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国舅家赴宴之时,主家小娘子大喜邀舞,她却局促的站在那儿,傻不愣登的,最后的宴会不欢而散。
贺家人听闻这事之时,都一宿无眠,可他们却是无能为力,知秋是公主,他们总不能去大明宫中将她给抢了出来吧?
贺知春想要再寻崔九给知秋捎银子,却是被贺知礼拦住了,她已是豆蔻年华,怎能再与崔九扯上干系?
最近一年里,倒是好消息多了一些,说是魏王很疼爱知秋,对她照拂有佳,同舅家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贺家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麽麽快请花厅饮茶,一路里舟车劳顿还请在岳州多歇上一些时日,平遥公主可好?”
那吴麽麽悄悄的打量了一番贺知春,她这一身乃是上好的苏锦,上头绣着的缠枝花儿栩栩如生,得上好的湘绣师父绣上足足三月,尚得一裙。她的头上插着一只百梅八宝金步摇,流苏细密宛若星光。
身后那火红的狐狸皮子大麾极为难得,可这位主儿却毫不心疼的坐在雪里里,粘了一身的残雪,可见这于她而言,不过是稀松平常之物。
都说南地多豪富,前有江东陆氏,今有岳州贺氏,传言果然不虚。
“多谢小娘子挂拂。贵主的难日子已经过去了,宫中万般皆好,陛下怜她思乡,在殿前栽了一株栀子。贵主特意托奴来此,一是恭贺使君升迁,二是给贺家送节礼,三是给贺二娘子添妆。”
贺知春的脚步微微一顿,贺知乐要出嫁,长安城的秋娘怎会得知,这麽麽大约是瞧见了满地红彩,知晓府中三日之后要嫁女,这才随口添上的吧。
一行人走着,很快便到了花厅,贺余与贺知礼正在里头听着管事们年底交账目,一见贺知书同贺知易归家了,赶忙将众人散了。
贺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责备的看了一眼贺知易,“知书便罢了,知易明年下场,怎地还来回跑上一趟,年后咱们一家子便要去长安了。”
贺知易笑了笑,挺了挺胸膛,“儿子成竹在胸。”
贺余作势要打他,但是一年未见,他的眼眶又微微有些发红,“都坐下来罢,这位是?”
吴麽麽一步上前,对着贺余行了礼,她的脸蛋儿圆圆的,看起来颇为和蔼可亲。
一屋子人叙了话,吴麽麽便拿出了知秋让人捎带来的礼单。
贺知春站在贺余身后轻轻一扫,心中咯噔一下,叹了口气。
看来知秋在宫中过得并不算好,这单子上的礼,瞧着颇多,但都很虚。她以前当了那么多年的崔氏宗妇,如今又借着贺阿奶的名头,管着整个贺府的内务,一眼便能瞧出其中的道道来。
这多半是仓促之间,在库房里捡出来的一些出不错的东西,通常达官显贵之间送礼,不相熟的便是如此送,总归不会失了脸面。
贺余沉吟片刻,冲着屋中的下人们挥了挥手,片刻厅中只剩他们几人了。
“平遥公主可是有要事?”
吴麽麽揭开茶盖子瞧了一眼,心下顿安,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贵主难啊!陛下有女二十,贵主自幼又不在身侧,与陛下不亲近,又不得舅家欢心。前些日子,因晋阳公主初来喜事,韦贵妃设宴。”
吴麽麽说着,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太子赠送了她一挂白璧,晋阳假意借与贵主观赏,岂料那白璧突然就碎了,晋阳指责贵主嫉恨她独得太子喜爱,这才耍了手段,要触她眉头,当场里便发了病。”
贺知春听着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她差点儿都忘记了,晋阳公主与知秋乃是一母双生,都患有气疾,而且上辈子也都是在十二岁那年便早夭了。
今年是承元十六年,她们可不正正是十二岁。
她只知道晋阳是十二岁没的,却不知道是几月,万一她就这样一命呜呼了,那知秋就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好在太医医术精湛,将晋阳公主救了回来,可她却偏要贵主还她一块白璧。白璧价值连城,贵主无依无靠,只能靠着宫中的月银和赏赐度日,上哪里寻白璧?她一着急就病倒了。”
“一连咳了数日都不见好,小脸儿都削尖的了。奴也跟着急得团团转儿,万般无奈才去国子监寻了贺三公子。此事说来羞愧,贵主不让奴婢前来叨扰,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贺知春松了一口气,晋阳没死就好!她还没有去长安打回去呢,晋阳怎么就可以死……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算不得大事,一会儿让阿俏去库房里寻一块白璧,麽麽看看行不行?若是不行,某再去寻。”
那吴麽麽被这句豪气冲天的话一梗,被自己个的口水给呛住了,忍不住猛的咳嗽起来。
贺知春无奈的笑了笑,自打知道贺知礼和她有多会赚银子之后,她阿爹便时不时的来上这么一出,还美其名曰:老子的儿女如此能耐,还不让老子得瑟得瑟……
您是爹,当然您说了算!
贺知春给了木槿一个眼神,木槿立即下去开了库房,不一会儿便拿着托盘,里头随意的放着三块大小不一的白璧,端到了吴麽麽跟前,“麽麽且看,哪一块比较合适,其他的都太大了,奴搬不动,便取了三块最小的。”
吴麽麽简直就是瞠目结舌了,我滴乖乖,这贺家得多有钱啊!
