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迎春送子——芳年
时间:2018-07-29 08:54:37

  不知是否血浓于水,贾瑁远远看见中年妇人颤巍巍站在风中模样便觉眼眶发涨。再见妇人满脸泪水成行,贾瑁情不自禁松开迎春的手,走向对面明显再挪不动步的妇人。
  中年妇人见贾瑁走来,颤抖着伸出双手,似乎想揽贾瑁入怀,又恐惊吓着他,就这般手臂欲伸未伸,悬在身前。
  贾瑁再看不下去,也不管是不是他娘亲,先投进了妇人怀抱。
  迎春一瞬不瞬看着贾瑁扑进中年妇人怀中,抱紧妇人双腿,抬头与妇人对视。刹那间,迎春觉得,再错不了,贾瑁便是柳泽莞,柳泽莞便是贾瑁。
  众人不能总站在风口里,何况翠竹园再是人迹罕至也有寺院僧众路过。迎春等人移步待客禅院。
  中年妇人和泽莞乳母亲自看过贾瑁屁股上的胎记,确认无误后,二人拿出许多泽莞儿时衣裳、用品、玩物、器具,一一拿给贾瑁辨认。
  直到中年妇人拿起一个青玉小葫芦,贾瑁“啊呀——”一声叫出来,指着那个小葫芦说道:“这个我记得,这是我哥哥生辰时收的礼物,被我抢了来。我一个没拿好,还把葫芦嘴儿磕破一个角。”
  贾瑁说着,一把抓过那青玉小葫芦,拔开葫芦嘴儿一看,果然平整光滑的葫芦口上有一个小豁口。贾瑁双眼都看直了。等他再抬头看向对面人时,中年妇人和柳湘莲正抱在一处,无声痛哭。
  那是柳湘莲的生辰礼物,柳湘莲那年生辰之后不久,先是父母相继过世,后是堂弟泽莞走失。好好一个家,一下子七零八落,散掉了。
  所有细节拼凑起来,再错不了。贾瑁,不,柳泽莞看着对面娘亲斑白的鬓发和皱纹横生的面庞,眼泪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着投入娘亲和哥哥怀抱。
  迎春也在偷偷抹眼泪。
  众人哭了好一会儿,才坐下来,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迎春笑道:“这个好办,就说瑁儿……”迎春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歉意地冲中年妇人一笑,接道,“就说泽莞贪玩,不慎摔倒,被树枝勾破了衣裳,正好在柳夫人禅院门口。柳夫人怕泽莞小小年纪,伤风受寒,便请我二人进屋,要帮泽莞缝补衣裳。或者等丫鬟拿了换洗衣裳来更换。结果,柳夫人无意间看见泽莞屁股……”
  迎春说到这里,被泽莞推了一把,迎春忍笑续道:“看见了胎记,再一打听,两相对照,发现瑁儿竟是您失散多年的儿子。如此这般,再有我从旁美言,祖母自然让你们母子、兄弟团聚,放泽莞认祖归宗。”
  中年妇人听到此,拉着泽莞和柳湘莲就要给迎春跪下磕头。迎春忙不迭拦住了,没口子说“不能折煞我”。
  几人又折腾半天,眼瞅着快到午时,才着急忙慌往贾母等人所在禅院赶去。
  泽莞认祖归宗之事,果如迎春所言,并不复杂。贾母听了柳夫人言及失子之痛和多年找寻的苦楚,只顾着和她一同抹泪。再听说贾瑁便是柳夫人被人贩子拐走的儿子,只有替她们母子高兴的,半点怀疑也没有。
  贾母说道:“依我老婆子的意思,瑁儿立马跟夫人回家都没关系。只是,瑁儿毕竟从小在贾府长大,到底有感情,一时半刻,老身实在不舍得他便走。何况,哪怕柳夫人确实瑁儿生母,老身这边也要派人核实一下,以备万全。”
  柳夫人连说:“这是应该的。老夫人有心了。”
  贾母话说得直接才是当真没把柳夫人和柳湘莲当作外人。当即,两家凑在一处用了午膳,席间其乐融融。
