打死了人的事么?又闹起来了。客官是过路的吧,不晓得便罢了。”
袁松越问他为何,“总归还要在县里盘桓几日,掌柜的若知晓不妨告知一二。”
掌柜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将卢氏的大事简明扼要地道了一遍。
“……谯村卢氏一族,如今净剩些老弱病残了,壮年男丁在狱中遭了大罪不说,昨夜还死了一个!这不,人家今日得了消息,闹将起来了!就在县衙门口,寻死觅活呢!”
袁松越闻言眉头一皱,自袖口掏出一块碎银子,“这点银子请掌柜吃茶了,多谢。”
言罢,便转身欲离去。
掌柜也不多留,只道,“人多,可小心!”
诚如掌柜所说,县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离着人群还有八丈远,便听到人群中吵闹哭泣声不绝于耳。
二胖打听完消息寻过来了,同袁松越回禀了一番,和那茶馆掌柜说的相差不大。
“……说是受了刑,硬撑了几日,撑不住便没了。此人是那谯村卢氏族长家中长子,在此案中牵涉颇深。现下卢氏族人得了消息,全闹过来了,大喊冤枉,尽是妇人孩子和老人,官府打不得,赶了也不走。”
“其他百姓如何说?”袁松越问。
“百姓多道谯村卢氏一族可怜,不过也有军户家眷说是死不足惜。”
“看来各执一词。”薛云卉认真听完,总结道。
袁松越嗯了一声,又问二胖:“如今都有那些官员在卢氏?案子可有进展?”
“回爷,除了卢氏本地知县和百户以外,河南都司指挥同知彭大人、布政使司的左参政魏大人、河南卫的指挥使季大人和河南府知府龚大人都带了些人过来。”
二胖说的不算快,可薛云卉听得脑袋糊成一团浆糊,半晌捋清了些,晓得貌似都是地方大官,便道:“这么多大官在这儿,怎么还没审清楚呢?”
袁松越摇头,遥遥看着吵闹的人群,目光沉沉,“越是人多,越审不清。”
事实确实如此,本就是军民纠葛,如今两方皆来了大员,人人都想补一补自己这一方的漏子,这漏子越补,后来来的人便越看不清真相了。官员们自然官官相护,苦得都是百姓。
袁松越也不是拿着尚方宝剑来的,他亲自跑的这一趟,也是为了补漏子,只不过补的是中军都督府的漏子,至于下边闯下祸的一干卫所军官军户,关起门来,也得一一清理干净。
用兴盛侯的话说,“豫西一带混乱已久,正好借此机会清理干净,名头找得好听些,该怎么砍怎么砍便是。”
这是兴盛侯的信任,更是给袁松越培植亲信、立威的好机会,他这趟差事,不打起精神都不行。
是以那些官员可以掩耳盗铃,他却得处处都弄明白了,才好拿捏其中分寸。
薛云卉还在踮着脚往里看,又扯了魏方,“要不要进去瞧两眼?”
魏方拿不定主意,回头询问地看向他家侯爷,见侯爷点了头,便同薛云卉往人群里挤了。
庄昊也被指派着一并跟去了,三个人往人群里挤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脸色都有些垮。
“怪可怜的。”薛云卉道。
“何止可怜,简直太惨了,爷,你可要为他们做主!”魏方没见过这等事,急得不行。
见这两个都这么说,袁松越问怎么了。
“唉,就是谯村卢氏一族,一个壮年男丁都没有了,不是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便是佝偻着腰的老头子,其余全是妇人,我听着他们喊冤,说是官府已经准备屈打成招,下令斩首了!哎呀,这一族怕是要完啊……”
“下令斩首?什么时候的事?”袁松越皱眉。
薛云卉不知,二胖连忙上来回话,“回爷,没下令,是谯村卢氏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前边官差赶他们时,都说没有的事。”
袁松越面色沉了沉,薛云卉却朝他问道:“我方才怎么听着,还有道士掺和进来啊?”
这事袁松越还是知道的,便道:“谯村卢氏喊冤,正说是被道士骗了,挖银用来炼丹,非是图财。”
“炼丹?”薛云卉眼睛眨了眨,“用银子炼丹?做什么用途的丹啊?”
“求男。”
薛云卉愕然,转头看了一眼哭闹不休的谯村卢氏妇孺,怔怔道:“这下好了,男丁全没了……”
袁松越瞥她,“道士没抓到,如何知道他们说的真假。”
“炼丹之术在这一带,还是很盛行的,况我看那些人哭闹的,不似假的……”她说着,瞧见袁松越不屑的眼神。
她偷偷撇了撇嘴,回过头来又笑嘻嘻道:“当然了,侯爷英明,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袁松越没理她,以为他没瞧见她偷偷撇嘴?
