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府中的规矩,私通外人偷传情报应直接杖毙。但明日便是祖母的生辰,实不宜见血。”卫简抬手解下腰牌递给卫忠,“拿着我的腰牌,将那茶水丫头送去西教坊司吧。”
齐氏顿时跪伏在当地,心神俱震。就连大文氏和邵氏也几乎坐不稳椅子。
她们虽世代居住在金陵,但京城西教坊司的名头还是听说过的。那可是专门收押犯罪奴的地方,调-教过后大部分要被充作军妓。
卫忠上前接过腰牌应声退下,卫简看了眼跪在老太君面前抖作一团的齐氏,又看了眼面如土色的大文氏和邵氏,眼里闪过一抹不齿,“大姨奶奶,念在祖母与您的情面上,这次的事,且就这么作罢了,齐氏到底是您府上的人,便有您带回去处置。只是,咱们卫家的大门,她再不可踏入。”
齐氏听到卫简这么说,如蒙大赦一般松了口气,可大文氏和邵氏的心情却如坠冰窟。卫简的话明面上是针对齐氏,可齐氏不是别人,是她的亲儿媳,她被庆国公府明令禁止上门的消息一传出去,她这个做婆母的又有何脸面再登庆国公府的大门?!
大文氏再也坐不住,告了声罪带着两个媳妇先行离开。
原本候在门口廊下的安平郡主闻声带着几个人暂作回避。
房内没了外人,文老太君重重叹了口气,说不伤心是假的,但主要还是感到如释重负的解脱。她这个大姐,当年在家中时就强势的很,又极重脸面,凡事都要压人一头,平生最大的意难平,恐怕就是她这个嫁进了庆国公府的三妹。这些年来为了照顾她这个大姐的情面,文老太君是一再迁就,没想到最后竟到了现在这种濒临危险的地步。
“月初收到你们大舅爷的书信,他还在信中不耐其烦地规劝我,现下我总算是能睡个踏实觉了!”文老太君释然地笑了笑,对同样松了口气的柳氏道:“今日让明兰受了委屈,稍后你亲自送她回去,再探探永宁侯夫人的口风,若她也有意的话,咱们尽快请媒人正式登门定下这桩亲事。”
柳氏笑着应下,卫简起身凑过去道喜,被柳氏揽着捏了捏脸,叹道:“这次又让你做恶人了!”
卫简浑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种程度才哪儿到哪儿啊,你们没见我在外头呢,比这恶多了!”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觉得恶名很光荣么?!”广阳公主见他这幅德行恨得牙根直痒痒,抬手就去拧他,明明没舍得真用力,耳边却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喊着痛讨饶,惹得老太太和两个妯娌笑得东倒西歪。
这样子,越长越有滚刀肉的倾向,可怎么办呀?
广阳公主无比惆怅。
明日就是老太太的寿宴,柳氏身为现任庆国公夫人,其实有很多的事务要操持,在这个时候亲自送孙明兰回府,足以表明卫家的态度。
卫简先一步告辞出来,在不远处的凉亭里见到了他们家九妹和孙明兰。两人见卫简过来连忙起身相迎,孙明兰的眼睛虽然还微微红肿着,但脸上的神情已经轻松了许多,福身向卫简问好:“多谢卫七哥。”
卫简抬手虚扶了她一下,道:“这世上没有遭了强盗却还要怪罪受害人的道理。可现实里,就是有些人不讲道理。对于这些不讲道理的,你便也不同他们讲道理就是,尽管大耳刮子抽过去,疼了,就知道跟你讲道理了。明白吗?”
孙明兰眼神一亮,绞紧了手里的帕子,郑重地点了点头:“明兰谨记卫七哥教诲!”
孺子可教。
卫简满意地点了点头,“日后和小九一样,喊我七哥就行了。大伯母那边还有事找你们,我就先走了,明日祖母寿宴,记得和你母亲早些过来。”
孙明兰乖巧地应下,拉着卫琪的手俩人目送卫简离开。
“啧啧啧,你没看到那小丫头的眼神,看你跟看佛祖似的,崇拜得不得了!”安平郡主从半路上杀出来,身后跟着尽忠职守做着旁观者的沈舒南。
卫简白了她一眼,“不是说要给我家老太太请安吗?”
安平郡主嘿嘿一笑,“谁能想到凑巧赶上这种事,为了避免尴尬,我还是等晚膳的时候再来给她老人家请安吧!”
卫简呵呵一笑:“凑巧?嗯,是够巧的。”
安平郡主誓将装傻进行到底,心底却将卫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径痛骂了一路,一回到广阳公主府就如同回了自己家一样,直奔为她准备的院子而去,将犹抱着画轴的沈舒南沈大人和卫简无情地抛在了身后。
少了安平郡主的聒噪,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卫简看着依旧清隽俊雅的沈大人,隐隐又觉得这人似乎哪里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完成,下章继续案情!
