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珠——沈碧瓷
时间:2018-07-18 09:35:36

  “父亲!”谢逸云神情不愉的打他的话,“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谢晓轩目光如箭般盯着自己的长子:“过去的事?怎么,连你也同情野种那一家子?!别忘记你们的亲祖母是怎么死的!”
  谢逸云离开父亲的书房时,耳边还回响着父亲的斥问,面上露出一丝怅然无奈的苦笑。祖母是怎么死的?他抹了抹眼睛: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罪过罪过。她,毕竟是自己的亲祖母。
  谢家的男人们正在算计前程的时候,谢家长女谢曼柔正坐在闺房里专心绣嫁衣。她婚事已定,哪怕对方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大胖子,为了家人,她也必须强颜欢笑,做好儿女的本份。
  谢老爷子此时坐在她的对面,眼带怜惜及愧疚的道:“爷爷常年在外,不管家事。这件婚事让你受委屈了。”
  谢曼柔抬起明亮的眼眸,微笑道:“孙女不委屈。”
  谢老爷子摇摇头,长叹一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儿子竟然会同意太守的求婚。将女儿嫁一个无才无能的许伯知!
  “你放心。有谢家在。许伯知就算是太守的儿子,也不敢欺负你。”
  谢曼柔噗赤一笑,道:“就他那模样,哪欺负得了我?”
  谢老爷子听着,更加心疼孙女,叹息道:“晓轩实在让我失望。”谢老爷子恨铁不成钢的道,“他还以为我不晓得。这些日子是他在外边动手脚,断了月家的进货之道。”
  谢曼柔长眉微挑:“父亲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她掩下最后一个针脚线头,端详自己刚绣好的牡丹霞帔。“听闻月家最近进了几车的贝壳。不知用意何在?”
  谢老爷子摇头苦笑道:“莫问我。我也猜不出。我只晓得,月明珠那丫头,啧啧,切不能小看就是。”
  谢曼柔点点头:“爷爷说得是。只是父亲这回枉作小人。事后怕是要让萧家和欧阳家暗里嘲笑。”
  谢老爷子冷声道:“月明珠与萧家有恩。萧六和明珠私交甚好。萧老太太恩怨分明。至于欧阳德那老头子,打的是将明珠娶回家中作孙媳妇的主意。只有你父亲那个蠢货,只想着如何打击排济月家!”
  谢曼柔嗯了声,突然道:“爷爷。我在斗珠决赛那夜,似是看到了阿九?”
  谢老爷子面微变,语气低迷的道:“是么?你也看到了。”
  “他和元飞白在一块儿。看样子。他过得还不错。”谢曼柔微笑中有一抹痛惜与愧疚。
  “嗯。他不会让自己过得不好。”谢老爷子悠然长叹,“他当初就对我说过。不靠谢家,他一样可以出人投地。”
  谢曼柔望着爷爷,心中想得却是:为什么之前那么多求亲的男子她都不屑一顾?有些男儿甚为出众,她却没半点心动?而人人都避之不及的许伯知,她却并无半分反感?
  是她见过了太多妻妾成群的悲剧和男人见异思迁给女人带来的痛苦。很不幸,她的爷爷、谢家的前任掌家谢翎,也是其中的一个悲剧。她自小便以爷爷的经历警告自己,挑丈夫,绝不可只顾着相貌和财富。她谢曼柔要的,是能与她一心相伴的知己,而不是在厌倦了自己后,流连与妾侍温柔乡的多情男儿。
  许伯知是胖了些,那又如何?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注意到许伯知的场景:那么一个大胖子,在大雨中抱着一窝猫崽左蹿右跳的躲着雨。那时她便在想,这样一个男人,虽无才无貌,却好在心善。
  在谢曼柔看来,许太守是个糊涂的。为个贵妾冷淡了正妻与嫡子。他的夫人陶氏也是个硬性的:斗珠决战那夜,她便看出自己未来的婆婆对公公已毫无情意可言。两人之间,真正的相敬如冰。
  “爷爷放心。”谢曼柔微笑道,“我亦与阿九一样。绝不会委屈自己。”
  谢老爷子望着她坚毅的神情,叹息道:“你的性子,倒是和阿琳极像。”说毕,他黯然离去。
  谢曼柔眉心微紧,不禁有些失神:阿琳么?!
 
 
第72章 月母的信
  傍晚的黑市,洋商聚集的小酒巴内,穆九将今日卖剩下的干净吃食装袋,离开家门,在交错的小路中穿行了片刻,将手里的吃食交给了一个等候已久的孩子。那孩子不过**岁,衣衫破旧褴褛,面目刻意弄得脏乱,一双眼睛滴溜溜满是灵气。接过食物后向穆九感激的道:“谢谢九哥!”
