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起码还有个阳武侯。
想到阳武侯,立马就想到了洞里的另一位,卫简好不容易荡起来的一点小欣慰再次噗叽一声跌了下来。
“是我。”卫简打了声招呼,扒开洞口的遮挡再次走了进来,一眼看到地上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阳武侯,好一会儿才冲着沈舒南竖了竖大拇指:“你这手艺,不赖。”
卫简心里窝着火,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得到,何况聪敏如沈舒南。
于是,沈大人明智地保持缄默,坚决不引火信子。
实际上他也没什么精力引火信子了,身上旧伤叠着新伤,体力心神耗费巨大,这会儿若不是有卫简在,他硬撑着一口气,搞不好早就又晕过去了。
卫简从他气息就能判断出他的状态,因而将阳武侯拖了出去,自己守在洞口,让沈舒南安心闭目养神暂作歇息。
秋后算账什么的,也不急于一时。
约摸两刻钟后,破军的低嚎声渐次密集,最后化作低低的呜咽声,目光紧紧盯着林中的一个方向原地徘徊不止,忽然,一道身影飞奔着蹿进了视线。
是七杀!
果然,在七杀身后很快又出现了几道人影,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卫简看清了来人正是周程和左洋几人。
“大哥,你没事吧?”周程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地上躺尸的阳武侯,心思却全都放在了卫简身上。
直到这一刻,卫简的心才彻底落回了肚子里,笑着拍了拍周程和左洋的肩膀,“我没事。如我所料,这林中的确有人埋伏,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出手。”
您这浓浓的遗憾是怎么回事啊?!咱破案也得悠着点行吗?!您是刀枪不入还是水火不侵呀?!
左洋跟着卫简也有小三年了,可每每遇到他这种以自己为饵钓鱼的情形就忍不住狂腹诽。
事实上周程也有着和左洋相似的心路历程,只不过面瘫加脸黑,就算卫简也没发现而已。
得知卫简真的找到了沈舒南,周程难得情绪外露地叹息了一声,对卫简道:“沈大人已经失踪近三日,如果再没有消息,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恐怕就要派官兵去法圆寺搜寺了。”
卫简眼睛一眯:“搜法圆寺?”
作者有话要说:
好累,终于捡到沈大人了【哭】
第79章
“三日前沈大人留了口信说是要去法圆寺走一趟,结果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 我得到消息后去法圆寺寻人, 但寺内称从未见过沈大人。随后陈大总管和彭统领加派府上侍卫沿法圆寺一带寻找,均没有结果, 于是便上报了刑部和京兆府,而后不知怎么传到了陛下耳中。若不是昨日萧衍他们面圣及时, 皇上今日早朝后就要下口谕命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搜寺寻人了。”周程看了眼被左洋背着走在前面的沈舒南,视线尤其在他背后的伤口上多停驻了数秒,到了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卫简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本就心神俱疲的人又挨了一记暗器, 虽说之前喝了血没有性命之忧,但毒性发作起来也够身体喝一壶的, 现下恐怕已经处于意识游离状态了。理解周程此时心里的重重疑惑,譬如沈舒南为何突然要去法圆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又是何人伤他……诸多疑问也同样萦绕在卫简心头。
“回去后再详说。”卫简拍了拍周程的肩。
周程点了点头。既然卫简说了埋伏的人已经撤退,但为策万全, 周程一行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出了红樟林, 而后由他骑马带着沈舒南, 立即动身出山。
尽管同行的队伍中一伤一晕死,但卫简依然决定直接回京, 不在附近的县城做停留。
北镇抚司的诏狱可谓铜墙铁壁, 进了这里,除非有皇上的旨意, 否则断没有活着出去的可能。
阳武侯毕竟爵位依然在身,因而享受了单间待遇。沿路为了减少麻烦,让他晕迷着是最省事的办法,因而一路上又被左洋用手刀砍了两次,这会儿还在晕着。
卫简并没有立即送沈舒南回公主府,而是交由周程护送着直接进了宫,他自己则片刻不敢耽误地去找郭镇抚。
阳武侯一入诏狱,北镇抚司镇抚郭存义就得到了消息,但是出于对卫简的绝对信任,他在等卫简亲自过来说明。
卫简十分清楚阳武侯的事将对郭镇抚造成多么大的冲击,然而,越是如此,他越要如实地将情况告知于他。
“至于他在南安王灵柩失踪一案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与红樟林中意图伏击我的那伙人的关系,等等详情,还有待进一步审问。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阳武侯的身份并不简单。”卫简如实道。
