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琅景沉声吩咐,“去保护娘娘,这里交给孤。”
“不成,臣要保护殿下周全。”
顾琅景一剑抹了一人的喉咙,血溅到他脸上,俊朗中带着一股杀戮嗜血的气息,“还不快去。”
狂风大作,卷起的沙粒迷的人视线模糊,天地间都恍惚变了色。
两军殊死交战,记不清杀了多久,顾琅景力竭,杵着剑半跪在地。
消瘦的身形有些摇摇欲坠,唇角挂着血,眼神凌厉。
若信使安全到底越京,此刻援军怕是早就来了。
可大军未到,怕是京里也出了事儿。
靖军源源不断的往城里涌进,苏都该是守不住了。
林恙面露痛苦,周围死伤一片,到处都是可怖的尸.体。
这次本可以一人不死的,可偏偏——他朝四周粗略分辨了下,终于下定决心,提剑寻找世褚。
昨夜走后不知他拿什么妖言迷惑了弟兄们,只要杀了他,一切就结束了。
顾琅景看了眼手中的剑,杀了太多人,刀刃都卷了边。
他随后在地上死人手里抽出一把剑,冲林恙喊道,“速战速决。”
明琬在后殿早早就听见了主城厮杀喊打的声音,可楚琏和近卫队都在拿命守着她。
她再担心顾琅景也不能出去拖后腿,眸子涌着一片水雾,就快把唇咬破。
昨夜不是说好了,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这个样子。
楚琏叹了口气,“娘娘,殿下一早给您弄的吃的,您吃点吧。”
正说着,外头又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血扬了三尺,溅到窗纸上,散发着浓浓的血腥。
明琬皱眉,“吃不下。”
数不清过了多久,天地间渐渐下起了暴雨,雨水夹杂着黄土,砸在人脸上,带着一丝土腥味。
满城尸首,血水顺着地面汇流成河,整个苏都宛若修罗地狱,触目惊心。
林恙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剑狠狠刺入世褚胸膛,素日总是噙着笑的眼眸带着一丝憎恨,“为死去的兄弟们赎罪吧。”
随后他举剑指天,“逆贼世褚已死,众将士听令,若不从者,格杀勿论。”
杀红了眼的靖军一怔,有几个胆大的骂了起来,“世褚说你早就把靖国卖给大越,我们凭什么听命。”
“盟书在此,本将军并没有卖国!”
黑纸白字,靖国进俸减半,与大越世代交好。
如此,两军总算放下了武器,休止了战争。
顾琅景松了口气,心神一放松整个人便再也撑不下去。
消瘦的身影倒在了地上,手臂大腿多处伤痕,还淌着血,不一会儿底下就湿润一片。
楚琏听见外面的动静便知无事了,他扶着明琬往出走,“娘娘,殿下他们撑住了,咱们赢了!”
明琬被他搀着,远远就看见一片尸体中那道瞩目的人影。
见他一动不动,明琬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以手掩面,慌张的跑过去,路上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
白嫩的手掌和膝盖一下子就磕破了皮,翻卷的皮肉上还沾着碎石子。
她恍若未闻,只一个劲挣扎起身,朝顾琅景那爬去。
楚琏也慌了,五大三粗的汉子说哭就哭了,他飞奔而去,扑到顾琅景身前哀嚎着,挤下了几颗金豆子。
“殿下,殿下您不能死啊!”
“娘娘我给您守住了,您快起来看一眼啊!”
明琬本就心慌的厉害,被楚琏这么一嚎以为成了事实,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再度摔到了地上,脸颊被锋利带着菱角的石头划破了一道,冒着点点血珠。
“别嚎了,嚎的头疼。”
顾琅景气若游丝,皱着眉,费力的推了他一下。
楚琏声音一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他俯身探了探自家殿下的鼻息,顿时惊喜大叫一声。
“去,去看娘娘。”
顾琅景偏头,漆黑嗜血的眸子渐渐平复下来,涌着细碎的心疼。
他醒着,自然看见了小姑娘不要命一般跑向自己,摔得那两下直让他疼到心坎里。
刀剑刺入皮肉时,都没那么疼。
苏都之战就算停歇了,林恙满目歉意,看着顾琅景手起笔落,将那供奉数量又提高了些。
可毕竟他们理亏。
林恙咬牙,“太子殿下,就此别过。回去我会禀告君主履行盟约的约定,也望你们大越能说话算话。”
顾琅景点头,伸手比了一个“请”字。
林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打算作别时蓦地问了一句,“昨日我见琬姑娘好像受了伤,还请殿下一定要照顾好她。”
“孤的妻子不劳别人费心。”
顾琅景不耐朝里殿走,“楚琏,送林将军出城。”
靖军撤退后,顾琅景陪明琬在城里修整了几日,也准备收兵回京。
出征的十万精兵,算下来也只剩了六七万,他指挥着剩下大军,一路北上返回越京。
那日后明琬身子便一直不大好,病势缠绵,脸上也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外头行军没有好药,顾琅景捏着她的手心,郑重道,“等回了京,孤派人好好治你的脸。”
明琬没那么在乎外表,她窝在他怀里,傻乎乎笑,“你不是说我貌若无盐,便还能省些烦恼,怎么反悔啦?”
