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么一叫,四周街坊铺子的人都涌了上来:“什么?真的开到珍珠啦?”
“还是粉珠?!”
“真的假的?老快这下子亏大了!”
月向宁心底的惊讶一闪而过,看着店家明显反悔的脸,伸出手,笑道:“店家能让我看看么?”
老快的姓名已经没人记得了,但他因刀快手快,所以被人称为老快。他此时紧紧握着珠子,紧张的看着客人。
“怎么?老快你想反悔?”有人叫了起来。“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
“关你们屁事!”老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客人,这个,这个——”
“爹,这镇上的商铺由谁管的?”明岚也看出几分店家的不对劲,忍不住开口。
老快转身就要跑:这一枚珍珠抵千金!这点子家档算什么?却听明珠冷冷的道:“有命逃,没命花。”
老快身子一僵:别说他是否逃得掉,这么大颗粉珠落在他手里,要是被人知道了怕真是连命都难留。
所有的朝代,珍珠都是官府统一采捕,若有采到珍珠的人私藏不交,重罚。只有成不怎么好的,官府看不上的,才会由采珠人拿回,换些衣食。但是象他这种类似赌石的铺子,官府为了经济民生,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可那也是因为大家都明白,这些都是唬人的玩意,哪会真能取出啥珍贵品种?
若是官府出面,这几个客人倒不会有什么事,顶多官府征收珠子后还会给些补偿,可他却是什么都拿不到,还得受罚!
当下,他僵笑着、万般不舍的将珍珠交给了月向宁。
月向宁望着这枚滚圆粉润的珍珠,递给明珠道:“你找到的,是你的。”
明珠也不客气,将粉珠和之前那枚小珠一同放进腰间的香囊里。
明岚想起来了:“快,还有我的蚌没开呢!”姐姐开到珍珠,令她兴奋不已。
老快苦着脸,手起刀落,然而五只珠蚌,全是空的。
莫名的,他心情好了许多。
明岚自然是失望的。明珠边走边问父亲:“那颗珠子值多少钱?”
月向宁在宫里的制作局呆了十几年,经手无数珠宝玉石,岂是不识货之人?“这颗珍珠颜粉嫩,圆润无瑕,大小适宜,可值八千两白银。”
八千两么?月明珠摇头:不够啊。
到了合浦,她才不会和老宅的人住一块儿,听父兄所讲,只怕他们的房子都被他们霸占了。免不了买地买房买人。若要再做些生意,哈,这八千两,本金都不够。
于是,她拉着父亲走向下一家铺子。
她极有耐心,一家家的慢慢地翻看母贝,每到一家铺子,都让店家又兴奋又紧张。一连走了七八家,每家都只买五只母贝,却始终没有再找到珍珠。这让原本兴致勃勃随着他们父女一路观望的人群一下子散了好多。无不在说:“果然还是运气啊!”
“是啊。不过,再好的运气,也就那一回了。”
明珠逛到最后一家店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这家店铺的店主,是个三十左右的妇女。身材姣好,容貌也不差。就是皮肤黑了些,称得上是黑里俏。她自称鲛妇,只因年轻时在海里采珠如鲛人般灵活敏捷。见三人逛到自家店里来了,鲛妇眼中满是复杂——她扫了眼自家的母贝,不会真和老快一样也有啥沧海遗珠。
明珠细细看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竟然挑了八只珠蚌。连她自己也颇为吃惊,抬头问店主:“这批货哪儿来的?”
鲛妇楞了楞,货,哪儿来的?她好笑的道:“我家男人在海里找的呗。”
明珠拧紧眉:这批母贝的质量极好!这可不是运气能解释得了的。她很想问:你家男人去的哪个海域?但她深知言多必失。于是,她缄口不言,继续挑蚌。蓦然间,她的动作顿了顿,她看见了什么?一只表面光滑,银到银黑自然过渡的硕大的黑蝶贝!
这怎么可能?黑蝶贝主要生长于法属波利尼西亚环珊瑚礁海域,库克群岛,巴拿马岛以及墨西哥海湾等地,中国南海也曾发现少量,此时此刻,她竟然在合浦的一家小铺子里看到了黑蝶贝!惊喜,绝对的惊喜!
明珠将这只大蚌与其他几只蚌混在一起,指着八枚珠蚌道:“我要这些。但是不打算在你这里剖取。行么?”