  穆九眼中的怜惜一闪而逝,微笑道:“阿乐,请你的朋友帮我一个忙行么?”
  阿乐立刻拍胸脯:“九哥你说!”
  穆九附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阿乐不住的点头道:“好!没问题。”
  穆九原路返回客栈的路上,与一名精神矍铄双目如星的老先生擦肩而过。穆九目不斜视,仿若没有看到那个人,眼底没有半分的情绪。就这么淡漠的走了过去。
  这令难掩激动的老人,失望又伤心的止步回头看他。
  浅金的夕阳照得穆九的身影颀长挺直,孤独却不落漠。像极了阿琳绝决离去的背影——“阿九!”
  谢老爷子忍不住唤他。
  然而那人却没半分踌蹰,不紧不慢的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谢老爷子哽咽悲叹:阿琳!阿琳!
  耳畔仿佛响起阿琳最后对他说的话:“我半前生庸碌无为,痴心错付。后半生必当扬眉吐气,另觅佳婿!”
  她说到,也做到!
  她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温婉的眉目写满坚毅,瘦小的身躯散发着强大的自信与骄傲。
  就连他们的儿孙,也像极了她,宁折不曲。当真与他断绝关系,再无往来。
  也是自那一日起,风流倜傥,处处留情的谢家大少忽然改了性子,从此禁了烟花酒之所,收敛了拈花惹草的心性,就连家中十几房美妾也慢慢的打发处置。竟变成了清心寡欲顾家顾娃的三好男人。
  默然回谢府的路上,坐在摇晃的马车里,途经热闹的酒肆时,谢先生听得几句歌声掩在风里头悠悠的飘进自己的耳朵。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唱歌的是个男子,听声音并不老,但歌声里透着股子淡漠与苍凉,唱得谢翊竟忍不住伸手轻按鬓角,嘴角随即掠过一丝苦笑:何止星星也!全白矣!
  酒肆内,传来诸人零落的唏嘘感慨:“长青,这歌可不该你来唱!”
  “是啊,你今年才多大!”
  关长青斜靠在墙壁上,双眼微红,略有醉意的笑道:“一首词,道尽一生!”喝了杯酒,又大声念道:“茫茫北海涛连天,散落珠池竞成仙。我欲寻仙仙不应,恨不向天问无情!”
  酒肆老板叹了了口气,诸人也默不作声。
  关长青,还陷在他父亲的案子中难以自拔啊!
  竹制的门帘刷的被人掀开。
  老板一见来者,如见救星:“龙郞君,你来啦!”朝着长青方向轻轻瞥了一眼有,“幸好你来得早。又要醉了!”
  龙归海歉意的道:“又给您老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也是个可怜的。”
  龙归海坐至长青的对面,瞧着他咕哝着“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眉头一跳,按住他往嘴里送的酒,忍不住道:“有一个人,可以帮你!”
  关长青蓦地张眼,反握住龙归海的手:“谁?”
  “月明珠。”
  与梅岭花市契约已成,明珠少不得花费些心思将酒精提取装置图与香水配方整理汇集,标明了使用方法、操作过程,调制比例。再加上贝壳灯的事儿,忙起来便没了底。
  这日管家送来一封信,明珠本不想理会,管家陪笑道:“是老夫人送来的呢。”
  明珠这才接过,瞧了眼信封上端正的字迹,扯了扯嘴角,放下手头的活儿寻到后院的向宁。
  月向宁正在镶拼一只贝壳烛台,懒得抬头道:“念给我听。”
  明珠莞尔一笑,拆开信扫了遍,按起心下微起的惊诧,道:“祖母说,母亲祭日将至。邀我父女同去东山寺拜祭母亲。”
  月向宁身形一顿,慢慢抬起头时,眼中有片薄雾:“你祖母她……有心了。”
  明珠:父亲对祖母还是有着可笑的奢望啊。这不明摆着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么?
  “那便去。”她微笑道,“告诉母亲,我们现在一家过得很好。”
  月向宁点点头,想起一事:“对了。空下来帮我们家的两间老铺子筹划一下。总那么亏下去,不好。”
  你看你看,祖母一封信,便让父亲软了心肠。明珠轻轻哼了一声:“我知晓了。”好在她早有安排。
  “这两间老铺子,今后只卖真珠苑剩下的次品。”
  她才没精力为二房浪费时间哪!
  月向宁想了想,竟然觉得这主意不错。点头道:“也好。”真珠苑主打上层女眷,两件老铺子就专攻普通民众。
  明珠见父亲无异议,好受了些。
  她拿着信又去明华的书房。明华在家中埋头苦读,元太傅办的书院还有两月就要开考招生。他的反应可比父亲激烈的多:“祖母竟然还记着我们母亲?!”