郭镇抚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化作深沉的凝重,深深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理应直接进宫的人,却先跑来这里“通风报信”,陛下若龙颜大怒,卫简少不得也要跟着受牵连。
卫简却丝毫不觉后悔。自进入北镇抚司以来,郭镇抚就对他照顾有加,在他心里早将其视为半个师父。
郭镇抚岂会不知他的脾气,心里感慨自不必说,当即正了正帽冠站起身,道:“随我即刻进宫面圣。”
卫简愣了一愣,脚步未动,道:“大人,还是审过阳武侯之后再去吧。”
之所以让周程护送沈舒南进宫,他就是打定主意要先亲自审过阳武侯。今上雄才大略,能谋善断,却有着聪明人所共有的通病,就是善疑。阳武侯素来与郭镇抚交好,又知晓锦衣卫内部所使用的暗记,尽管是备选未使用的,但怀疑的种子一经种下,后患无穷。当年的方孝成逆反案,历时十年,高-祖册封的六大开国国公覆灭了三家,亲王圈禁了两位,十数位重臣抄家灭族,千余人在这件大案中或死、或流放。罪有应得者的确有,但谁敢说没有罪不当死之人。然而,只有圣上安心了,这天下才能安定。卫简明知自己今日的举动或许会让弘景帝不喜,但他觉得自己必须要用这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全然相信郭镇抚的态度。
“迟恐生变。”郭镇抚拍了拍他的肩,先一步走向门口。
卫简心弦一紧,连忙跟上脚步。
当日在御书房内,弘景帝和郭存义、卫简以及沈舒南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只是这三人出宫之后,郭存义率北镇抚司锦衣卫近千人亲自奔赴法圆寺封寺缉拿朝廷重犯,卫简火速赶回北镇抚司提审阳武侯,而沈舒南则被内宫禁卫军亲自护送回广阳公主府,太医院王掌院奉命随同。
诏狱凶名在外,但与六扇门的大狱相比,卫生环境可是好了不止一个档次,尤其是以天干地支命名的二十二个单间,绝非一般身份之人可以入住。
卫简走进申字监的时候,阳武侯已经醒来,被蝉翼飞刀贯穿的伤口也已经被粗略包扎。
褪去了往日谦善的面具,阳武侯端坐在硬邦邦的简陋木床边,衣袍上零零散散洒落着干涸的血迹,衣襟和袍裾却整理得平整,眼里的温和也已被清冷倨傲所代替。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侯爷,咱们来说说你的其他重身份吧。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弘毅应当在你之下,对吧?而这次假借‘阴兵借道’劫走南安王灵柩溺杀扶灵队全员就是出自你一手策划执行。”卫简的目光沉静无波地投注在眼前的阳武侯身上,不放过他一丁半点的面部变化。
“既然你不反驳,那我就当做默认了。”卫简扯了扯嘴角,全然不将阳武侯的沉默不合作放在心上,继续道:“不过,以法圆寺为掩护,进而在苍山深处私藏豢养私兵这么大的手笔,显然不是你玩得起的。你背后那人是谁,你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发挥了什么作用,还请侯爷不吝解惑。”
阳武侯迎着卫简的目光对视了良久,薄唇忽的牵出一抹浅笑,似不屑,又似冷讽:“人人都说进了北镇抚司,没有撬不开的口。我倒是挺好奇你们的手段,不知接下来是严刑拷打呢,还是威逼利诱?”
单从溺杀无还手之力的扶灵队全员这一举动就能看出阳武侯杜琨毫无人性可言,再看他现下这副口出狂言的模样,想也知道阳武侯府众人根本就不在他的软肋之上。
在北镇抚司混久了,什么丧心病狂冷血无情厚颜无耻的人都见识过,且没有最下限,只有更下限。所以,面对阳武侯的挑衅,卫简同样回了个不屑的冷笑,抬手示意从旁随听的周程和左洋上前将阳武侯的衣袍给除了,露出肩头带伤的上半身。
杜琨脸上的嘲讽之色愈甚,眼底一片了然,仿佛在说:看,你们果然也就这些手段而已。
卫简在阳武侯的目光中缓步上前,从腰间摸出个巴掌大小的布包,打开来是一排十余根三寸多长的银针。
“既然侯爷不肯解惑,那我们就只有自己找证据了。”卫简示意周程和左洋将阳武侯制住,捻起布包里的银针一边缓缓刺入他肩颈和头顶耳后的几个穴位,一边不惊不扰道:“尸蛊这种蛊虫极为阴损霸道,以人死后的尸气孵化而生,长至亚成后则需寄生在活人体内吸食脑髓方能长成脱离人体。在长成期间,一旦宿主死亡,就会在最快的时间内寄生到最近的活人身上。而为了避免自己人被寄生,操纵尸蛊的蛊师便会在己方人身上先种下一种母蛊。母蛊被种入体内后通常处于沉睡状态,并不会对宿主产生明显的影响,等到尸蛊的威胁解除,服下化蛊丸,半个月后母蛊便会化除……”
随着卫简的娓娓述说,阳武侯赤-裸-着的上身明显出现肌肉收缩紧绷,脸上的清冷和镇静也出现了裂痕,泄露出无法自抑的恐惧。
“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卫简将最后一根银针旋入他右耳而后的翳风穴,在听到阳武侯随之而呼出的沉闷痛声时扯了扯嘴角,“跟侯爷您一样,我也是个很有好奇心的人。不过,我好奇的是,您身边的那位蛊师擅用的是哪种母蛊。”
“三日前,沈舒南亲眼见到法圆寺的了空和尚将你们领进后山禁地,他因见到你而心生疑窦,一路尾随,竟发现了苍山中豢养私兵的惊天秘密,这才遭你们追杀误入红樟林。是以,沈舒南便是人证。而你身上这只醒来的母蛊便是物证。此时郭镇抚已经带人将法圆寺封禁,即便埋伏在红樟林中打算伏击我的人回去通风报信,你们处心经营的法圆寺和苍山中的那支私兵也将曝光于世遭到绞杀。”卫简微微俯身凑近阳武侯耳际,压低声线道:“这等后果,不知你身后那人可会再给你活路?”
