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琪眼神一亮,忙点了点头,拉着孙明兰道谢。
卫简示意卫铉跟上,一行人继续往老太太的院子去。走出卫琪她们视线后不久,卫简就扯住了卫铉,沉着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铉虽年纪不大,但耳濡目染下心性也算沉稳,可卫简就这么开口问了一句,小子当即就红了眼。这可把卫简给惊到了。
“七哥,大姨奶奶她们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卫铉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垂在身侧,红红的眼睛充斥着明显的恨意。
第69章
卫铉是家里的幺儿,与诸位兄长相比虽然纵容了些, 但却是个很有包容度的少年, 能让他生恨,可见是真的触到了他的逆鳞。
随着卫铉气息不稳的描述, 卫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淡,待到听完整个过程, 已经是完全面无表情了。安平郡主见状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熟悉卫简的人都知道,他这是真的动气了。
沈舒南此刻的心情有些微妙。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不管怎么说, 那位似乎很不受人待见的大姨奶奶也算是卫家的人,自己是该安静地离开?还是该不见外地勇敢留下来?
卫简一颗玲珑心, 这个时候再不明白安平郡主的用意就不是他了。所以,在沈舒南主动开口之前就先一步替他做出了决定。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跟随卫简的脚步往里走的时候,沈舒南觉得心口躁动得厉害,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涌动出来似的。
文老太君素来喜静, 平日里就连负责洒扫的丫头和小厮们也会格外注意, 今儿倒好, 一进院门就能听到上房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嗓音有高有低, 听起来还不是一个人。
卫简抬手阻止在院里当值的丫鬟通报, 放轻脚步走近了门口,毫不费力就听清了里面的声音。
“像铉小子这个年纪, 最是容易被人迷惑,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可不能纵着他胡闹!”
“是这个理儿!结亲结的可是两姓之好,以咱们铉小子的家世,不说找个门当户对的,起码也要是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总不能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
“三妹,你也莫怪姐姐我多管闲事,只是婚姻大事儿戏不得,这世上清清白白的好姑娘那么多,可不能因为一时纵着孩子的性子而害了他一辈子……”
卫简勾了勾嘴角,扯出个冷笑,示意门口的丫鬟出声通报,然后应声迈步走了进去。
安平郡主被卫简临进门前扫过来的一眼震得良心发现,伸手虚虚拦了下沈舒南,低声道:“沈大人,咱们先在这等等?”
沈舒南也看到了卫简进门前的那一眼,更是没有漏掉安平郡主如同耗子见到猫似的那一缩肩,强行忍了又忍,这才没有泄露嘴边的笑意,拱了拱手:“但从郡主之意。”
安平郡主自见面来头一次正正经经端看了眼前这个男人一会儿,眉目沉静面色温润端和,本应该是让人赏心悦目的一张脸,但看在安平郡主眼里,满满的两个字:狐狸!
年纪轻轻就能将心思藏得这般深,跟卫七还真是配。
安平郡主心里哼哼着,听到屋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看好戏的雀跃。
看到卫七的真性情流露后,他会是什么反应呢?还能这般从容自若?
走着瞧吧。
沈舒南不动声色地将安平郡主眼角眉梢流露出的若有似无的看好戏的小情绪纳入眼底,他又不是傻子,总不会到现在还察觉不到挖在眼前的坑,不过是因为心里同样好奇而不动声色罢了。
且不论门外两个人的心思如何,卫简的到来让屋内的众人神色各异。以文老太君为首的卫家女眷如同见了救星一般长舒了口气,相较于三个儿媳,文老太君的眼里还多了层惭愧。不管怎么说,金陵魏家都是她的娘家,这两年愈发骄纵,依仗的无非是她这个庆国公府老太君的身份。不能替儿孙分忧,反而还要给他们徒增困扰,文老太君愧疚的同时,心里的容忍也几乎要到达极限了。
卫简一进门就和文老太君的目光撞到了一处,见祖母笑得牵强,立刻回了个安慰的浅笑,与往常无异地给在座的长辈们问好。
“哟,这就是简哥儿吧,几年不见,真是出落得愈发英气了,这要是走在大街上,我这个婶娘恐怕都不敢上前相认!”齐氏捏着手帕掩了掩嘴角,眼角唇边堆满了笑意。
坐在大文氏另一侧的邵氏被弟妹抢了先,心里很是不舒服,再想到这两年愈发不安分的八丫头,眼里迅速掠过一道嘲讽的冷意,可转念又一想到在卫简面前屡屡受挫的自家女儿,心里又忍不住生出浓浓的危机感。眼见秋燕得不到卫简的青眼,公公和婆婆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八丫头身上,如果这次真的促成了她和卫铉的亲事,那长房在府里的地位恐怕就要被动摇了。然而,公公婆婆对和庆国公府结亲一事多么看重,邵氏再清楚不过,动手脚破坏八丫头和卫铉的事她可不敢做,但却可以替自家的六丫头争取一二,就算卫简这条路走不通,总还有六少爷卫擎,实在不行,不是还有丧妻多年的卫四少爷嘛!
