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能给阿俏正妻之位了,再死皮赖脸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娶她啊!”
“当年我就是这样娶到你曾祖母的,如今清河还流传着老子威风凛凛的传说!”
崔九将信将疑的抬起头来,“曾祖,你莫不是诓我掌家出仕吧?”
他虽然是宗子,但其实对那个权势并没有太大的野心,也就崔大郎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狗东西,眼睛都快要粘在上头了。
老道士眼睛瞪得像铜铃,一巴掌打在崔九的脑袋上,“老子是你的什么人?”
“曾祖父。”
“那不就对了!我的办法若不行,就娶不了你曾祖母,没有娶你曾祖母,哪里至于让崔家多了你这么一个歪瓜裂枣。”
虽然觉得老道士有阴谋,但是崔九还是被他的歪理邪说给蛊惑了。
“阿俏!”崔九正想答话,就看到贺知春从树背后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个包袱,他顿时像是夏日里饮了冰,整个人都舒爽了,有些飘飘忽忽起来。
贺知春咳了咳,她才不会说自己个是因为崔九像是一条被抛弃的小狗一般,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在她眼中,崔九一直都是趾高气扬怼天对地的样子,哪里像这样软弱过。
“这是我带给天宝的包袱,你替我捎给她。去了长安后,别成日里游手好闲惹事生非了,省得又被人抓了去,这里敲一棍子,那里捅一刀子的。”
崔九忙不迭的点着头,越发的觉得老道士言之有理,阿俏果然是因为他是纨绔子才不喜他的!他回去了长安一定要好好改造。
“某都记住了。阿俏你等着,等着某来上门提亲。”他说着,一把抢过贺知春手中的包袱,快步的追着崔使君去了,只留给贺知春一个怪异的背影。
贺知春有些傻眼,送别酒还没有饮,一路平安也没有说,人咋就跑了呢?
转念她又忍不住笑了,虽然崔九的做法很拙劣,但是他上辈子成功了。
老道士拍了拍贺知春的肩膀,忍不住开口说道:“某这个曾孙子,病入膏肓了,你就勉为其难的收了他吧。老道士今儿个布置的功课,便是想想崔景行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去了长安之后,局势会发生何变化?以他崔氏宗子的身份,若是出仕,陛下应该把他置于何位?”
说完,也不顾贺知春的反应,老道士将送别的酒往肩膀上一甩,一摇一摆的回去了。
“阿俏,咱们也回吧。”
贺知春回过神来,看着贺余和贺知礼正坐在马车上冲着她招着手,崔使君一家子还有崔九,已经不见踪影了。
今日一别两相去,但愿他日不逢君。
第81章 一晃三年
白驹过隙,岁月如梭,一晃已是大庆承元十六年腊月。
年节将至,岳州的食肆茶寮已经挂起了高高的大红灯笼,大街小巷里,白日里晒得流油的腊鱼腊肉上那股浓重的烟熏味儿尚未散去,与泡米块还有糖馓子,炒黄豆的香味儿夹杂在一块儿,就是岳州人的年味。
在诺大的岳州港口,来了一条颇为华丽的官船,笔直的船帆之上挑着灯,船一靠岸,便有那穿着青衣的小厮搭了宽宽的跳板,笔直的站在两旁提着画着八仙过海的八角灯笼。
从那官船之上,率先下来了一对夫妻,在他们的身后,有几个戴着幂幕的小娘子,好奇的张望着。
“阿娘,这岳州竟然没有宵禁,比长安城还要热闹几分。那起子人竟然还说天宝是乡下来的南蛮子,若是来了岳州一瞧,还不羞死了。”
少女的声音清脆如同黄莺出谷,虽然隐隐绰绰的瞧不见脸,但就这个声音,都能断定是一个美人儿。
港口的正在呲溜的吃着米粉的不良人,闻言抬头笑道:“贵人是初次来岳州吧,咱们这地界三年前还是穷山恶水。托了彩瓷和岳州港,知味记的福,才有了今日。”
那少女一听眼前一亮,“知味记当真是美味,先头在汉水已经尝过一次,如今到了岳州更是要再尝上一尝。不知那彩瓷在哪里能买到上品?我们此番归家团年,想寻些彩瓷做节礼,这才停靠了岳州。”
不良人顺着人流一指,笑道:“小娘子若是顺着长江而下,那能一路里吃过去,这南地各州都有知味记,尤其是长江两岸。那人最多的便是去贺记买彩瓷的,小娘子跟着去便是。”
少女一听,走上前来挽住了前头妇人的胳膊,娇嗔道:“阿娘,咱们先去知味记,然后再去买彩瓷。听说岳州的老店里,有一些纹样是旁的地方买不到的。阿糯想去瞧上一瞧。”
妇人点了点头,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朝着不远处的知味记走去。
不良人瞧见了,笑了笑,又埋头吃起米粉来。
他不拿贺家一文钱,却是打心眼里觉得岳州人能有今日当真是托了贺二郎和贺小娘子的福气了。
想当初这里还是穷山恶水出刁民,动不动便拿着扁担锄头为了屁大点事儿干上一架,他当初便是如此才入了狱,好在贺使君瞧他有血性,才让他当了这不良人,不至于让阿爹阿娘在乡亲们抬不起脸来。
这三年来,他可是眼睁睁的瞧见了岳州的惊天巨变。
之前一下雨便泥泞不堪的小道儿,如今都变成了能同时让八辆马车并行通过的青石板路。
岳州原本的乡民,家家户户都有田有屋,买了一些流民回来忙活农事,贺二郎去岁里同钱家一道儿组了海船,将彩瓷茶叶竹器卖到了番邦去,换来了一些良种,低价给村民种,不但产量高,还能一年种两三季,人人都恨不得起早贪黑的去开荒。