阳武侯心头一颤,想到先前某人的下场,脑中一阵剧痛难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顶而出一般,但痛到变形的脸庞上依然死守着最后的顽固:“那皇上又会给我活路吗?呵,左右都不过一死而已,无差!”
听到这句话,卫简竟唇边拂过一抹笑意,仿佛他等的就是这句话。抬手不急不缓地将银针一根根拔下,又塞了颗药丸让其吞下,卫简刚要收回视线的瞬间,蓦地发现阳武侯身上有处异样,心头随之一紧。
第80章
萧衍赶过来时被眼前的情形震惊得险些合不拢嘴。
只见周程和左洋一左一右将阳武侯挟持住,而卫简的手指则在阳武侯赤-裸-的锁骨间反复摩挲着, 萧总旗脑海中腾地浮现三个大字——登徒子!
周程一眼瞥到站在门口愣神的萧衍, 多年合作的默契让他瞬间明了对方的念头,不由得想用抡锤替他醒醒脑。
“愣什么呢, 赶紧去大哥值房里把书架上的药箱取来。”
萧衍听到周程的声音立刻回过神来,匆匆应了声转身就跑。
卫简回头时只来得及看到萧衍一晃而逝的背影, 仓皇得跟被鬼追似的,不解地撇了撇嘴,注意力再度回到阳武侯身上。
由于体内蛊虫的苏醒,剧痛加速了体内血液循环的速度, 阳武侯裸露在外的皮肤变得潮红,右侧锁骨下方一块两寸见方的皮肤却始终如初, 由此愈发显得乍眼。
在药水的刺激下,当褶皱的假皮被揭开,熟悉得妖娆青莲刺青暴露在眼前时,最初的猜测得以证实,牢房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冷肃。
青莲教的势力竟渗透到了大虞侯爵的程度, 如何能让人不心惊。
想到发现这块假皮的契机, 卫简眼光沉了沉, 看着面露颓色的阳武侯,道:“当日你们利用尸蛊残杀扶灵队全员, 现下又因母蛊揭露了你们的罪行。侯爷, 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阳武侯闻言竟哈哈一笑,仿佛听到了个了不得的笑话:“锦衣卫怎的也相信因果报应?!”
卫简却丝毫不为他这句挑衅所动, 抬手示意周程两人收手,顺带帮人整理好衣袍。
“以侯爷的身份,想来在青莲教中地位不会低。”卫简看着即使脱力也要固执地尽量坐得端正的阳武侯,道:“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侯爷您是想死,还是想活?”
周程检查过,阳武侯身上没有任何防备失手被捕用于自尽的毒药,可见在他的认知里,活着永远是第一位的。
果然,阳武侯想也没想就回道道:“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只是,我还有生的希望吗?”
卫简无意评价阳武侯的生存信仰,但下意识对他接下来的话又多了层鉴别之心。
周程三人自行退到门外警戒,隐隐听到里面阳武侯的声音,面面相觑间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惊悸。
阳武侯话音落定,牢房内长久的沉寂后,卫简忽然开口问道:“大长公主的独子,陆风眠,可与你们有关系?”
“永康侯?”阳武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教内名册中并没有他。”
卫简:“那你可知青莲教为何要杀他?”
阳武侯:“与他有私情的那个佩玖知道不少分堂的情况,得知永康侯竟要偷偷救她出教坊司,分堂为了杜绝秘密泄露,便派人暗杀灭口,想来是怕佩玖早将秘密泄露给永康侯,这才一并灭口的吧。”
佩玖所属分堂的堂主,应该就是方盛玫,抚宁侯府三小姐徐清如的亲姨母。佩玖身为徐三小姐的贴身心腹大丫鬟,又是青莲教教徒,定然是见过方盛玫本人。这样看来,灭口之说也算合理。
阳武侯肩上的飞刀贯穿伤失血不少,后又被苏醒的母蛊折腾,这会儿已经气虚乏力到强弩之末,卫简想要知道的信息也已经大致获得,初次提审便暂时告一段落。从诏狱出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天色大黑了。
“在定案之前,你们三个轮流亲自看好阳武侯,千万不能有丝毫差错。”卫简郑重其事地交代道。
尽管只是零星听到阳武侯供述之词,也足够萧衍三人充分提起警醒之心,当即表示除了卫简提审,不会让任何人接触到阳武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