总之,一番权衡下来,不管最后六丫头能跟哪位卫家少爷成就美事,眼下在卫简面前讨个好印象都是大有好处的。于是,邵氏丝毫不敢怠慢,噙着笑应和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道将来哪家的姑娘有福气,能嫁给简哥儿这样的好郎君!”
邵氏说话向来嗓门大,站在门口廊下的安平郡主将她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登时相当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由连翘陪着折返回来的卫琪和孙明兰恰好也听到了这番话,也清清楚楚看到了安平郡主的那通白眼,原本沉重的心情莫名就轻松了两分。
屋内,卫简端坐在文老太君身后的圆杌子上,手里捏着茶碗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动着滚热的茶水,茶碗盖与碗口接触碰撞,惊起不轻不重的清脆声响,在静默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魏家两媳妇摸不清到底是那句话说错了,小心翼翼地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贸然再开口。
大文氏面色沉了沉,眉心的竖纹顿时又加重了两分,目光投向坐在一侧的文老太君。可就在看到她的三妹面无表情的瞬间,大文氏的心咯噔一声,暗道不妙。现下细细想来,今儿这次碰面,似乎从一开始,三妹和卫家的几个媳妇就没怎么出过声。
得意忘形了吗?
大文氏心中打鼓,面上却不得不强撑着不敢露怯。她的三妹她是了解的,性子素来和软,无论如何,也不会公然拂了她这个长姐的脸面,可卫家的三个媳妇可就不好说了,尤其是眼下还坐着个小霸王卫七。
然而,当卫简的目光忽然直视过来的时候,大文氏的心还是漏掉了一拍。
色厉内荏,无外如是。
卫简一早就看透了大文氏的本性,之所以一直忍而不发,全赖顾全祖母的情绪。就在刚刚进门前,卫简心里还存着不撕破脸的念头,可就在进门时与祖母四目相接的刹那,祖母眼里的歉意和惭愧让卫简将最后的顾虑彻底碾碎。
“这些年来,我卫家几兄弟的婚事没少让大姨奶奶和两位婶娘跟着操心,着实受累了。按理说,婚姻大事,自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早在祖父在世时就有话,我卫家的儿郎在外开疆固土抛头颅洒热血,为江山社稷,为报效皇恩,为守护一方百姓,也是为了让自己活得更有底气。自己给自己做主的底气。我卫家的人,要怎么活,活成什么样,走仕途还是从军,什么时候成亲,找个什么样的人成亲,都可以自己做主。至于什么门当户对,我们兄弟姐妹素来是只看人。说句托大的话,以庆国公府如今的地位,真要讲究门当户对,恐怕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寥寥几家,死守着这个念头,我们兄弟几个恐怕大半都要一辈子打光棍了!所以呀,大姨奶奶和两位婶娘日后就不必替我们兄弟几个受累了,该来的缘分总会来,急不来,也挡不住。”
“可是,再怎么样,也得是个身家清白的姑娘吧!”齐氏听出卫简明显是要给卫铉撑腰,一时心焦,急道:“年轻人总会被一时的喜欢冲昏头脑,适时的提醒也是长辈应尽的本分不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日后后悔。”
卫简嘴边清浅的笑意收敛起来,眉眼瞬间清冽了几分,大文氏和邵氏暗暗骂了齐氏一声蠢货,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挽救情势就被卫简给抢了先。
“自己选的路,别说是后悔,就算是条死路,也要走到底。这就是自在的代价。人总不能太贪心,想要自在却不想承担风险,想要荣华富贵却又不愿付出艰辛和血汗。世上没有双全法,更没有大风刮来的富贵。”魏家之于庆国公府,俨然已经慢慢演变成一颗毒瘤,金陵魏家的“光荣事迹”不止一次传入卫简的耳朵,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人心不足蛇吞象,卫家几代人用鲜血和信念浇铸出的今时今日的祖业,断不能毁于魏家这等蚁穴。所以,即使没有今日之事,卫简也会在老太太的寿宴之后与她开诚布公地说论这件事。
文老太君有多看重卫简这个孙子,齐氏早有耳闻,若是她老人家被卫简说动,那自家女儿和卫铉的事恐怕就要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念及此处,齐氏的头脑就被焦躁完全占据了,不仅没有察觉到卫简的动怒前兆,就连大文氏和邵氏的频频眼神暗示也没有看到,固执地辩道:“既然明知是条后悔路,为什么还得眼睁睁看着你们走上去?!身为长辈事先拉一把,难道还有错了?!”