“小花猫,成心惹孤生气是不?”
顾琅景恼了一句,作势就扑了上来,吓得明琬小声的尖叫。
像小猫崽一样的小声,惹得他忍俊不禁,拍了拍明琬的脑袋,“成亲这么久了,还是这般没出息。”
明琬弯眼舒心的将头枕在他的臂弯里,虽然眼前的日子很苦,环境也不好,可能和他在一起心里便莫名的安心。
长路漫漫,大军经过月余颠簸总算临近了长安脚下的小城-吴中。
黄昏,大军就地扎营,打算生火做饭。
明琬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看楚琏在杀鱼,此处河流清澈,水质新鲜,一早便有士兵去捉了几条鱼回来。
不多时,袅袅的炊烟便打着旋儿升腾而起,有勤快的架上支架,将鱼横在了中间。
明琬搓了搓手,望着鱼身渐变的颜色,有些期待。
顾琅景在远处看她那副没出息的小样,不禁抿唇,刚想走过去身后的探子就回来了。
“查的如何?”
探子低声答,“如殿下所料,这大悦宫已被二殿下掌控,他拿了一道监国的圣旨,德宁长公主殿下被软禁,而陛下不知所踪。”
“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顾琅景冷哼,离京前父皇身子就不大好,此刻想必是被架空才会下了那监国的圣旨给他。
这个蠢物也是好笑,京中禁军不到两万,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探子叹口气,“二皇子知道咱们回京,对文武百官宣称殿下您勾结靖军,坑害将士惨死,要你卸甲弃剑,俯首认罪。”
“知道了,下去吧。”
顾琅景心里有了盘算,不管眼下如何他总要先进宫探探情形。
“快过来,鱼烤好啦!”
远处,明琬见那鱼烤的金黄,自己动手撒上了些许盐配着粗糙的辣椒片,冲顾琅景笑着招手。
他神色稍缓,敛了眼中暗芒,快步朝她走去。
*
是夜,顾琅景哄着琬琬入睡后,自己穿好的衣裳后便掠入茫茫夜色。
秋日天气凉,尤其是夜里,风儿都好似带着刃边,刮人刺骨的疼。
他必须知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色静谧,大悦宫城门紧锁,守值的士兵抱着剑靠在城墙边打盹。
他蹙着眉,思索着入城的办法。
余光稍偏,瞥见了一旁闲置个废旧的云梯,他略沉吟,轻着步子朝那梯子掠过。
翻上了城墙,他瞧见下方全是巡逻的禁军,数量照以往多了一倍之多,为首的正是被自己关进天牢的兰绍。
他能被放出去,想必兰家已经和顾怀远勾结在了一起。
顾琅景静静的等着巡逻兵涌过,随后轻巧旋跳,落在了一旁的草地上,稍辨了下方向,便疾步奔向云华宫。
避开了正门的侍卫,他从后方的角门进了宫。
窗户半开着,点着几根蜡烛,他看见姑姑和妹妹二人坐在榻上,脸色微恙。
德宁似是疲倦,顾眠芊耳朵尖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右手警觉的窝起了袖中的短匕,算的差不多,回身便刺向顾琅景。
他未躲,匕首快要刺入皮肉时顾眠芊才看清了来人。
“哐当”一声,精致的短匕砸在了地面。
顾眠芊捂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哥哥……”
顾琅景比了个“嘘”字,轻步走到她面前,任芊芊扑倒自己怀里,胸前有些酸涩。
到底经历了什么,芊芊才会被一点动静吓成这个样子。
看她袖子里藏的匕首,便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德宁见到他回来了,脸色微撼,站起身走向他,几欲昏倒。
“姑姑,宫里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德宁长叹了一声。
“陛下身子不知怎的越来越差,寝宫也被人把的死死的,后来便传了道圣旨,让顾怀远监国。”
她美艳的眸冒着怒火,“逆贼刚一监国就把我们软禁起来,连你父皇生死都未可知。”
顾眠芊神色凄凄,“哥哥,你要找到父皇,杀了他!”
