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她的是一声轻哼。
这个回应,让薛云卉放下了刚因庄昊那一眼悬起来的心,鬼侯爷大概就是偶尔良心发现了而已吧。
……
翌日,袁松越好一通忙活,先来的几位官员领着他把案件又捋了一遍,个中细处也特特弄了明白,比如谯村卢氏一族的家底官府也去查了,实在没发现有多出来的银两,一族上下也没发迹的迹象,很有可能就是他们说的那般,被道士骗了。
可是道士跑了,银砂也不知去向,丹药也都被族人吃了,这个案子查到这里,已经盘桓了很久没有进展。
那几位官员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谯村卢氏私挖银矿属实,持械斗殴也属实,按律,涉案人员应一律斩首,而卢氏百户所的军户,只有斗殴这一项,应发配边疆卫所服役。
袁松越对这个结案的方式不置可否。
下晌回到驿站,便直接回房换衣裳,进了门,发现薛云卉正趴在桌子上,手指头里夹了蓍草卜卦。
他打量了两眼,并未出言相扰,可她却突然扔了手里的蓍草,烦厌地叹了口气。
他还没见过她这般垂头丧气过,不由就问了出来。
“怎么了?”
薛云卉这才发现袁松越已经回来了,喊了声侯爷,将桌上的蓍草拢了拢,站起了身。
“算卦总也全不好,恼人。”她道。
袁松越瞧她果真一副恼怒的样子,红艳艳的嘴巴撅的老高,走到水盆前,单手领了空盆,就要给他打水去。
他说不用,他觉得她接了水,一只手端过来,回头心不在焉地说不定又泼他身上。
他让她不必去,又道:“卦象是什么,便是什么,还能强求?”
她放下盆叹了口气,“我这不是觉得那一族可怜么,想替他们卜一卜前途命运?可是……”
袁松越瞧着不大对,问道:“谁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薛云卉点了头,“方才侯爷出门的时候,书瓷那孩子来了,知道了侯爷的身份,求侯爷替他们做主的,还来了好几个卢氏一族的妇人孩子,丈夫老爹都被关进去了,一个个哭的不成样。唉,我瞧着真是……他们定然都是被那个臭道士给骗了!妖道害人!”
第107章 再探破观(上)
袁松越出门的时候,卢书瓷确实带了些族人过来叫冤,按理说这事很是奇怪的,谯村卢氏一族是百姓,是民,叫冤却叫到了在中军都督府任职的袁松越处。
明面上讲,中军都督府的人,自然看重的是军户的利益。
不过也算他们找对了人,袁松越之前便吩咐过,若有百姓前来喊冤也好,提供说辞也罢,俱都领进门来。
谯村卢氏的人也并没有什么旁的证据证明自己清白,只是把那道士骗人说得确有其事,待薛云卉让他们拿出实证,他们拿不出来,皆急得要命,没了法子,便道道士之前给得药,让卢书瓷的三叔卢溯生了个儿子,这算不算证据。
薛云卉觉得他们不似说谎,不过这委实称不上证据,也只得让他们回去了。
“侯爷怎么看啊?那些大人们准备怎么着?”薛云卉问。
“再没什么进展,待监察御史来了,八成便要定案了。”
“怎么定案?”薛云卉连忙问。
“涉案的谯村卢氏百姓问斩,军户流放。”
薛云卉听了,眉毛挑的老高,喃喃道:“还真是这样!看样卢氏一族得的消息没错了!”
听了她这话,袁松越微微顿了一下。
……
晚间快要睡的时候,薛云卉还在琢磨这个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袁松越被她吵到了,不禁不乐道:“你不是不怕蚊虫滋扰么?何不睡?难道睡不惯榻,想睡地上?”
薛云卉连忙说不是,“哪有不想睡榻的?我也是不怕蚊子,我身上带了师父炼的驱蚊丹了,我就是想,那个道士难不成真有本事把银砂练成求子的丹药?”
袁松越嗤笑了一声:“令师既会炼丹,何不把你教明白?”
薛云卉撇了撇嘴,嘟囔道:“两年的工夫,我学这么多已经是少有的事了,要是连炼丹也学会了,我不是得被请进道录司供起来?”
她嘟囔完,又道:“侯爷,你说倒这么多银砂在炉内,那个道士得费多大的工夫才能全都炼没有了,次日再让人倒进来?怎么这么让人难以相信呢?”
