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岳州的哭丧风俗,若是有人落了气,周围的人若是不大声的哭,那她下辈子投胎可是要当哑巴的。而且这里哭丧,不是光哭,还得一边哭一边唱。
贺阿奶见王氏傻眼了待坐在那儿,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肩头上,“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娘,女儿不行了,还不快给她换寿衣,拿那闭口的铜钱纸盖在她的脸上。她是未嫁女,不能大葬,不能停灵,知礼去寻抬副棺材来。”
第83章 干吾屁事
王氏的嘴唇不停的颤,伸出手去探了探贺知乐鼻息,顿时跌坐在地上,“乐娘啊,你别吓阿娘,你快些醒醒啊!”
她喊完,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她若是再不说真话,照贺阿奶这么个搞法,别说请医施救了,这马上要将贺知乐收敛了,挖个坑埋了啊!
贺知春见好就收,直起身子来,对着正争先恐后的哭着的下人们挥了挥手,淡淡的说道:“都下去吧,我若不唤,都不许进来。郎中留下。”
众人面面相觑,但贺知春积威已久,无人敢质疑,都乖巧的退了下去。
虽然贺知乐很可恶,但是家丑不可外扬,总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贺知春说完,又探了探贺知乐的鼻息,悄悄的将那竹膜给收了回来,对着郎中说道:“给我阿姐再整治一下吧,拿银针扎扎,尽人事听天命吧。”
那郎中听了,也怕贺知乐假死变真死,那他可就摊上大事了!于是咬牙切齿的拿出银针,对着贺知乐的人中和虎口,狠狠的扎了下去。
王氏涨红了脸,一把抱住贺阿奶的大腿,“婆母,乐娘她原本就是想吓唬大家一下,咱们一家子都要去长安了,偏她要嫁去潭州,她年纪小害怕,这才一时之间猪油蒙了心了。可不知道咋回事,没气儿了,老参,知礼给了您一只千年老参,您拿出来救救乐娘好不好?”
贺阿奶脸上的泪迹尚未干,哭丧的唱词还在嘴边嚼着,就被王氏这样一番啪啪打脸,顿时气血上头。
“这是造的什么孽哟!好好的日子不过,学了这些不着四六的,也是我害了老二,才给他抬了你这么个蠢妇,若不是看着你生了知易的份上,非得休了你这个搅家精!”
贺知春瞧着王氏如此,心中隐隐难过。
当初知秋病重,王氏可是舍不得拿出几百贯给她续命的,如今换了贺知乐……
贺阿奶要了一辈子脸面,一想起适才自己还在儿孙下人面前嚎啕大哭的,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越发的恼怒王氏和贺知乐,骂道:“乐娘都十七了,还小?我十七的时候,都生了娃儿了,执掌一家了。”
“她这辈子走了多大的鸿运,这才有了这么一门好亲事,没有那个命就莫要想太多,贺家日后就算是在有钱,那也是泥沟沟里出来的,做人不能忘本,她贺知乐还想进宫去当贵人不成?”
贺知春见贺阿奶气急,愧疚不已,赶忙端了参茶递给她饮了,又给她拍背顺气。
她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一是幼妹,一是幼女,总不能指着阿姐和阿娘的鼻子骂吧?
这事儿说到底,还是贺阿奶来说,才是名正言顺的。
贺余瞧着,愤怒的起了身,看也没有看贺知乐,便扶起了贺阿奶,“娘,儿子送您和爹回去歇着。至于知乐,她不是以死相挟么?某就说一句话,她便是死了,老子也把棺材直接抬到杨家去。贺余没有攀附权贵,背信弃义的女儿。”
待贺余三人走了,贺知乐才猛的睁开了眼睛,一把跳下了床,指着贺知春的鼻子骂道:“你阻我前程,安的是什么心?我日后要嫁给一个无名小卒,这下你满意了。”
贺知春悠悠地打了一个呵欠,看也没有看贺知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嫁谁关吾屁事!”
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手,特意将那张竹膜拍得飞了起来,“阿姐日后若是要唱大戏,麻烦青天白日里唱,夜里将我从被子里捞出来,不好意思了,我一没睡好就暴躁,一暴躁……你也知道了。”
贺知乐气得五脏六腑都疼!
贺知春当真是拿捏了她的七寸,知道她最受不的了便是别人不把她放在眼中,如今长辈不在身侧,她便明目张胆的藐视她这个当阿姐的了。
贺知乐抬起手来,就想掌掴贺知春,一旁的郎中瞧见这样的场景,吓得背起药箱顺着墙角想要偷溜出去。
贺知春看了他一眼,贺知礼心下明了,立即跟了出去。
“阿姐真是忘性大,阿俏八岁之时便是敢提斧子砍人的蛮子了,如今还能让你打上一下?”她说着,翻了一个白眼儿。
又接着说道:“对了,有个事儿得告诉你,你在家中演得蛮辛苦的,不过不好意思,外头的人只知道你在欢喜备嫁呢!换句话说,你这场戏演的,那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贺知乐气得跌坐在地,竟然呜呜的哭了开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懂什么?我贺知乐有才有貌,便是陛下都嫁得,如今要嫁给一个样样不如我贺家的人家了。”
贺知春听得烦躁,当初说亲的时候,你不是欢天喜地的应了么,如今倒是变卦了。
“阿姐当真是体谅小妹同二哥,知道我们赚银子不容易,非得去做妾。做妾好啊,那给阿姐备的嫁妆,明儿个我便让人抬了出去。不管是当陛下的妾也好,还是当贵人的妾也好,都是一顶小轿从那侧门里抬了进去……嫁妆什么的,不是嫁,只是纳,何谈嫁妆?”