顾琅景拍了拍她的肩膀,神色稍霁,“有哥哥在。”
“他还想登上皇位,父皇应该无事,被他藏在某处。”他笃定,“只要把父皇救出来,顾怀远便再也蹦跶不得。姑姑,等我再想办法,会无事的。”
德宁点头,瘦弱的手心有不甘握着他的手臂,珍重嘱咐,“小景,你一定要保护自身,万不可置自己于危险之境。”
辞别德宁二人,顾琅景按照来时的路准备回到越营,可角门不知为何,关上的时候声音有些刺耳。
寂静的夜传来“咯吱”一声,顿时惊得侍卫警觉,纷纷朝那跑来。
顾琅景抿唇,犹豫了半晌,又退了回去。
大门被人用力敲着,“开门,里边藏了何人,速速交出来。”
第48章 清算
德宁示意顾琅景退到里殿屏风后,随后转头厉声呵斥, “想搜本宫的云华宫, 你们也配!一群那逆贼的狗腿子, 他日陛下回来全都要了你们的狗命!”
为首的侍卫长面露恶色,只要杀了流落在外的太子, 二皇子就是这大悦宫未来的陛下。
区区一个老不死的女人, 叫个什么玩意呢?
“老子管你是谁,眼前大悦宫是我们二殿下说了算。”
“进去, 给我搜!”
檀木大门被门外的侍卫用力的撞着,摇摇欲坠眼看就要被撞开。
德宁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被这么对待过,一时间气得心口发闷,跌坐在一旁的榻上。
顾眠芊双手绞着衣袖, 回头看了眼屏风后的哥哥, 快步走到门前,视死如归的站在那。
她就不信顾怀远的爪牙敢杀了她。
“砰。”
大门经过多次撞击终于被撞了开, 碎裂的木屑渣子溅到顾眠芊身上,在她手臂划过一道尖锐的小口。
顾眠芊美眸微睁,冷冷睨着前方领头的走狗, 娇喝道,“人就在这儿,你们到底要搜什么?”
领头侍卫赵池呲牙大笑, “在不在的, 得我们搜完才知道。最好消停点别惹爷不痛快, 还当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呢?”
“呸!”顾眠芊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 不屑怒骂,“给本公主提鞋都不配的东西,真以为一条狗就能当皇帝,父皇还没死呢!”
赵池被她当头棒喝,身后那么多弟兄看着,他脸色铁青,抬剑便横在了顾眠芊脖上,眸光阴狠,“再废话老子杀了你。”
顾琅景攥紧了手,抬步就欲冲上前,可门外传到一道劲风,赵池手腕一晃,明晃晃的剑脱落到了地上。
随后一声闷哼,赵池整个身子被踹倒在地,不住的痉挛着。
兰绍面无表情踢了踢他的脸,“道歉。”
赵池睁大了眼,“兰大人?”
“听不懂话?”兰绍手里的剑划过他胸前,锋利的剑刃轻易的就划破了结实的衣料,一寸寸,只逼皮肉。
“大人,她只是一介阶下囚,属下为何要向她道……”
歉字未出口,他痛苦的嚎叫了一声,胸.前已是一片鲜.血淋淋。
顾眠芊眸色复杂,咬唇望着兰绍。
自那日不欢而散,她有月余没见过他了。
好像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也不像从前,眸里总爱噙着一抹笑意。
“对,对不起,公主殿下。”
兰绍神色稍缓,也未抬头,低低命令,“滚出去。”
那群人连滚带爬走后,屋里总算归于平静。
顾眠芊默了良久,简短飞快的道了句谢谢。
她怕自己忍不住,暴露声音里的哽咽。
自己很想他。
兰绍未答,目光透过顾眠芊,落在屏风后,“太子殿下,还不出来?”
顾琅景从屏风后缓步走出,漆黑的眸锁着他,“孤有事和你说。”
“呵,兰绍也正有此意。”
两人针尖对麦芒,顾眠芊心里焦急,眼前只要兰绍稍微咳一声,哥哥的处境就会非常凶险。
她眸子涌着一圈水雾,走到兰绍前,半带哀求,“看在昔日的情分上……”
“公主和臣何曾有过昔日?”
兰绍面无表情,平静问道。
可谁都不知道,他袖下的手握得血管就快要崩裂。
近乎自.虐隐忍的痛意就快要将他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