  只是迎春看着元春和王夫人都一副魂不守舍模样。贾瑁寻得亲生母亲这般大事,这二人都无动于衷。迎春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午膳用毕,奔波一上午,贾母乏累了,在禅房歇息。迎春服侍邢夫人躺下后,正大光明告了假,溜出屋去。这回儿,迎春连秋霜都没带。
  迎春才刚出门不久,王夫人和元春也悄无声息掩出门来,一溜烟消失无踪。只是二人都没注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们身后,秋霜蹑手蹑脚跟随。
  且说迎春离开禅院后,一路飞奔向后山。午饭前,她便和柳湘莲约好在后山山口相会。迎春一时兴奋,跑过了头,当她停下脚步时,骇然发现,她又迷路了。
  这会子,可不是晚夏八月。早春风冷,迎春虽然裹成了竹熊,可是山风阴冷,“阿嚏!阿嚏!”迎春已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可怎生是好?她怎么一上来就迷路了?迎春正想着是“原路返回”好呢还是“就地等待”好?便见不远处白衣白马晃悠悠行来。
  柳湘莲早知凭借迎春猴急性情,肯定记不清路,见约好的时间早过,迎春人还没来。柳湘莲干脆纵马跑到附近一处小山顶,俯望下来,果然迎春就在约定地点背面山包包那个角落里原地转圈。柳湘莲无奈扶额,只得亲自来接这个没出过门的路痴大小姐。
  迎春一眼望见柳湘莲,当真是见了救星,也顾不上姑娘家矜持了,连蹦带跳迎上前去。
  柳湘莲在马上看见迎春欢跳模样,忍不住唇角上扬。圆滚滚、活蹦乱跳的竹熊,柳湘莲在四川当真见过。
  迎春还没跑到燕赵身边,抬头望见柳湘莲笑颜,正午日头照下来,明晃晃的,却还没冷二郎的笑颜晃眼。
  二人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下,傻兮兮对望,都是眉眼弯弯,嘴角噙笑。
  后来,柳湘莲问迎春,要不要骑马?
  迎春点头如啄米。
  柳湘莲便跳下马来,要把迎春抱上去。只是迎春将将攀住马脖子,燕赵便是一扭头,浓重的鼻息呼哧哧全喷在迎春脸上。迎春拿手一摸,好嘛,一脸还加一手口水。柳湘莲在旁边闷闷地笑,迎春低头怒瞪柳湘莲,却见冷二郎一双桃花眼眯成了缝,难得笑得肩膀直抖。
  迎春想了想,算了,不过马口水嘛,换来美人一笑,值了!
  当迎春真的坐到燕赵背上时,燕赵立刻老实了,低着头,一动不动。柳湘莲不放心,还是牵着燕赵的缰绳,二人一马慢悠悠走到凌云崖下。
  柳湘莲指着凌云崖高耸入云的山顶对迎春道:“师父那个老贼秃,就在这山顶石洞里大模大样用棋子给我摆了个‘生’字……”
  柳湘莲还要再说,被迎春一把揪住头发,“唉——,你干嘛?”
  迎春瞪圆了眼,故作凶狠地说道:“二郎虽然是迎儿恩公,可是也不得对师父无礼。”说着迎春想起什么,笑眯眯对柳湘莲说道:“我记得,咱俩久别重逢时,二郎开口便是叫我‘师姐’。二郎还记得吗?”
  久别重逢。柳湘莲在心底咀嚼迎春的话,剑眉一挑,说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迎春急了,她见燕赵虽然高大,却甚温驯,胆子渐渐大起来,在燕赵背上蹦跶着不依道:“哎哎哎,二郎你怎么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我先入门,早一息也是早,二郎不能抵赖!”
  柳湘莲不甘示弱,回道:“你怎么证明你比我先入门?”