第103章 微服卢氏(中)
天色渐晚,人群渐渐散了,谯村卢氏哭闹喊冤的,都被官府的人塞进了车里,送了回去。
薛云卉看着马车远去,嘀咕道:“官府对他们挺好了,要是抓几个闹事凶的关两天,他们也照样老实,不是么?”
袁松越闻言若有所思。
他们下榻的客栈对面,是个面馆,大锅熬制的羊汤散发的肉香,顺着风飘了几丈远,天虽热,可吃羊肉烩面的人却络绎不绝。
薛云卉和魏方闻着这味,看着那铺子,眼都直了。
袁松越只好道,“过去吃吧。”
两人欢天喜地地跑过去,寻了没人的桌子坐了,点了人头,让小二上羊肉烩面来。
袁松越自不拘和他们同桌,他坐了上首,眼角瞥见薛云卉绘声绘色地同魏方交流吃喝之传说。
“……再说到驴肉火烧,我们涿州城西有个老婆子,她家的驴肉火烧最是好吃。那火烧呀,外焦里嫩,咬的时候嘎嘣脆,里头却是松软,夹着的驴肉更不用说了,那叫一个咸香可口。有的家煮的驴肉火候掌控不好,嚼不烂还塞牙,他们家的全不会这样,城里人都说,老婆子家年轻的时候,也煮不好,后来有神仙点化了,教了她密法!”
魏方先是听得口水咕咕咽,后又听她说有神仙点化,立马惊问:“真的?神仙为何点化她呀?!”
薛云卉答:“说是神仙见她烤的火烧太好了,没好肉配可惜了,深觉暴殄天物,这才传了密法!”
“啊,原来神仙比咱们凡人还懂吃呢!”
“可不是?我再跟你说个……”
袁松越没看他二人,只耳朵听着,也晓得两人一个胡扯八道,吐沫飞天,一个深信不疑,竖耳倾听,他不知不觉嘴角便弯了上去……
羊肉烩面不消多时全上来了,袁松越动了筷子,其他人也拿了筷子,可到薛云卉的时候,她傻了眼了:
右手,还没好,筷子拿不了;
左手,不会拿,一夹往下滑!
袁松越早就料到了。
这下见她左手拿着筷子,笨手笨脚地好不容易夹了一根面,结果手一抖,那面滋溜一滑,没夹上来不说,还甩了她一脸面汤!
袁松越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尤其见她呆呆地坐在那,看着一碗等了半天的羊肉烩面,一脸地纠结、惆怅,心里更是笑个不停。
该!也有她吃瘪的时候!
而魏方那边,这会儿功夫,小半碗面都下肚了。
他抬头瞧见薛云卉碗里还满满的,咽了一口,问:“怎么不吃啊?”
“怎么吃?不会吃啊?”薛云卉无奈极了。
魏方这才想起她手腕伤了的事,想了想,道:“要不用勺子?”
薛云卉说没用,“面条滑着呢!”
她自己说着,都不禁叹了口气。这两日都在吃饼子包子,没觉什么不方便的,这下轮到吃面了,没辙了!
怎么办?
“小二,”袁松越突然出了声,“上碗羊肉泡馍。”
……
为了表达对袁松越的感谢,薛云卉觉得自己得像个小厮的样子,更规矩,更本分,因而一晚上都在老老实实做活。
华康和庄昊一个过来回事,一个过来送水,薛云卉过来开门,华康见她手里拿着把剪子吓了一跳。
他紧张得瞪了眼,薛云卉笑道:“我不是要行刺,你别紧张,侯爷让我剪下灯芯而已。”
她虽这么说,华康仍是不大放心,目光扫到袁松越正伏安看书,没对她的话有什么异议,这才不好意思地朝薛云卉点了头。
虽说现下侯爷不让他们叫姨娘了,只当她是小厮,可当着旁的人,他们能当她小厮,可私底下,谁敢对她吆五喝六?
前几日,侯爷大发雷霆,他还以为这下侯爷要下决心了,谁曾想不过两天,竟晴空万里了,看似还比从前更……和谐了些?
华康猜不透想不明白,抬眼见她真的走过去替侯爷剪桌上的蜡烛,倒真有几分近身服侍的样子,不由又有些愕然。
庄昊踢了踢他的脚,华康这才上前回话。
“爷,已是寻了两边的人,明日便可过来,您看什么时辰过来?”