贺知乐抹了把眼泪,傻了眼。她何时说过要当妾室了?
贺知春却是再也懒得看她,对着王氏说道:“母亲大人日后到底是要靠哥哥们养老送终的。阿姐此前对小姑所做之事,阿奶尚且不知,若是知了,母亲大人觉得会如何?阿奶必定不会息事宁人,那事儿还有今日之事若是闹将开来……”
“三哥便是悬梁刺股中了状元,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了。阿姐能拿多少压箱底的银子,日后在婆家的地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母亲大人好好想想吧。”
若不是因为贺知乐到底是姓贺的,她当真是理都不想理她。
贺美娘当初与她无冤无仇,她便想着坏她名声,这简直是逼着别人去死,可见其本性。
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贺知乐可从来都没有把她当成是妹妹。
她可以闹,但是绝对不能让贺家脸上蒙羞,所谓家族便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若是出了一颗老鼠屎,还不坏了贺家的一锅汤。
王氏一怔,脱口而出,“你威胁我?”
贺知春笑了笑,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儿,“母亲大人说是便是了。”
王氏的手一抖,她竟然承认了!
“乐娘,咱们别闹了,杨家也是很好的亲事,待你哥哥考中了,谁人还敢欺辱你?潭州也好,何必去北地吹冷风呢?”
贺知乐不敢置信的望着王氏,嚎啕大哭起来。
贺知春说完,走出门去,贺知礼正站在树下挑着灯笼,望着她笑。
“二哥笑得这么好看,去了长安城,小娘子的魂都要丢了。”贺知春笑着走了过去。
贺知礼揉了揉她的脑袋,“走吧,二哥送你回去,那个郎中已经封口了。真是不省心的。”
兄妹二人都只觉得心里累得慌,一路无话,贺知礼将贺知春送了回去,茶也没有喝,便自己也快步的回去了。
一进屋子,阮麽麽就忍不住张口道:“小娘怎么可以把屁这么不文雅的字挂在嘴边呢!你应该说,您爱当葱配烧饼也好,愿装蒜伴叉烧也罢,与吾等人族何干?”
第84章 崔斗教徒
贺知春闻言笑得直不起腰来,对着阮麽麽行了个躬礼,“多谢麽麽教诲。”
阮麽麽侧了侧身,又替贺知春更了衣,散开了发髻。
贺知春往被子里头一躺,暖烘烘的,木槿不知道何时已经给她换了新的汤婆子。
她用手顺着汤婆子上那片树叶的纹路摩挲了一遍,想起崔九当初那嫌恶又怕她生气的模样,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重活了三四年,她已经不再像刚回来那会儿一般,对着崔九又爱又恨不知所措了。
上辈子明明两情相悦,崔九又为何要如此待她?她向来与人无怨,又是谁那么狠心推她落水?
她不知道这辈子她能不能够弄清楚真相,可她知道的是,这辈子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让阿爹哥哥们都挺直了腰杆子平步青云,不至于像上辈子一样,贺余被辞官,贺知易也被连累得永不能出仕。
贺家已经截然不同了。
贺知春想着,迷迷瞪瞪的便睡着了,再一起身,窗外已是一片落白。连天的大雪落在枯桃树枝儿上,像是盛开的花。
木槿给她取了厚厚的毛皮小袄,这袄子的领口和袖口都有一圈白绒绒的毛,映衬得她原本就气色红润的小脸更加的美。
贺知春着了雪屐,撑了把画着江南烟雨的油纸伞,步履轻松的朝着前院老道士住的地儿走去,青梨则紧跟在她的身后,提溜着一个大大的食盒,木槿抱着一坛子美酒。
老道士在岳州待了三年,哪儿也没有去,每日里都手把手的教着贺知春,从琴棋书画到拳脚功夫,但凡他会的,除了算命其他的全都一股脑儿的塞给了贺知春。
三年相处下来,贺知春待他已经宛若亲人一般了。
贺知春一进门,就感觉到三个雪球朝着她快速的袭来,一个朝着面门,一个朝着心窝子,另外一个则朝着膝盖弯儿,她心下已有准备,快速的翻转了身子,那三个雪球则啪啪啪的打在了门柱子上。
还没有等她得意洋洋,又一个雪球飞来直接砸进了她的披风的兜帽里,砸得帽子晃晃荡荡起来。
贺知春耷拉着脑袋,抖了抖帽子里的雪,“师祖太狡诈了,得亏今日下的是雪,不是刀子。”
老道士咧了咧嘴,鄙视的看了贺知春一眼,“半点长进都没有,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崔九三岁之时就能避开了。”
贺知春心中暗道: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张口就说小娘子骨骼精奇……
“我是小娘子嘛,又不用战场杀敌。师祖怎么不同阿俏比绣花。”
她说着,豪放不羁的随着老道士坐在了雪地的蒲团上,将食盒里的小菜一一摆了出来,又给老道士斟了一大碗酒,给自己个也满上了,一旁的青梨瞧着欲言又止。
贺知春冲着她吐了吐舌头,笑道:“莫要扫兴,难得瑞雪如画,当浮一大白。”
老道士一见,立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阿俏莫要做这娘们兮兮的举动,老道士瞧了眼都要瞎了。”
青梨这下子忍不住了,“崔家老祖,我家本就是小娘子,不是小郎君……”
若说崔斗教得不好?那绝对不是,贺知春如今的学问眼界,就连贺余都赞赏不已,可就是有一点儿不好,老道士哪里会小娘子的春花秋月,他教的都是世家公子哥的风流豪迈……
要不是贺知春上辈子当了多年的宗妇,对于那些礼数烂熟于心,现如今换上男儿装,去考个状元回来,也不会让人发现是女儿身啊!