  明珠不以为然的道:“父亲相信。”
  明华仔细将信又读了一遍。沉吟道:“父亲的确在东山寺供奉了母亲的牌位。”
  “即如此……”明珠见书桌旁香炉内的香即将燃尽,便从自个儿腰间挂着的翠竹碧玉闵绣荷包里取出一枚圆丸投入香炉内。不久,一股甜馨的香味渐渐弥散在屋内。“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明华嗅了嗅:“咦,什么香?真好闻!”
  “百合香。”明珠看着明华桌上的书本,想起一事,“功课温得如何了?”
  明华笑道:“尚可。妹妹,你那香丸再给我几颗可好?”
  明珠失笑,直接解了腰间的荷包给他。明华如获至宝,喜不自甚。
  照理说,林氏作为继室,也该拜祭先头的夫人梅氏。但是月向宁却冷冷的道:“家中无人着实不便。林氏就不必去了。”
  林氏这段日子做小伏低,一心一意只想讨回向宁的欢心。闻言鼻子一酸,瞧着向宁冷淡的脸,心中爱恨掺杂。
  明岚见母亲伤心,心底也不好过。道:“父亲,苑内事务繁多,不如女儿在家守着以防万一。”
  向宁望着小女儿的眼神和煦怜爱:“你素来懂事。”想了想,“无防,锁了库门收了钥匙即可。”
  明岚对林氏道:“那女儿就替娘亲给母亲上香!娘亲安心在家无需担忧。”
  林氏只好点头。待向宁走后,拉着明岚的手泪流满面。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林氏伤心至极,“自从回到合浦,你父亲就没进过娘的屋子!到现在他还不肯原谅我么!”
  明岚微微脸红。母亲真是急疯了,才会对女儿说这些。可她又能如何?难道对母亲直言,父亲对她已无情意?
  原本父亲续娶的目的便是为了有人照料两个儿女。对娘亲的感激之情多于夫妻之爱,如今——明岚低了头,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母亲该如何自处?
  “娘,您莫要急。让女儿代你好好筹划。”明岚握紧林氏的手:“您千万别胡思乱想,也别乱出手!”
  林氏等着就是明岚这句话:“娘亲只有你了,全靠你了!”
  明岚好容易哄了林氏破涕而笑,回到闺房后,立即提笔给远在京城的外祖父写了一封信。
 
 
第73章 东山寺
  合浦之有寺庙,以东山寺为始。宋时初建,明朝重修。香火旺盛,信徒众多。
  明珠携明岚下了马车,抬头见到门额上浑厚苍劲的“东山寺”三字,忽觉耳畔轰的鸣响不断,她步履踉跄,明岚忙扶住她:“姐姐,怎么了?”
  明珠咬牙,额上沁出汗珠来,好在那轰鸣声渐渐消去,方勉强笑道:“初入佛门,不胜慌恐!”
  明岚诧异的看着她,眼中有疑惑一闪而过,随即释然:“姐姐不记得了,我们在京城时,可没少拜过菩萨。”是的,曾几何时,她已彻底遗忘月明珠曾经艳俗蠢笨的模样。眼前的女子,早已受妈祖点化,焕骨重生。
  明珠瞧着杏黄的山门,分明感觉到一丝丝的生气重新注入四肢,冰冷的手脚渐渐生温,她这才自嘲的道:“莫不是菩萨与妈祖不合,见了我便要给我个下马威?”
  向宁与随后而来的明华听了相继失笑。
  向宁嗔道:“佛门静地,休要胡言!”
  明珠偷偷吐了吐舌头,随着父兄同行,路遇一架高大的马车时,明珠突然脚步微顿,轻轻嗅了嗅鼻子。
  明岚好奇的问:“何事留步?”
  明珠稍稍握紧明岚的手,叮嘱她:“一会儿寺庙里切莫随意走动。以免冲撞贵人。”
  明岚哦了声,不以为然的笑道:“东山寺不是京城的相国寺,姐姐太紧张了。”
  是啊,小小一个合浦,虽然繁华,也不至于遍地贵胄。
  迎面而来一声情意拳拳的“大哥!”月向海穿了身素净的白袍,殷切的迎向兄长。
  明珠兄妹上前见了礼。向海饱含赞叹的神情对他们道:“你们的母亲若见你们这般出息,定然无比欣慰。”
  明华似含羞愧之的道:“叔父过誉!好在有父亲和明珠在,月家长房断不会没落在我辈手中。”
  向海道:“明华好气魄!”又对向宁道,“母亲一早便来了。已经在寺里上过一道香,念过一遍经。母亲说了,让孩子们先拜祭了大嫂再去见她不迟。”
  无论月母为何突然这般通情达理,向宁依旧感动:“母亲着实有心!”
  兄弟两人并肩入寺,先领子女在大雄宝殿敬了香,与僧客交了足足的香油钱,这才往偏殿梅氏的牌位前磕头敬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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