“就上晌,越早越好。”
华康应了,庄昊也将水放置好了,两人出了门。
出了门,华康满腹心思,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庄昊嘿嘿笑。
“我说哥,不就给我排几天假么,至于这么魂不守舍的?”
华康回了神,打了他一把:“你小子净想着到处浪去!回头我就禀了侯爷,让你去军营里练半年!”
“唉?哥你不能这样,打赌就是有输有赢啊!你可不能耍赖!”
华康说谁耍赖了,“三月未到,你小子别得意的太早!”
庄昊根本不以为然,“行啊,行啊,总得让哥输个明白!我估摸着,用不了三个月,一个多月说不定就见分晓了!”
他得意得很,华康想骂他也不知从何开口了。
他只看着侯爷和薛氏女相处的样子,越加的顺遂,虽说侯爷不再气得发火或者喝闷酒了,可若是真这般没定亲就有了姨娘,说不定还要有了庶长子,回头回了京,如何能挑到好的名门闺秀,定然被人诟病的!
华康愈加惆怅了,袁松越却莫名睡得香。
次日一早,袁松越便吩咐庄昊:“弄张榻来,再收拾收拾东西,晚间许是要住到驿站去。”
庄昊应下去了,不过一会儿,华康便来回禀,说昨日按着袁松越的吩咐,请的人来了。
袁松越要自民中查探实情,自然找当事人来分说最好,可惜当事人都已入了狱,只好找了当事人的亲眷——谯村卢氏族长的孙子和卢氏守御百户所的一名军户。
前者大伯刚死在狱中,后者表弟械斗时折了一条腿,如今扔在关押。
先来的是谯村卢氏的小辈,名唤卢书瓷,今岁不过十四岁,因着为父守孝,没有掺和到私挖银矿的事情里,现如今是没被牵扯的小辈里年纪最大的了。
袁松越唤了他来,找了个茶楼的雅间隔了屏风问话,那卢书瓷进了屋,跪在地上便是磕头。
“小人一族真是冤枉,请青天大老爷做主!”
第104章 微服卢氏(下)
话说卢氏县的这桩大事,由私挖银矿引起军民械斗,两件本朝明令禁止的事并在一起,不惹出这么大的阵仗,都不大可能。
可偏偏刨根问底,均说冤枉。
“……那道士来做法,族里的人都见过的,他说我谯村卢氏一族近年人丁不兴,乃是缺了气,他能炼丹补气。起初我祖父也不相信,后来那道士就指了三叔,说能在他身上施法……”
卢书瓷的三叔名唤卢溯,是谯村卢氏族长卢同的幺子,他膝下三女,家中一妻一通房,道士点名要替他改运,只说他通房肚子里的,是个女胎,吃了丹药就能变为男胎。
道士说的话让人万分吃惊,卢溯通房肚子里这一胎都六月有余了,经大夫看了,能生会养的妇人也看过的,都说是个女孩,他却敢说能改!
他既然拍着胸脯打包票,还道不要钱,族长卢同自然点头,当时便说,他若能成,一族便信了他,砸锅卖铁也请他为众人施法。
自那,道士便开始给卢溯他的灵丹妙药服用。
三月后,一个男婴呱呱坠地。
“……我祖父自然全信了他,请他为全族人作法,他却要纹银五百两,说三叔吃的丹药,就是用银子炼出来的!合族上下都掏不出来这许多钱,那道士却道,银砂也能抵用!”
道士既然敢说,就已经为谯村卢氏算好了路子,只说自他们祠堂往西三十丈处,便有银砂。
众人将信将疑,可道士指的那一处是当地百户所军户的田地,他们如何能挖得?况私挖银矿可是犯罪之事,他们也不敢。
道士自然有话等着他们,他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既不敢舍出些气力,那便只能坐等着阳气散去了。”
这话说得合族上下心惊肉跳,谯村卢氏除了被他改运的卢溯之外,五年来只得了一个男丁不说,还有两个大些的夭折了,他们如何不怕?
舍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何况地底下挖矿?
他们做的极严密,从祠堂后挖了起来,全族男丁齐上阵,真真就在道士指的那一处挖到了银砂。
老道在不远处的山间破观里支了个炼丹炉,每日都由卢氏族人把挖得的银砂倒进炉里炼。而那丹药极难得,需要服用的人又多,一时间卢氏一族几乎全为挖银砂而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