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珠——沈碧瓷
时间:2018-07-18 09:35:36

  精雕细刻的牌位上黑底金字:月氏梅辰雪之位。
  明珠闭眼暗念:我魂托尔女,有愧与你。此生必善待明华,敬爱向宁。你泉下有灵,当佑我此生无惧!
  欲上香时,却见向宁盯着香炉神情有异:香炉内有三柱香,一柱已将燃尽,另两柱尚余一半。
  向宁手中的香停在半空中,回头找向海:“之前有谁来过?”
  月母一柱香,向海一柱香。另一柱香,是谁所上?
  向海拧眉道:“小弟也不知。来时便已有一柱香了。”随即笑道,“想是大嫂之前的闺友难忘情谊,故来上香也是有的。”
  向宁似乎想到了什么,面容有些泛白:“当是如此!”
  上完香,向宁便带着子女去后院的厢房拜见月母。
  东山寺的后花园,香客往来穿梭不断,多数皆是衣饰精贵的女眷及其下人。明珠暗暗留心,并未发现异常。一直悬着的心归了原位。
  待月母见了向宁,笑容可亲慈爱有加。对明珠更是眼放精光,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明珠能干、明珠聪慧、不知将来被哪家小子求了去!又关切的询问明华的学问。听明华说年底要考元太傅的云深学院,当即对向海道:“明辉中秀才之前不就在这家书院读书么?回去问问明辉,这个云深书院可有什么门道!我们明华的学问肯定是不需要托关系走后门的,但是也不能一头蒙的瞎撞!”
  向海立刻应道:“应当的!”
  向宁自是笑着谢过。一家人其乐融融,不见半分龌龊。
  明珠与明华明岚暗打眉眼官司:瞧,祖母多厉害!
  月母若想对一个人好,还真让人无法抗拒又满心舒坦。
  明珠满腹疑问:为何之前祖母就这么看不上自家父亲呢?父亲即孝顺,又在宫里稳做十五年的金匠,虽无官职,但合浦谁人不知月家出了个当世名匠?
  “明珠,难得出来一趟,就别在这儿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了。明华,带你妹妹们到后山逛逛。这时节桂花开得极香。我记得有两株金桂,年纪不比我小。香味能醉人哩。”
  月向宁起身道:“明华第一次来,不认路,我带他们去见识见识。”
  月母失笑:“行,去去。”
  长房一家子离开后,月母收起笑容,轻轻喝口茶润了润嗓子:“都准备好了?”
  “您放心。”月向海搓了搓手笑道,“梯子咱都架好了。他们要是再不得手,也怪不得我们!”
  月母叹道:“真没瞧出来。明珠那丫头还是个有大福气的!”
  月向海满是酸气的唉了声:“可不是?!”
  向宁带着儿女离了后院,到达后山脚下时,却停了脚步道:“沿着这条山路,跟着游人走便能看到金桂。明华,你看好妹妹。”
  明华奇道:“父亲怎么不和我们同去?”
  向宁勉强一笑,眼神略有躲闪的道:“有些事,我须去确定一下。”他瞧了眼山峰,“赏桂的游人不少。这一路都有东山寺的和尚看守。若真遇上不长眼的,只管与这些和尚们说道就是。”
  明珠抑下心中的好奇与怀疑,微笑道:“知道了。父亲去。”
  向宁点点头,快步折回了庙里。
  明岚迟疑道:“今儿个有古怪。祖母和叔父有古怪。父亲也有古怪!”
  明华嘿了声:“你也瞧出来啦!祖母这模样,还真让我有些消受不起。父亲么……”
  一阵风吹过,明珠闻到空气中甜美的桂花香味:“我们还赏桂否?”
  明华大步踏上台阶:“走!”
  向宁回到置放妻子牌位的偏殿。
  此时殿内空无一人,唯群香袅袅,伴着远处飘来断断续续的经文声,此处寂寂,令人顿生万种愁绪。
  梅氏香炉内的香皆已燃尽,向宁伸手轻轻擦了擦落在牌位上的香灰,双目浮上一层泪光:“辰雪,我对不住你——”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着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唤他的名字:“向宁。”
  月向宁的身影刹时如雕塑般凝固僵硬。半晌,他才艰难的转过头,看向来人。
  十五年未见,少年原本略显单薄的身材,已变得强壮坚挺,眼角眉稍虽然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却丝毫未曾浸染半分他清贵的气质与满身的傲骨。
  向宁静静的看了他片刻:“果然是你。”
  男子缓步走向他,明明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但那股逼人的气场却一下子压得向宁喘不过气。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步,他的身影,被对方的阴影渐渐覆盖在一片漆暗中。
 
 
第74章 兰会许家郎
  明珠一行人一路赏香,一路笑谈。走了半晌也只到半山腰。山路两边,不少人搭了简易的摊位、拎着篮子买卖一些简单的吃食与海产饰品。还有人从山里挖了各种兰草,卖力哟喝:“兰花哟,稀有的兰花哟!快来看一看罗!”