月向宁皱眉看了眼女儿。
鲛妇却毫不迟疑的摇头,道:“不好意思,官府的规矩,这生意必须现买现剖。”
月向宁向女儿解释:“以免混水摸鱼。”
明珠秒懂:是怕人偷采了珍珠后不上交,到这里买些蚌回去,说是剖来的。
于是,她颇为苦恼的抿了抿唇,迟疑片刻,竟然将千挑万选的母贝毫不犹豫的放回了桶里,最后只留了黑蝶贝,又凑了其他四只珠蚌,心痛得快要死了,她有气没力的道:“那就剖。”
第3章 卖珠
鲛妇兴奋的应了声,手起刀落,连声喀嚓,开到第三只时,忽然眼神凝固,神情竟是说不出的震惊:“怎么可能——”
洁白的蚌肉里,静静的躺着一枚成人姆指大小,孔雀绿的黑珍珠!
珍珠表面霓虹般的光彩直刺得鲛妇的眼睛酸涩无比:tmd,这下她可是亏得比老快还大了!粉珠虽然名贵,但比起极度稀少的黑珍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前阵子合浦的明月湾里剖出了一颗绿珠,比这颗小了一半,颜也不如它好,卖出了一万两银子的价格!
忽然又想到刚才女孩奇怪的问题:这批货哪儿来的?又想到她扔回去的母贝,心头一时火热,一时冰凉。
“不要叫。”月向宁反应极快,低声道,“我们给你一成利。”
鲛妇心下大喜,迅速的收敛了表情,动作极快的将珠子放在母贝底下一起递给月向宁:“您看,里面没珠子哟!”
月向宁收了珍珠,将母贝扔了,意味深长的道:“多谢。”
月明珠恋恋不舍的瞧了眼她方才放回盆里的母贝,悠悠叹了口气。若不是担心这批货来历不明,她怎会放弃大好的赚钱机会?
随父亲回客栈。一路上,月向宁神严肃,月明岚倒是欢喜极了。她岂是不识货的人?黑珍珠啊,宫庭里也不常见,这下子家里的财政危机总算解决了。
父女三人才到客栈门口,客栈老板已经迎了上来:“月先生月小姐,您们总算是回来了!”
月向宁道:“何事?”
“听说您的千金在街上剖了颗珍珠?”老板眉开眼笑,“小姐真是好运气啊。这不,附近的几位大老爷都派人来找您买珠子呢!”
花了二十五文钱当街剖得一枚价值千金的粉珠,这么戏剧性的事儿怕是如一夜春风早就吹遍越州城了。那些想要珠子的人,还不赶着过来先下手为强?
月向宁拧眉,对客栈老板道:“请客人稍候。待我女儿喝口茶歇一会儿。”
老板急忙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三人回到客房,月向宁将珍珠的事跟儿子及林氏一一说了。月明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能有这种运气?”
明华和明珠是龙凤胎,脸型眉眼极其相似。都是十五岁的年纪,明华刚刚开始发育,原本偏柔的长相渐渐多了几分的阳刚的味道,明珠的容貌自然更加娇美些。他们的母亲梅氏还曾经将明华扮成女孩样,逗爱哭的明珠玩,明珠每每见到哥哥穿着小裙子的样子,便大笑不止。
林氏又是激动又是忌妒,怎么她女儿就没找到一颗珠子?!
“老爷,家中境况不好。不如卖了珠子——”林氏刚开口,月向宁便冷冷瞪了她一眼:“珠子是明珠得的。”言下之意,明珠的东西,由她自个儿处置。
明珠淡淡的道:“换钱。”
月明华更是讶异:万没想到从前那个自私蛮横的妹妹竟然这般通情达理。面容也不禁舒缓许多。离京前,变卖了本已不多的家财,一路上他处处精打细算,银钱方面实在是紧张得很了。
但是,怎么卖?
当月向宁带着月明珠来到客栈的雅室时,大吃一惊。
不大的屋里,竟挤着十来个绸缎衣衫的人,年纪各异,相貌也是……各有千秋。唯一名年纪略轻,衣饰清雅的男子相貌十分的俊朗。他静坐窗前,月白的袍子暗绣兰草,碧的腰带上缀着一排半圆的珍珠,持杯的手指白净颀长,随着他喝茶的动作,月明珠注意到他的侧脸:唇形完好,坚毅的下巴与挺拔的鼻梁——此时他回过头来,正与明珠审视的目光相遇,微微挑眉,露出一抹意外的神情:这姑娘看男人的眼光竟如此大胆?!
明珠见到他眼底暗藏的不屑,不由微微挑了挑唇角。这男人虽然长得异常好看,可惜是个老古董啊!她毫不犹豫的转开视线,随着父亲和众人寒喧后入座,一时竟寂静无声。
有个微胖界的人士率先开口:“听口音,月先生也是合浦人氏?”