第71章
沈舒南的贺礼最终还是在傍晚给文老太君请安时奉上。一幅亲笔题词作画的《南山松鹤图》,文老太君一见便爱不释手, 当即就让桂嬷嬷给挂到了暖阁中最显眼的位置。
是夜, 庆国公府前院灯火通明,为着明日的寿宴做着最后的准备。繁星之下, 卫简慵懒地斜躺在房脊上,手边的托盘上放着一壶小酒并两碟下酒小菜。
安平郡主轻车熟路地寻过来, 看到托盘上的两个酒盅,挑了挑嘴角,在卫简身边坐下,拿起酒壶的时候发现酒竟然是温的。
“连翘那丫头当真是贴心。”安平郡主将斟满的一只酒盅递过去, 两人碰了个杯,清冽的酒气在舌尖荡开, 往日种种恍然就在眼前。
“何时动身离京?”卫简抬手替她续了盅酒。
“我今儿刚来,你就问我什么时候走,就这么不待见我?!”安平郡主嘴上抱怨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透着隐隐的雀跃, 压低声音调侃:“听皇伯父说, 你对那小子倒很是待见, 怎么,入眼了?上心了?”
卫简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惬意地仰躺着, 入眼尽是缀满了苍穹的繁星,仿佛伸手即可摘星辰。
安平郡主倒也不执着于卫简的回应, 兀自一杯接着一杯地品着小酒,良久后见卫简竟闭上了眼睛,俨然一副要小憩的模样,这才出声道:“我今日一入城就先进了宫。”
卫简迟迟没反应,安平郡主终于按捺不住,抬腿蹬了他两脚,“聋了?!”
“嗯。”卫简闭着眼睛躲避着挪了两下,“听到了,夜色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洗洗睡吧。”
安平郡主没好气地用力蹬了他一脚,飞身跃了下去,动作矫捷利落,丝毫没有因连日赶路而影响发挥。
卫简掀开眼皮看了眼她倔强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面上的慵懒却一扫而空。安平郡主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极为审慎,尤其是在京中,故而,每次回来定会先行梳洗整装后才会进宫请安。这次千里奔波风尘仆仆地直接入宫面圣,又值得她特意强调,想来必是情况重大。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
今年的寿宴并非整寿,文老太君一早就有交代,从简。但皇上还是特别派了两位皇子过来贺寿,一并带来了宫里的赏赐,清一色的内务府专用车马在庆国公府的大门口一字排开,足足二十多辆,让前来贺寿的宾客们和围观的百姓们艳羡的同时,也见识到了今上对卫家的看重。
一整天的热闹欢腾自不必提,直到暮色四合,小戏台上的最后一折戏落幕,宾客尽散,庆国公府的大门关闭落闩,阖府上下才算彻底松了口气。这一夜,卫简特意从公主府调来两班侍卫辅助轮值戍夜,让庆国公府上上下下睡了个踏实的安稳觉。
卫简一出手就解决掉了魏家这个麻烦,卫四卫六和卫铉为了表示感谢,借着寿宴没少灌他酒,等到宴席结束回房的时候已经有了醉意,这一觉难得睡得深沉。
连翘看了眼刚刚浮出鱼肚白的天际,对着身着宫廷内监常服的人福了福身,道:“劳烦公公稍后,奴婢这就去请主子起身。”
来人客气地拱了拱手,眉眼间却流露着藏不住的焦急。
卫简睡觉一向警觉,连翘又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因而床幔一被拨开他就醒了过来,待看清是连翘,又闭上了眼睛,嗓音微哑地问道:“什么时辰了?”
连翘见他眼睛睁开时还带着血丝,心有不忍,却又不敢耽搁,替他打起床幔,道:“寅时还未过,只是宫里来人了,说是请您即刻进宫。”
卫简登时睁开眼,一闪身就下了床,让连翘马上将公服备好。
一刻钟后,两骑快马从庆国公府的侧门奔驰而出,穿过清晨空荡的街道直奔宫门的方向。
已故南安王及其母杜氏的灵柩被劫,下落不明。
卫简从弘景帝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大为意外。
“不止如此,你再看看这封密报。”弘景帝说着递过来一封书信。
赤焰云纹?!
卫简看到信封上独有的标记,双目微瞠,丝毫不敢怠慢地双手接了过来。
这是来自山西总督符远符大将军的亲笔手书,陈述详尽,卫简越看脸色越沉,再想到之前弘景帝与他密谈的内容,心里不由得一紧。
弘景帝的神色也很肃穆,见卫简将书信的内容看了个大概,开口道:“孟筠也带来了凉王的口信,说是得到密报,鞑靼在凉州边境驻扎的大军或有异动。”
卫简将书信呈回,主动请缨:“属下愿亲往西北,请陛下恩准!”
弘景帝却摇了摇头,“朕此前与太子再三商议,决定还是走一步险招,彻底解决隐患。”
与太子早有商议?!