青梨瞧着贺知春如今的坐姿,一个脚盘在地上,另一个脚则是半竖着,手还轻轻的搁在腿上,手上拿着一个青瓷酒盏,嘴角微微带着笑意,若不是穿着罗裙,她都忍不住要脸红心跳。
老道士对她爱搭不理的,饮了一口酒,问道:“陛下为何要让你阿爹进长安?”
贺知春笑了笑,今日的功课来了。
“陛下自打登基以来,一心想要去郡望,贺家在岳州无敌手,若非人丁单薄,此时已能自夸一句岳州贺氏。陛下只愿普天之下皆姓李,哪里愿意有清河崔氏,江东陆氏,岳州贺氏……”
“岳州人丁已超三万户,可升上州,陛下却压案不发,阿爹若是留岳州,理应为上州刺史,亦是从三品。若我没有料错的话,待接任者一到,岳州升上州。”
老道士未做点评,又问道:“从三品职位如此之多,陛下缘何让你阿爹做司农?不做太府卿?”
“司农卿与太府卿都是九卿之一,司农主管农事米粮,太府卿主管钱帛。陛下一来人尽其才。我二哥赴占城取良种,在岳州已初见成效。若我阿爹为司农,良种不费吹灰之力可得。”
“二来亦是有所防备,贺家如今虽然官身不显,但已富可敌国,阿爹若为太府卿,难免贺家在钱帛之道上再上一层。陛下这是在敲打阿爹,农乃根本,贺家偏了,再来要犯忌讳了。还是乖乖的掏银子给陛下填满粮仓吧。”
老道士点了点头。
“贺家彩瓷遭人嫉恨,你几个哥哥又还不得用,如今你阿爹在岳州一手遮天尚好,离开了岳州,贺家拥有这么多彩瓷窑,就像是抱着金瓜瓜的胖娃娃,人人都想抢了去,你如何应对?”
贺知春眨巴眨巴大眼睛,“放心吧,师祖,阿俏与二哥已经商量出了良策,待我们去了长安,你便知了。届时谁敢抢我彩瓷?连碰一下,都嫌烧得慌。”
老道士沉吟片刻,哈哈大笑起来,猛地拍了拍贺知春的肩膀,“有魄力,小九不如你。”
贺知春听着,不知为何心情舒畅得紧,哈哈,崔九的曾祖父说他不如一个小娘子!
贺知春和崔斗二人吃吃喝喝,饮完了一大坛酒,竟然又在雪地里奏起乐来,老道士抚得一手好琴,贺知春弹得一手好琵琶,一曲淮阴平楚,震得树上的雪花纷纷落下,美不胜收。
从长安远道而归的贺知书和贺知易进来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
待一句终了,老道士抬头看了看两人身后的那个仆妇,冲着贺知春摆了摆手,“去罢,今儿个有客从远方来,便放你休息一日,明日可要将功课补上。”
贺知春对着老道士认认真真的行了师徒礼,这才像是一只撒欢的小兔子一般,朝着两个哥哥飞奔而去。
贺知易弹了弹她头上的雪花,笑道:“阿俏长大了。这位是知秋身边的吴麽麽。”
第85章 公主知秋
贺知春大喜过望,天知道这三年来,知秋只言片语也未曾传来岳州。
有关她的事儿,都是贺知书和贺知易在长安城坊间听闻而来的。
只听说陛下认同了知秋的身份,另封了她为平遥公主,对她宠爱有加。只是长安城里的贵女们背地里都笑她,说她是南地蛮子,五律不分,一张嘴儿都带着一股土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