月向宁微笑点头:“月某不才。十五年前赴京在宫中制作局任职。可惜近来年长,力有不足,办坏了贵人的差事,只好回乡讨生活。”
众人见他毫不掩瞒的坦承相告身世,又惊又喜。惊的是这家伙算是半个同行啊!宫里制作局出来的,经手过多少宝贝?对珍珠的价值定然了若指掌。他们想要混水摸鱼是不成了。喜的是,毕竟是个失势的宫匠,没啥背景,忽悠几下,还是可以讨些便宜的。
“此次回乡,也是为了小女的亲事。”谁料月向宁续道,“小女明珠,已与合浦郡通判史长子订婚。”
众人心里嗷呜一声:你把话一次说完行么?竟然和本地的官府有姻亲关系,那他们如何下黑手?
明珠暗暗为老爹点个赞:很会扯大旗借威风嘛!不由看着父亲露出一点笑来。她这笑意虽浅,却也让不少人看呆去:这位运气超好的姑娘,长得还真美!就连那锦衣男子也多看了她一眼:这样鲜活调皮的笑容,原来不是他想象的花痴女孩呢。
“诸位都是为珍珠而来。只是僧多粥少……”月向宁面露为难之。
对方即是个行家,又背靠大山,诸人自然也不敢再做手脚。看来只能价高者得了。
明珠接了父亲的眼,从香囊里取出一枚粉珠放在面前的茶碟上。
只听当的声轻响,洁白的碟子中滴溜溜一颗滚盘珠,晶莹粉润,可爱极了。
就听刚才那微胖男喊道:“七千两!”
明珠眉稍也不动,施施然喝了口茶。
当即有人嘲笑他:“丁二胖,你也太小器了。”
“是啊!七千两不是坑人么?我出七千五百两!”
“七千八!”
“七千九!”
“八千!”
“八千二!”
开价到这儿,屋内突然没了声音。明珠心知,价格再高上去,这些商人就没得赚了。她看了眼开价的男子,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衣饰精良,相貌温和。虽不如何俊美,但也端正。
“李老板——”有人委屈的喊,“您还要和我们抢啊!”
李老板向诸位举了举手,洋洋得意的道:“实在抱歉了!李某的爱妻刚为李某生了个大胖闺女。这不,李某就想买件东西讨妻子欢心。她生平最爱粉珠,是以,还见各位见谅啊见谅。”
众人听他语气里满满的显摆和得意,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暗骂:这里谁家没儿没女啊?至于这么得瑟么?
明珠听了,也不觉面露浅笑。她想到了前世父母,又想到了今世的父亲,倍觉温馨。想了想,她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话。月向宁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便让小二笔墨伺候。
好在雅室备有纸墨,小二极快的研开墨水,展开画纸,明珠欣然持笔,在纸上画了一张图。
现代,碎钻是各种珠宝镶嵌最常用的宝石,但是这个年代,钻石即便被发现也没有现代高超的打磨工艺,展现不了它的璀灿晶亮。可这儿的工匠应该不缺黄金掐丝的本事?明珠想了想粉珠的大小与成,便画出了一款戒指的设计图纸,五片姿意舒展的牡丹花瓣为底托,花瓣镂空,内里经络分明,一枚大珠正在中央,当真是芳心一吐天下倾。
现场一片诡异的安静。
这样的画、这样的设计,开天劈地,前所未有。
那靠窗的男子听下人禀报:少爷,那小姐的画真古怪,那戒指,感觉跟真的一样。他起身去往桌边一看,眼睛微微眯起,不由上下打量起明珠。
“月某是手艺人。”月向宁按下心底的震惊及时解释,“小女女承父业,从小便爱自己做些首饰。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这才吐出口浊气,面难定的道:“小姐大才!”
忽听一人叫道:“这张图纸,我花一百两买了!”
“丁二胖,又是你!”有人没好气的叫道,“我出两百两!”
“三百两!”
眼见又是一轮竞价,明珠道:“不卖。”
众人怔住。不卖?不卖你画来何用?
“送给李老板。”明珠一开口,李老板笑傻了,瞪大眼直问:“真的?真的是送给我的么?”
明珠点头,瞧了眼其他人失望的脸孔,暗想,图纸已经给他们看过了,他们要盗用也是没办法的事,便道:“你们都可以用。”
众人欢喜极了。
“三个月以后。”想来三个月的时候,足够李老板做好戒指送给他夫人了?
李老板更是感动:“多谢小姐!”急忙掏出银票,送到月向宁的手中。
有人又向月向宁道:“月先生到家后,可臻宝楼找我——”话未说完,立即被打断,“月先生,宝凤馆在合浦就有,您报上我的名号即可——”
“月先生——”
月向宁看了眼风平浪静的女儿,苦笑:“多谢各位厚爱。在下回乡安定后,必会上门叨扰。”
好不容易将人打发了,抬眼间,月向宁却看到女儿和一个长得极好的年轻男子坐在一块,喝着茶,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