若是那些不思进取的,种点地够自己个吃,养点鸭子卖给知味记做酱板鸭也就够活得不错了;若是那想要给子孙后代留下点什么,都恨不得去了贺家的作坊里做工。
男子可以去烧瓷,做篾匠,女子可以去知味记做酱板鸭,做卤味,一些心灵手巧的,还能去绣花,切兰花萝卜,那工钱可比种田来得多多了。
岳州富了,人也多了起来,不过三年便升了中州,超过了三万户。
这是三年前,岳州人做梦都想不着的事儿。
对于这不良人的所思所想,贺知春是一概儿不知。
她此刻正跪坐在小榻之上,认认真真的跟着闵娘子学着绣花。
“闵夫子,我阿爹的调令已经下了,年节过后我们一家子便要去长安。当初您对秋娘倾囊相授,贺家允诺了要给您养老的,如今秋娘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贺家并非言而无信之人,闵夫子不若随我们一道儿去长安。”
闵娘子只是低着头绣着花儿没有说话。
贺知春瞧着,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您若是不想离了岳州,也无妨。阿俏给您买屋子置地,让木棉认了您当干娘,给您养老。”
闵娘子这才抬起头来,欣慰的说道:“我对小娘遮遮掩掩,小娘却对我一片赤诚。小娘的绣艺如今初入门槛,离知秋差得远了,我不放心,还是去长安继续教导小娘吧。”
贺知春心中微喜,闵娘子一直嫌弃她笨,只肯稍微指点她,却不愿意拿出看家本领,如今也算是有个好结果了。
闵娘子心思落定,见夜色已深,便站起身来告辞而去。
待她一走,两个穿着青衣的侍女便端了水上来,替贺知春净面,卸掉了那头上的环钗。
如今府里头的人都是经过贺知春千挑万选的,她身边这两个一个名唤青梨,一个名唤木槿。青梨性子泼辣,是贺知易从长安送过来的,木槿乃是贺知春去江东开知味记的时候,刻意寻的,她梳了一手好头。
贺知春躺在了床上,阮麽麽替她掩了掩被子,淡淡地说道:“小娘待闵娘子有些过了。她是天宝公主的夫子,并未奉小娘为主,此去长安指不定也是为了天宝公主。小娘精贵,何必向一匠人低头。”
这阮麽麽乃是宫中放出来的,虽然她出宫之时,知秋尚未进宫,两人并未打过照面,但她也是知道天宝身份的。
一想到知秋这三年来音讯全无,连只言片语都不曾托人传过,贺知春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倒是崔九,隔三差五的便传书一封,也不谈风月,只谈日常琐事,恨不得连一日用了几个馒头都写得一清二楚的,让人烦不胜烦。
“君子重诺,贺家理应照看她下半辈子。我连闵夫子都能养,麽麽日后更是应该放心才是。”
阮麽麽一听,平日里毫无半点笑容的脸,也忍不住缓和起来,“小娘就是心善。先头里乐娘那边来报,又不好了,府中的郎中不让瞧。夫人已经让人取了对牌,去请医了。”
贺知春勾了勾嘴角,闭上了眼睛,“麽麽也去歇着吧,让木槿上夜就好。那头不用理她,她就是瞎折腾,想要退了阿爹给她定下的亲事。”
第82章 想死便死
阮麽麽听了,给贺知春放下了帘子,悄无声息的坐在了一旁的炭盆前,用火钳将那碳堆得高高,又刨了空心,见着起了明火让屋子里又暖上几分这才满意起来。
贺知春之前说得没有错,她们这种从宫中退下来的麽麽,多半就是跟定了一个小娘子,扶持着她,日后也就靠她养老了。
她的命不错,贺知春是个有情有义的。
阮麽麽想着,就瞧见青梨站在门帘子冲着她拼命的招着手。
阮麽麽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看到贺知春已经睡熟了,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外头去,压低声音道:“慌什么慌?小娘已经歇了。”
“麽麽,乐娘吐血了,那头里闹开了,大夫瞧了怕是不好了。”
阮麽麽皱了皱眉,“惯会出幺蛾子!不然府中有郎中,为何不让瞧,偏偏去外头请一个?潭州刺史的儿子,与咱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偏她要闹腾,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话说当年王氏和知乐被送去观中清修,直到年底贺美娘出嫁时才被接了回来。
二人被搓磨了大半年,瘦得几乎脱了像,回来之后家中下仆一个不识,最有趣的是,贺知易替她寻的教养麽麽张口闭口都是大家闺秀,堵得贺知乐半句话也说不上来。
因此这三年来,她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越发的乖觉。
去岁贺余给她说了一门亲事,乃是与岳州比邻的潭州刺史之子,是真真的门当户对。
明眼人一瞧便知,贺余的一片慈父之心。
岳州如今不可同日而语,周边的州县都恨不得贺家能够从手指缝里头漏出一点儿来,让他们也分上一杯羹。作为贺余嫡女的贺知乐,嫁过去腰杆子硬得很,只要不自己作天作地的,那日子必然舒坦。
而她的未来夫婿杨远虽然并非才华出众,却也是正正经经的考过了解试,并非酒囊饭袋之辈。
贺知乐起初也是欣喜得紧,毕竟她之前可是为了嫁荆州刺史的儿子卑躬屈膝的,如今能风风光光嫁人,岂不是正好?