卫简一抬头就撞进弘景帝了然的目光中,躁动的心绪突然就平缓了下来。对于太子,对于符远大将军,皇上是信任的。这对卫简来说就足够了。
“朕已密令太子,无论途中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要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南大营。你回去稍作准备,即刻动身前往淅州,务必查明南安王灵柩的去处,必要之时,可调用当地府兵。”
“得令!”卫简接下弘景帝赐给的金牌,少刻不敢耽搁地退了出来。
出公差对卫简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只是这次,卫简只带了萧衍和连祈,而将周程留在了京中,并暗中嘱咐他平时关照沈舒南一二。沈老的手札目前虽然并未发现什么玄机,但背后之人一次没得逞,保不准还会再次下手。
时间紧急,卫简带着萧衍和另四名锦衣卫直接从南城门而出,连祈早已经背着包袱等在南门外,会合后加入队伍,一行人打马奔驰在官道上,一身缇衣鲜明乍眼,宛若人形令牌,路上来往车马行人远远见了自动避让,令他们通行无阻。
淅州位于东南道西南,辖内通河是兰江最大的支流,南安王的灵柩出京后一路向南,经淅州改水路,由通河进入兰江,顺流南下,再由戎州转入衡江,出大虞境内入南安,然后在南安的天沐城码头上岸,经陆路抵达国都鄯和城。
现在,有人赶在灵柩上船前下了手。
太子一行虽比南安王的扶灵队伍晚出发,但速度却快了数倍,因而是赶在他们之前就在淅州码头上了船,是以,案发现场被保持得还算不错,起码在卫简赶到的时候,州衙的捕快们正在案发现场轮值。
淅州州衙的捕头名叫赵屹,是个三十岁开外的黑脸汉子,身形略瘦,中等个头,眉眼有神,见了卫简一行人不失礼数,却也没有刻意的逢迎讨好或忌惮战兢,这让卫简对他多了两分好感。
卫简听赵屹将具体情况介绍了个大概,正要亲自下去查看一番,忽的远远传来脚步声,抬眼望去,人数竟还不少。
淅州隶属东南道泽中府辖下,南安王的灵柩在这里被劫掠,泽中府知府刘瑜哪里还坐得住,早在得到消息的当日就赶到了淅州,上报朝廷的陈情折子也第一时间递了上去,而后一边督策着淅州知州佟首年尽快破案,一边心焦地等待着朝廷的特派使大人。这不,一得到卫简到达的消息,立刻就带着人赶来了现场。
案发至今近七日,案情没有任何进展,刘瑜已经不敢想象今年的考绩会是个什么鬼样子了,只求案子最后能告破,自己再上个请罪的折子,保住先有的乌纱。在得知朝廷的特派使大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卫简时,刘瑜刘知府险些激动地掉下泪来。这位爷的名号如雷贯耳,在他手里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要人给人,要物给物,痛快得没有二话,如此高的配合度让卫简都要感动了。说起来,这位刘知府卫简也算有所了解,为人是功利了些,但胜在肯在政绩上下功夫,且知人善用,故而这些年官途走得颇为顺利。只是,官做得明白,破案却没什么天分,而且,刘瑜这老小子的笑脸着实一年磕碜过一年,不得不让人喟叹岁月如刀、刀刀戳人眼。
三两句应付了刘瑜,卫简将州判陶昂和浦头赵屹留了下来协助办案,余下的人都让刘知府给带了回去。
“这案子蹊跷得很,扶灵队伍两百余人,连同两口棺椁,一夜之间就凭空消失了似的,现场甚至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早已经现场仔细勘查过数遍的陶昂颇有些沮丧,但在卫简面前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道:“索性的是,案发后至今没有下过雨,现场保持得还算完整。”
卫简点了点头,率先走进封禁区。
这是距离淅州码头近二里地远的一处开阔地,前方距离五六百米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人的脚步和马蹄踩踏的痕迹。卫简俯身仔细查看了一番,问道:“河水可取样查验过?”
第72章
“已经查验过,是卑职亲自取的样本, 结果显示并无异常。”赵屹将十几处取样的地点一一指给卫简看, 除了几处取水点,还有几处湿土和草皮。
卫简点了点头, 示意了萧衍一眼,转身朝扶灵队的扎营地走去。
萧衍拍了拍赵屹的肩膀, “兄弟,你做得很到位,别介意,我家大哥只是有自己的检验办法, 不让他自己验证一下他估计要睡不好觉,天生劳累命, 哈哈!”
赵屹有些受宠若惊地抱了抱拳:“大人客气!”
萧衍的长项就是和人打成一片,这不,取个样本的功夫就跟赵屹赵捕头称兄道弟了。人际关系的重要性卫简清楚得很,只是他没那个耐心,更没那个心情, 索性就放任萧衍发挥专长。这也是每次出公差时他喜欢带着萧衍的原因, 总少不得要与当地的官吏打招呼, 有萧衍在往往事半功倍。
州判陶昂与捕头赵屹都是多年的刑名老手,案情至今虽然没有头绪, 但对现场的保护和勘查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卫简亲自查看过一圈后,又寻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俯瞰了一番, 面色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