她的话,不禁让袁松越又想起白日里听来的案件细处。
几个文官其实对卢氏重判颇有微辞,毕竟银砂不知去向,银子也没从谯村卢氏那里查出来,采银和炼银还是有些区别的,这么一概论之,不太好。
卢氏县的知县对私挖银矿一事管的很严,如若不然,现下也由不得他还稳坐县衙之内了。正因如此,谯村卢氏挖的是军户所地下的银矿,正好钻了个漏子。
知县管不了百户所的地,而百户又管不了县里的百姓。
若不是谯村卢氏太精明,便是早就被人算好了。
看如今的情况,谯村卢氏不似有什么精明的人,那便是被人精心算计了。
既然是算计,这银砂总得变成银子,才对得起这一番心思。
袁松越推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薛云卉却琢磨起那个大丹炉来。
忽然,她扑腾一下坐了起来。
“那个丹炉,底下没座,直接置在地上,是不是银砂都从炉子底漏下去了?!”
她这么一说,袁松越也坐了起来。
薛云卉有些激动,心道要半夜出去溜达吗,两只眼睛似被烛火映了一般,黑夜中闪着光亮。
袁松越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哼笑了一声,“城门都关了,明早去,睡吧。”
……
翌日天没亮,薛云卉就被袁松越从黑甜乡里叫出来了,她揉揉眼睛瞧见到处黑咕隆咚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愣了几下神。
袁松越便道:“你不要去?”
他说了话,她才清醒过来,“去,怎么不去,还是我出的主意呢,侯爷可得带着我!”
他就知道她爱凑这个热闹,袁松越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侯爷,若是此行真的查有所获,算不算我立了功?”薛云卉不忘惦记着这个,还道:“那侯爷可得对我好些!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礼贤下士,对不对?”
袁松越瞥了她一眼,他对她哪里不好了么?谁家的逃妾似她这般好吃好喝还有榻睡?真是蹬鼻子上脸,还要他礼贤下士!
一想到这个,他愣了一下。
她方才还问他这个词怎么说?她不是自诩书香世家的小姐么,连这么个词都不会,还来问他?
只听她那个口气,就跟没读过几年书一样……
此时倒也来不及管这许多了,袁松越简单收拾了一番,见薛云卉也打理好了,便叫了冷成,轻车简从地在鱼肚泛白的天色中,直奔破庙去了。
清晨的山里,还有些许清凉,鸟儿扑棱这翅膀飞出山林,往远处的山头去了。朝阳的清辉铺洒在林子里,薛云卉揉了揉肚子,“出城前该买几个包子带上的。”
袁松越瞥了她一眼,她真是时刻不能亏待了她自己。
三人进了破庙,冷成上前揭了门上的封条,又是一股尘土味冲了出来,薛云卉连忙避了避,几息过后才跟在袁松越身后进了屋子。
炼丹炉还在那放着,薛云卉越看那底座越是觉得怪异。袁松越拉开了丹炉的门,用小棍子戳了戳那丹炉底部,发出敲击铁皮的咚咚响声。
袁松越把那丹炉内壁皆敲了一遍,哼了一声。
“肯定有机关,侯爷。”薛云卉道,她说着便四下寻了起来。
袁松越也弃了小棍,目光在室内扫荡,突然他眼睛一眯,目光落在了薛云卉的脚尖前。
“别动。”他道,两步上前,他指着她脚尖前的蒲团,“掀起来。”
“嘿,我正想掀呢。”她不忘争功,弯腰掀起来蒲团。
蒲团下的那块青砖四个边都与旁的砖头剥离开,整整齐齐得似被刀切过,一看便是人为。
薛云卉啧啧了两声,袁松越让她退后一步,示意冷成过来。
冷成明显对此等事情轻车熟路,手指一翻便把青砖掀了上来。青砖起出,砖下的木板便露了出来。冷成捏住木板上的突起,轻轻一提,木板下的空洞便现在了眼前。
薛云卉呦了一声,她还以为是丹炉的机窍的呢,没想到原来是个大地道!
她兴奋了,“侯爷,这地下肯定有东西,咱们赶紧下去吧!”
第108章 再探破观(下)
看着那个黑黢黢的地洞,薛云卉兴奋了一脸。
袁松越暗自摇头,地洞这么黑,她怎么就不怕呢?
他自然是要下去的,下面情况不明,她下去出了状况……也是耽误了他的正事;
那便让她待在上边守着,让冷成下去,可这地道还不知通到那里,破庙没有人烟,单留了她自己在这儿,她守不守得住且不说,说不定便趁机跑了;
那只能让她和冷成都留在上边了……袁松越一想,脸色便是一沉,她定要趁机纠缠冷成!
不留个人在上边也是不成,心思转过一遍,袁松越只好不乐地哼了一声,同薛云卉道:“跟我身后。”
薛云卉可不管他高兴了还是不高兴,反正他那心情就跟六月的天儿似得,说变就变,她若是时时跟在他身后猜来猜去,早就累死了,没见得华康不到三十岁,一副老相么?她觉得那都是操心操的!