  迎春本来想说,让师父作证喽!转念一想,人海茫茫,师父不知所踪,欢喜的眉眼便垂了下来。
  柳湘莲醒悟说错了话,赶忙补充道:“迎儿放心。我总觉得,师父少不了去那几处地方。待泽莞和婶娘安顿好,我便出发寻师父去。”
  迎春听柳湘莲说要远行寻找师父下落,又喜又悲,喜的是凭借柳湘莲和师父情分,柳湘莲总能找见师父。悲的是故人重逢,才将见面,又要分离。且此别无期,天大地大,究竟何时柳湘莲才能寻见师父再回还呢?
  何况,二郎闲逸惯了,他还愿意回京城这块四方天吗?
  这就是迎春想多了。柳湘莲再闲云野鹤、四海为家,他叔叔婶婶一家在京城,哪怕不是为了她贾迎春,为了柳泽莞,柳湘莲也会回京城的。
  凌云崖实在太高太险,迎春再有心“会当凌绝顶”也没有凌空度虚的本事,最终二人在山脚下一处石亭里坐下。
  柳湘莲放燕赵自去觅食,他和迎春肩并肩坐着。
  迎春双手托腮,问柳湘莲是否当真要去寻师父?
  柳湘莲点头称是。
  迎春追问道:“倘若三年五载、十年八载都寻不到呢?”
  柳湘莲耸耸肩道:“那就寻个二三十年,不过闯荡江湖罢了,正合我意。”
  迎春不懂,疑惑问道:“什么是江湖?”她看了许多话本,江湖是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劫富济贫,比武较技,兄弟义气,当然也有儿女私情。迎春想知道,柳湘莲寻觅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柳湘莲一时被迎春问住了。何为江湖?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江湖便是江湖,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
  何为闯荡江湖?这个柳湘莲就有话说。不过世间走一遭,阅名山,访大川,和湖泽为伴,与飞鸟为临。纵马塞外,看景雪山。饮黄河水,食高丽参……柳湘莲侃侃而谈道。
  迎春星星眼看着柳湘莲神采飞扬的面庞,对他的江湖无限向往。“不知迎儿可否和二郎纵马江湖?”这句话在迎春唇齿间几进几出,到底没有问出口。
  鬼使神差地,迎春问了一句,“二郎没有父母吗?”只听他提起叔叔、婶娘,二郎的父母呢?
  柳湘莲平静道:“我爹娘在我儿时便相继亡故,我是叔叔婶婶带大的。说起来,押给玉石摊老板的那块羊脂玉佩是我娘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就那样被泽莞那个臭小子祸害没了。不知道我这辈子多走些地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它?”
  柳湘莲提起那块羊脂玉佩时的神情比提起过世父母还要难过。也是生死有命,谁也不能操控。可是母亲遗物却是在他手中弄丢的,让柳湘莲怎能不遗憾?
  迎春想象儿时的柳湘莲为了哄顽皮的弟弟,冒险相信无良摊主拿上好的玉佩换路边摊废料,紧赶慢赶回来赎取却发现被欺骗时的难过模样,心疼极了。迎春脱口问道:“不知二郎那块玉佩长什么样?”
  时隔多年,柳湘莲仍旧记得一清二楚,详细给迎春描述了一遍。迎春听着颇觉眼熟,想了想,低头扒拉开脖颈处厚厚的衣物,从里面拽出一根红绳,扯呀扯,从贴身里衣内拉出一块玉佩。迎春低下头,示意柳湘莲帮她解开脖子后面的绳结。
  柳湘莲凑过来一看,迎春的脖颈粉白粉白的,颈窝处静静躺着一根胭脂红色的编绳,再配上毛茸茸的颈后碎发。柳湘莲看着,莫名俊脸一红,接连尝试了好几次才将绳结解开。
  迎春在前面接住松下来的玉佩,双手捧着,转身举到柳湘莲眼前,问道:“难不成竟是这一块?”
  柳湘莲本还在浮想联翩,闻言低头一看,桃花眼顿时瞪得溜圆,右手抖呀抖,好容易稳住,接过玉佩。柳湘莲拿到眼前翻来覆去看过,再切切实实握到手心里,真真切切感受到玉佩温热的触感。柳湘莲仰天一声长叹道:“师父那个老贼秃果然名不虚传。他说你是我的贵人,你当真是我的贵人!”