“老四媳妇,你给我闭嘴!”大文氏忍无可忍地出声喝止道,想要代为向卫简说句转圜的软话,却被卫简抬手示意阻止。
“您口口声声所说的后悔、身家清白,可是指卫铉属意孙小姐之事?”卫简直视齐氏,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门廊下,孙明兰身形一晃险些跌倒,面色苍白如纸。可下一刻,一道并不宽厚的人墙安静但存在感极强地及时护在她身后,仿佛只要她稍稍后倾,就会稳稳地接住她,护她周全。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评论,我的良心在作痛【跪地哭】
为了不打脸,我就不立军令状了,直接来实际行动吧【得体而不是心虚的微笑^_^】
第70章
在大文氏的怒喝声中猛然回过神,迎上卫简清冷无波的目光, 齐氏狠狠打了个冷颤, 头皮一阵发麻,只是此刻后悔为时已晚, 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卫简继续问道:“十弟心仪孙小姐一事我是近日才听他私下里提及,不知婶娘您是从何而知?”
听到这句话, 不仅是齐氏,就连一旁的大文氏和邵氏也顿时脸上失了血色。国公夫人被卫铉说动,欲向永宁侯府提亲的消息一传到耳朵里,她们婆媳三人就急不可耐地赶来阻止, 没想到一时疏忽,竟触到了内院最大的忌讳。刺探内府隐私, 若是处理不当,别说撕破脸,日后还等否登上庆国公府的大门都是问题了。
“怎么,婶娘不方便说?”迟迟等不到齐氏的回答,卫简再次问道。
观卫简的态度, 是定要追查到底了, 齐氏忍着喉间火烧火燎的干灼怯怯地扫了婆婆大文氏一眼, 涩声回道:“……是我身边的丫鬟偶然间听说的。”
卫简的目光应声扫向齐氏身后站着的那个粉裙婢女,双唇微启, 凉声道:“就是她?”
粉裙婢女原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彻底没了血色, 不等齐氏再开口就双膝一软跪伏在当地,拖着哭腔告饶:“是奴婢多嘴, 奴婢知罪,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七少爷饶命!”
卫简看向文老太君,缓声道:“祖母,孙儿这次要越俎代庖了。”
文老太君犹豫了。
大文氏婆媳三人见状忍不住心下一喜。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文老太君的娘家亲人,只要她有心回护,卫简一个小辈再怎样也要有所顾忌。
然而,文老太君真正的顾虑却远非这婆媳三人所想。她老人家在意的是卫简的声名。从少年将军到锦衣十三太保,卫简盛名背后承载了太多的指摘和诟病。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嘴皮子的厉害不啻于锋刀利剑,这个道理没人比文老太君更有体会,因而她不得不为卫简多考虑。今日之事若交由他来处置,传了出去,想也知道又要招来什么样的风言风语。
况且,后院的事,理当由后院的人出面才最恰当。
广阳公主妯娌三人和老太君的想法一致,故而神色间都带着隐隐的不赞同。
卫简了解老太太和母亲他们的顾虑,但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况且他对眼前这些人没有什么感情,也就没什么羁绊和心理压力,举手之劳,又何必让老太太劳心。
短短几个眼神交流,文老太君在卫简的执意下妥协,微微点了点头。
大文氏隐在衣袖里手下意识抖了两抖,心头不受控制地涌上一阵无力感。
卫简无视大文氏婆媳三个的反应,扬声冲门口的方向吩咐道:“来人,去将大管家请来!”
门外传来当值丫鬟清脆的应答声,不多时,大管家卫忠就赶了过来。
卫简指了指跪在地上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粉衣女婢,只简简单单交代了句:“将背地里传话儿的人查出来。”
卫忠能稳坐庆国公府大管家之位二十余年,办事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两刻钟不到,就已经将情况查了个清清楚楚。
“传话儿出去的是个茶房丫头,大夫人向老太君提及永宁侯府那日,房中负责送茶的兰秋告假,茶房的管事嬷嬷就派了她过来。”
大伯母柳氏向来行事谨慎,卫铉和孙明兰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且孙明兰的情况又十分特殊,因而定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道,是以,那茶水丫头定是偷听的。
卫简微微蹙眉:“是无意还是有意?私下里都与哪些人嚼了口舌?”
卫忠如实禀道:“据她交代,平日里没少得齐夫人身边那位暮雨姑娘的打点,拿人手软,是以对十少爷的事就格外上心了些。”
“哦?”卫简挑了挑眉,“暮雨怎么说?收买祖母院里的侍婢,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奉命而为?”
“姨母,是甥媳一时糊涂,还请姨母看在同为人母的情分上网开一面,宽恕甥媳这一次吧!”齐氏何时经历过这种场面,想到自己被卫简冷眼一扫就腿肚子抽筋,暮雨那丫头定然是熬不过大管家的盘问将实情交代得干干净净了,与其让大管家禀报,倒不如自己主动交代,还能求个宽大处理。
卫忠飞快地和卫简对视了一眼,极有眼色地保持缄默。
或许是害怕齐氏的手段,暮雨始终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所为,卫忠本想兵行险着诈一诈齐氏,没想到这人忒绣花枕头,竟然自己主动交代了。
也好,省的费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