袁松越嘱咐了冷成两句,便打开火折探了探地洞,见洞里石阶俨然,未见旁的不明之处,便往下走去。
薛云卉紧跟着他也下了地洞,没想到台阶很快就没了,一不小心还崴了一下。这洞不算的深,凑着火折子的光,约莫可见年头不少了,应该是这座道观原有的。
下了石阶,才见这地道下颇为宽阔,墙上凹进去的石洞里有油灯,袁松越点亮两盏,递给了薛云卉一盏,“拿好,别摔着了。”
薛云卉笑道:“侯爷放心,摔了我,也摔不着灯,灯在我在。”
袁松越没说话,眼角瞥见油灯映衬下她脸上不经意的笑,火光的晃动莫名就让他心头似被灼了一般,有细微的不适。
他本也没说灯,说的是她……
只他也没再解释,持着灯往里探去了。
只不过是转个身而已,灯火便把上面房间对着的地下空间全照亮了,那丹炉放置的地方正下方,正是一个半开的大土筐,土筐前掉落的砂土将地面弄得一片混乱。
“看吧,侯爷,果然是这样吧,那道士把谯村卢氏骗的好苦!”薛云卉看着那土筐不禁感叹。
“你如何就确定是道士,而不是卢氏一族故意隐瞒?”袁松越出了声。
“我就是看他们不似作伪……不过侯爷说的也是,侯爷英明,侯爷说什么就是什么,侯爷定能查清真相。”她回应一句,顺嘴恭维三句。
袁松越斜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顺着银砂掉落的方向,一路往地道深处去了。薛云卉连忙跟了上去,二人一路沉默着走了许久,脚下散落的砂土不断,忽而瞧见前方有光亮照射进来,都不由加快了脚步。
射进光亮的地方是一处侧壁的最上处,开的侧窗越两个巴掌大小,用砖头从中间隙阻隔,自里往外看,透过窗外杂草和枯枝残叶,隐约可见一星半点放亮的天色。
“我们是快要走到上边去了么?”薛云卉问。
袁松越微微摇了头,“这应是在捕兽的洞中开出的窗。”
“哦,”薛云卉了然,“这地道可真够长的,也不知通往何处。”
袁松越又继续往前走了,薛云卉只得跟上,二人又路过了两个这般的小窗,走进了一段极长的黑暗之中。
油灯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薛云卉小心呵护着。
突然,身后有什么嗖地一下窜了过去!
薛云卉瞬间一个激灵,转头向后看去,却是什么也没瞧见。
“怎么了?”前边的人顿住脚步问道。
薛云卉持着灯四下照了照,什么都没瞧见,回头说没什么的。
袁松越嗯了一声,见她眼睛还在四下寻看,道:“到我前边去。”
薛云卉不知他合意,不过老老实实照做了。她走在前边,他便跟在她身后不到一步处,二人又继续向前走。
走了不过一丈多的距离,只听一声细响,忽然一个极小的黑影嗖地一下,从薛云卉眼前窜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黑影极快地掠过,眼看又要没入黑暗之中了,只见一物携着冷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薛云卉身后飞出,一下没入了那黑影身上。
黑影尖声一叫,吱得一声,灯光已是应在了它身上。
原来是只大耗子!
薛云卉用灯去照,那耗子扭动了两下身子,便不动了。它身上插着一个极利的飞镖,飞镖几乎全没入耗子体内。
“侯爷还有这一手,可真是厉害啊!”薛云卉不禁目瞪口呆。
她口气里带着的惊讶与敬佩,让袁松越面色和缓了许多,薛云卉转眼也瞧见了他的变化,觉得是自己夸得这一句让他很是受用,所以连忙又道:“侯爷真是能文能武,英明盖世……”
话没说完,突然被袁松越截断了。
“走。”他沉声道。
薛云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方才他不是挺乐意自己夸他的么,怎么转眼又变脸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真是不明白,只能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往前没多远,道路渐渐开阔了起来,地道内土腥味越加重了,地上多了许多灰沫子,再往前几步,一个宽敞的地带隐隐露了出来。
只见那处高高堆了一和土丘,地上散放着七七八八的许多用具,有盆子石臼纱网等等,袁松越转身寻了石壁里嵌的油灯点亮,灯火之中,一目了然。
这正是个炼制银砂的作坊。
薛云卉走到那土堆旁细细瞧了瞧,这尽是尚未炼制的银砂,又看了地上的用具,想来是出了事,急忙撤离的,石臼中还有细砂,盆子里还放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