  迎春见状,嘴巴也张得老大,满脸不可置信。不会吧?难不成世子妃连氏随意送她的这块玉佩,竟是柳湘莲母亲的遗物不成?
  这,这可真巧!
  这块玉佩便是迎春初次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离宫后,连氏命侍女在宫门口拦住她,送她的那块玉佩。
  迎春看着玉色通透,挺喜欢,便带在身上。结果它就是柳湘莲弄丢的母亲遗物?迎春猜测,要是她去茶楼听书,说书先生说出这种段子,她肯定不会给茶钱。
  不过,迎春突然想起来,连氏送她玉佩之后,曾经告诉她,这块玉佩乃是前朝皇族之物,好像是什么公主的陪嫁。柳湘莲家中怎么会有前朝皇族之物?难道……
  迎春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应该不会的!前朝覆灭之后,肯定有很多宫中御用之物流落在外。也许柳湘莲的母亲只是因缘际会得到这块玉佩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我也是爆发了洪荒之力呀!
 
 
第62章 
  那天下午路过相国寺后山的僧众和香客都看见一高一矮两个英俊少年肩并肩坐着, 谈天说地。山林肃目,鸟雀禀声, 仿佛都被少年口中的江湖所吸引。远处一阵风过,卷起矮个少年的长发, 似千万柳绦,又像孩童顽皮的手,拂过高个少年脖颈, 痒痒的。
  秋霜来寻迎春时, 正见到自家小姐在拼命把一块玉佩塞给贾瑁的堂哥。秋霜皱了皱眉,停下脚步。
  春风作美,偷偷将二人语声送来。只听迎春说道:“二郎跟我客气什么!何况这本是你家祖传之物,不过被无良商家骗走。如今物归原主, 理所应当, 二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柳湘莲道:“话不是这么说。这么多年过去,这玉佩几易其手,如今既在你手里, 便是你的。我断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
  迎春不依不饶道:“如此说来,我便夺人所爱了吗?”迎春说罢, 不由分说,将玉佩塞到柳湘莲手里,好似怕柳湘莲反悔,掉头便跑。
  秋霜正站在迎春背后不远处,这般二人就照了个脸对脸。迎春还不怎样,秋霜先红了脸, 低声道:“小姐,老夫人找您呢!”迎春随口答应了句“知道了”,冲着身后豪迈一挥手,拉着秋霜跑掉了。
  柳湘莲看着迎春飞扬的发丝和裙角,忍不住眯了眯眼,哎呀,竹熊果然能跑得很快。柳湘莲低头看看手心里握着的玉佩,有一句话一直没有说出口。
  这玉佩不止是他娘亲的遗物。
  却说迎春拉着秋霜跑过转角,便气喘吁吁停下。衣裳穿太多了,她跑起来,胳膊腿都甩不开,笨手笨脚的样子,自己都觉得像只竹熊。
  迎春边喘气边问秋霜道:“二婶和大姐是怎么回事?”
  秋霜凑近身来,小小声道:“奴婢跟着她们走到前院……”
  且说此时元春正孤零零一个人临湖而立,湖上冷风卷着涟漪阵阵刮过,元春冻得直打哆嗦。路过行人看见她,还以为她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要投湖自尽,纷纷上前劝慰。元春一一解释,她不过喜欢此处景致,在此等人罢了。
  路人满脸不可置信,执着地劝元春珍惜花样年华,莫做傻事。元春脸上笑容都要绷不住了。路人这才离开。
  元春抱紧双臂,鼻子里呵出的气呈白茫茫一道。她已在此等了快两个时辰。
  陈家公子还没有来。
  元春想着陈家公子高大挺拔的身姿和灿若繁星的双眸,突然觉得也没那么冷了。
  一切都要从大半年前说起。那日她去舅舅家王子腾家做客,恰巧凤姐也在。同座的还有一位陈姓千金。彼此见礼罢,元春才知道这位陈家姑娘竟是吏部侍郎夫人陈氏的娘家侄女,唐家姊妹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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