  明珠随意看了几眼,都是些常见的春兰也就没放在心上。又往上走了几步,却见一群人围在一处,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花?真好看!”
  “是呀,从没见过!哪儿寻来的呀?”
  更有人问:“到底卖多少钱?你开个价!”
  “我这花不卖!”卖花人是个中年男子,相貌端正,一身干净整洁的儒袍,分明是个读书人。“此花是我无意间从山中得来。”
  一株翠绿的花枝亭亭玉立,不过一尺来高。枝杆上半部分长出许多小花枝,枝头一朵朵白的晶莹小花。已开的花型有些象蝴蝶兰,山间阳光的映射下,玉白的花瓣娇嫩得仿佛一碰即碎,带着露水的花瓣更仿佛透明一般,淡紫花蕊自带妖娆,在风中轻轻摆动。
  明珠难掩诧异不由驻足观望:这还真是一株罕见稀有的兰花品种!
  那卖花人斯斯文文的道:“此花寻来后问我遍全越州城的花市都没人认得它。今日放与此处与诸位共赏,谁若能识得它花名,我愿赠银百两!”
  明珠了然一笑:这是为花扬名?
  不知何时,他们身边聚了四五个年轻男子,皆是穿着一质地上乘的浅长袍,系银白云纹腰带。身上还斜背着一只书袋。
  “这是什么花!”
  “还真没见过!院长喜欢兰花,说不定院长识得!”
  “咦,伯友呢?”
  “伯友常受院长指点,说不定认得这兰花呢!”
  明华眼带羡慕的对妹妹们低声道:“看服饰,这几人都是云深书院的学生。”
  明珠嘴角轻扬:这几人唱得一台好戏。
  说话间,一少年信步而来,瘦长挺拔气质不凡,眉目清秀堪称俊俏。
  明珠记性颇佳,见到这少年时心下微微一动:有些眼熟!哪儿见过?
  “伯友,你可来了!”另一少年拉着他的手,指着那花道,“瞧,这花稀罕不?你可认得?”
  少年见到那兰花,双目微睁,惊叹道:“好花!”
  明珠听得他的声音,蓦地想起:伯友?许伯友!许太守爱妾宋氏的儿子,许伯知的弟弟!曾在斗珠决赛上见过一面。
  今日倒真是——巧了!
  联想到祖母突然要与他们同来东山寺,又主动提出让他们上山赏桂,异常热络关怀的态度,明珠心底原本的疑惑,此刻有了答案。
  再看那株珍稀的兰花,明珠已经没了半分兴致,转身便走。
  明岚见方才还是一脸惊喜的明珠此刻意兴阑珊的模样,好奇的道:“姐姐不想知道那是什么花么?”
  明珠嘴角划起一抹冷笑,声音清脆的道:“有何难猜的?不过是玉凤花的新品种而已。”
  她话音刚落,许伯友原本暗藏得意的笑脸刹时一怔。身边的几个少年惊讶道:“伯友,那位姑娘说是玉凤花,可对?”
  伯友微僵的脸立时笑得圆润自如,追上明珠行了一个礼,道:“原来月小姐在此。月小姐博闻广记。伯友佩服!”
  明华与明岚相顾皱眉:此举有失轻浮。
  明珠想此人是太守的儿子,不好太过得罪。淡淡的道:“许公子客气了。”
  许伯友心下一喜:明珠记得他!笑容愈加飞扬的道:“今日甚是巧合,竟与月小姐兄妹在此相遇。东山寺的金桂名驰合浦,不若由我带几位同去赏花?”
  明华识破他眼底的算计,满心的不喜,暗道:谁要你陪?
  明珠瞧了眼四平八稳的山道:“许公子不必客气。你携友同来,我亦有兄妹相伴。不若在金桂处再聆听公子的佳作,如何?”
  许伯友刚应了声“好”,忽地笑容一僵:她怎知道自己准备在山上桂花树下吟诗?!
  不知不觉,他手心里竟捏了一把冷汗!
  明珠瞧着他惊疑不定的面,笑道:“难得诸位学子同来赏花,焉有不吟诗作对的道理?”
  小样儿的!我看你们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无非是先在事先安排好的卖花人这边显摆一下自己的风雅,随后再念两首备好的诗展露才华!以此打动她的心?
  天真!
  许伯友却松了口气,心道:原来如此。姨娘说得没错,月明珠果然聪慧。想家里的兄长定了谢家的长女,据姨娘讲,那是夫人与父亲谈的条件,只要许伯知能求娶到谢曼柔,婚后她便带着小夫妻俩回南京老家。父亲这才厚着脸皮向谢家求了亲。没想到,谢晓轩竟然同意了!原以为谢曼柔会哭闹不休,誓不下嫁一个蠢胖子!他与姨娘都准备着看出好戏,又没想谢曼柔竟毫无嫌弃许伯知的意思乖乖的绣好了嫁妆等着进门了!