可无奈贺余升得快,年后便要去长安了,从三品。
别看从四品到三品只升了一阶,可是三品以下着绯袍,配的是银鱼袋,三品之上着紫袍,配的是金鱼袋。
只这一步,她这个官家小娘子身份便是不同了。
是以出嫁在即,她便又按耐不住暴露了本性,天天瞎闹腾个没完。
阮麽麽想着,乐娘到底是小娘的亲阿姐,都吐血了总不能不闻不问的,“你去给小娘取暖手炉子,我去唤醒她。真是苦了小娘了,刚歇了就要起,这数九寒天的。”
等贺知春去到贺知乐的静心院时,家中的其他人都已经坐在这儿了。
她一脚迈进门,贺知礼便快步的迎了上来。
三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雌雄莫辨的美人少年,而是气质出尘的俊公子了,许是因为去的地方多了,见识广了,贺知礼整个人都显得云淡风起来。
“阿俏来了,脸红红的,已经歇下了怎么不等明日再来,天寒地冻的。穿皮靴了么?快喝盏热茶。”他说着,朝着贺知乐的方向努了努嘴,又冲着贺知春眨了眨眼睛。
多年的默契让贺知春一瞧便知,贺知乐这是装的呢!
贺知春歪一歪头,只见贺知乐躺在床榻之上,面色惨白,嘴角殷红还带着血迹,一位从未见过的郎中正摸着胡子,一副没救了的样子。
王氏和贺阿奶拿着帕子擦着泪,贺余和贺阿爷则是面色铁青一句话也不说。
“阿爹,知乐时日无多,不愿意拖累杨家,不如阿爹便满足知乐最后一个心愿,将这亲事给退了吧!”
贺知春听着,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儿,得了,把亲事退了你立马就好了不是,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贺阿奶瞧着心软,到底是亲孙女儿,“老二啊,不若你就听知乐的吧!”
贺知春一瞧不好,眯了眯眼睛,她的睫毛又长又浓密,像是一把黑黝黝的羽扇,若是用力的闭上几闭,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
她快步的冲了上去,一把扑倒在贺知乐的胸口上,压得她闷哼一声,双眼一瞪,晕厥了过去。
这是贺知春心中的一大痛楚,她觉得崔九可能在长安城里日日对着她扎小人施法念咒,所以她到了十二三岁,还是这么……咳咳……圆润!
“阿姐,这白日里才见过,怎么夜里你就要死了么?阿奶啊,我瞧着我阿姐的确是不行了,这不吐血了,连眼神都涣散了”,她说着伸出手来,探了探贺知乐的鼻息,瞧着她的小嘴微张着,便眼疾手快的将一块竹膜糊在了她的鼻子上。
这种竹膜通常是用来给笛子当笛膜的,在夜里头这种昏暗的灯光之下,几乎是瞧不见的,再加上贺知乐撅了过去,本就气息微弱,竹膜好好的贴在上头,服服帖帖的,有了这层笛膜,那鼻息几乎都探不着了。
然后花容失色的喊道:“阿姐没气了,适才还那么精神,应当是回光返照了。”
贺阿奶一听她的话,顿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起来。
“阿奶苦命的乐娘啊!你都还云英未嫁怎么就早早的要走了呢?你这是挖你阿爷阿奶的心肝肉啊!你还是贺家女,却进不了贺家坟,日后谁给你点香上灯啊!我苦命的乐娘啊!”
贺阿奶这么一哭,屋子里的下人们也都跟着哭了起来。一些手脚麻利的,更是拿来了寿衣,端来了火盆子,拿了纸钱烧了起来,一边烧一边喊,“地府的鬼差哟,这是给您的送路钱哟,走在黄泉路上,待我家乐娘好一些哟!”
还有那拿了棉线的,用手扯成一截一截的扔在火盆子里,“地府的鬼差哟,这是给你的上路衣哟,走在黄泉路上,待我家乐娘好一些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