  大失所望的宋氏不免恶意猜测了番:别是谢家姑娘有问题?不然哪家小姐看得上许伯知?
  她自己揣测也就罢了,竟私底下与别家女眷传了这等闲言碎语。不料立即被人告到夫人陶氏的面前。陶氏勃然大怒!不顾丈夫的阻拦狠狠的责罚了宋氏。
  许太守虽然心疼宋氏,但一来宋氏这回做得实在过分。谢家人的声誉也是她能诋毁的?何况儿子已与谢家定了亲,这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二来,也晓得妻子对他已经毫无顾忌,他再怎么拦也拦不住。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宋氏挨了板子关在房里抄写女诫。
  经此一事,许伯友突然发现,原来太守府的后院,还是夫人陶氏说了算!姨娘再受宠,犯了事也只有认罚的命!何况许伯知得了谢家这座靠山,就算他们一家子避到南京去,合浦有谢家在,他和姨娘也甭想出头!
  想通这一节的宋氏母子后悔不已。于是宋氏便思量着要给儿子寻一门更好的亲事。然而放眼三大氏族,又有哪家肯把嫡女嫁给庶子出身的儿子呢?宋氏也没好高骛远,细细思量了一番后,将主意打到了声名正旺的月明珠身上。
  月家在合浦的生意才起步,已然大有直追三大氏族之意!宋氏与许太守道:与其看那三族的冷眼,不如扶持一个新贵!今后还怕月家不帮衬自家?
  官至太守,许大人绝不简单。他当即婉言相劝宋氏:“再等等。”
  “为何?”
  “月明珠声名雀起,想要打她主意的人必然不少。可是你看如今月家风平浪静。连个上门试探的媒人都无。为何?”
  宋氏一听,也觉不解:“这倒是有些古怪。”
  “各方都在观望。生怕一出手,反倒引来别家的围攻!不能因为一个月明珠,便坏了合浦长久以来的平衡局势。”
  宋氏揉了揉帕子,不悦的道:“我们官府人家,不和三大氏族搞一块儿,这也不行么?”
  许太守叹息:“谁让伯之定了谢家长女呢?”
  宋氏刹时会意,眼眶一红,恼得直捶许太守的胳膊道:“都怪你,都怪你!你只顾着那胖子,丝毫没将我与伯友放在心上!”
  许太守苦笑:“这不是为了我们今后的日子?你不是一直想当家作主么?你不是一直觉得有陶氏在,你便不得自在么?”
  宋氏无言以对,只点了眼角默然伤心。
  许太守最受不得爱妾这副泫然欲滴的样子,直让人怜惜到骨子里!忙搂了她道:“我也不是不同意这事。只是还需再观望一阵。”
  宋氏只得应了。
  前几日,惊闻明珠开出了鲍鱼珠,她激动之下,再也等不得了。立即联系了自家兄弟的妻子柳氏,便是刻意与月母交好的那位宋家夫人筹谋了一番。于是便设计了今日这出“东山寺兰会月家女,金桂下诗意动佳人”的戏码。可惜,戏才开场,许伯友就有些演不下去了!
 
 
第75章 贝雕现世
  许伯友眼睁睁的瞧着明珠兄妹漫行上山,他只好硬着头皮和友人跟在身后。不时指点风景,吟两句诗,还探讨了学识见闻,可惜未得佳人一顾。
  明岚低声道:“这个许伯友,脸皮还真厚。”
  明华也不悦的道:“亏他还是读书人!”
  明珠不屑:“理他作甚?”
  三人没了闲逛的心思,很快便到了山顶,果然见到两株高大的金桂,鲜黄的小花一簇簇的挂满叶间。不用上前,只需远远的站着,花叶一动,香便随风而至。
  “山风习习,桂香暗飘。此情此景,当得一诗。”与许伯友同来的少年笑容满面的道,“伯友,我们这些人中,数你诗才最好!”
  许伯友脸一红,余光瞧了眼明珠,见她与妹妹坐在石椅上,低头垂目,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中暗道:姨娘与外祖家的一番苦心,绝不能白费了。
  他也顾不得谦虚,笑道:“怎能只我一人作诗?人人一首,莫想逃了!”
  当下叫苦声一片,嘻嘻哈哈之后,却也沉静了下来。明珠知晓他们正在寻词作句,乐得清静,总算得以好好赏花。
  山顶也有几个摊贩,摆了几株失了颜的小珊瑚与大贝壳,目光殷情的盯着往来游客。
  其中有一个摊位尤其特别,他卖的是贝画!
  一张黑棉布上,放着大大小小五六件精细的贝画作品,明珠着意细看,有一只手掌大的白蝶贝刻画得最为精细,何仙姑踏莲游东海,美貌端庄,授带飘飘,发丝毕现。足底的莲花盈润丰美。只是贝壳白,即便细刻也不明显,所以又用彩描绘,即为贝画。另两只蛤蚌、扇贝上刻的也是海底仙境,神话故事的人物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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