她结结巴巴的指着最小的那一块,“这个就好,太子送给晋阳公主的,就同这块差不离。”
木槿点了点头,将这块用锦盒装了,放在吴麽麽跟前,又把其他两块放下去了。
贺余瞧着一脸得瑟,悄悄的对着贺知春树了个大拇指,你这女婢调~教有方啊,知道给阿爹撑脸面啊,他虽然不知道库房里到底有几块白璧,但是搬不动什么的,太得瑟了啊!
吴麽麽得了白璧,整颗心都落了地,也喜笑眉开起来。到了夜宴之时,整个贺家上下都知道了以前府中的小娘子知秋,便是如今的平遥公主了。
而在静心院里,正在准备明日添妆事宜的贺知乐,哐哐哐的扫掉了一桌案的茶具。知秋那个病秧子竟然是公主?而她将要嫁给一个四品小官的儿子。
现在连母亲都不帮她,她想着,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窗子外传来了一声猫叫,贺知乐赶忙站起身来,问道:“谁?”
第86章 出人意料
吴麽麽得了白璧,恨不得插翅便飞回长安去,但贺知乐添妆的时辰尚未到,她也只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
待用过了朝食,整个贺府里便热闹了起来,与贺知乐相熟的不相熟的,都过府来与她添妆。
贺知春到的时候,贺三婶已经领着贺知蓉过来了,桌子上放着两匹绸缎,和一对雕牡丹花的鎏金镯子。
当初他们分出去之后,贺三叔没两日便原形毕露,非要纳个良妾,贺三婶闹腾了好大一回,也是她有那个命,闹腾闹腾着竟然见了红,还是贺知春发现了及时请了医,才保住了她腹中的男胎,取名贺知诚。
打那以后她也不来贺余家闹腾了,夫妻二人一心一意的同贺老大一家子争产,如今她可是有儿子继承了。
“阿俏来了,怪冷的,快来火盆这儿坐下,女儿家可不能着了凉。”贺三婶说着,眉眼弯弯,竟然没有之前那么惹人厌了。
贺知春冲着她行了个福礼,“三婶,知蓉姐姐安。”
她说着,也坐了下来,让木槿将她带来的锦盒打开,里头是一整套金光闪闪的头面首饰,颇为富贵。
贺知乐瞧了,冷哼了一声,却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显然心中欢喜得紧。
贺知春瞧着有些奇怪,她这是一夜之间就想通了?
且不管她是如何想通的,只要她不闹腾,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这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阿姐都要出嫁了。杨家是个不错的人家,愿阿姐与姐夫能够白头偕老。姐夫日后也是要去长安选官的,届时我们姐妹二人,便能再聚了。”
贺知乐听得贺知春这一番话,脸上的神色有些莫名,她深深的看了贺知春一眼,干巴巴的说道:“那可真是难为阿俏替阿姐着想了。”
贺知春见她阴阳怪气的,也懒得多言,反倒是与贺三婶说起贺知诚来。
过不多时,就瞧见贺美娘携着她的小姑子林宝一道儿来了,“乐娘,小姑来给你添妆了。”
她说着拿出了一对玉镯子,而林宝则是放了一支海棠花碧玉簪子,同贺美娘送的那个正好配套儿。
贺知春这些年忙着知味记的事,几乎没有什么闺中密友,林宝勉强算得上一个了。林宝性子爽利,一见到贺知春便跑了过来,“你都听说了吧,我过两日便去长安了。”
贺知春拍了拍她的肩,“难为你了。”
林宝眼一红,“旁人知道我被陛下看中,要进宫去当宝林,都艳羡我,说着风凉话。唯独你说到我心窝子里去,可见只有你待我是真心实意。”
林宝的外祖家在长安做官,今年秋日她与母亲去长安探亲,岂料在街头偶遇陛下,陛下见她娇憨,便开口一句,你叫林宝,那便进宫做朕的宝林吧。
可是林宝不过十三四岁而已,陛下已经年迈,一树梨花压海棠,梨花美了,海棠可不美。
林宝说着,擦了擦眼角,“今儿个是乐娘的好日子,咱们不说这个了。”
贺知春点了点头,又同她说起衣服首饰来,时不时的用余光瞟着贺知乐,只见她听闻林宝要进宫,也神色自若,心中更是犯嘀咕,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她想着,冲着身后的阮麽麽招了招手,附在她耳旁压低声音叮嘱了几句,阮麽麽点点头,便下去了。
可一直到添妆的人都来过了,吴麽麽也上了船,也不见贺知乐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贺知春只当是自己个多心了,就这样一直到了贺知乐出嫁那日。
这婚事按照的是贺家老家米花村的习俗,半夜里接亲。
整个贺府里头都张灯结彩,大红绸子挂满天,就连府门外的小巷里,都用一整捆红布铺出了一条路,两旁的大树上,都缠绕着大红的灯笼,住在附近的街坊邻里,都忍不住伸出了脑袋看热闹。
等到夜半三更,杨家的人吹着唢呐点着爆竹一路里走来,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戴着正冠,喜气洋洋的,在他的前头,有两个年幼的小娘子提着灯笼。
这小娘子并非是婢女,反倒要求是杨家的妹子或是侄女儿。以体现婆家对新妇的重视。
贺知乐穿着绿色的薄袄,上头层层叠叠的绣满了一朵又一朵的牡丹花,而那牡丹花的花蕊,竟然是用南海珍珠攒成的,是贺家绣坊里的绣女,忙活了整整半年才绣制而成的。
她的头上也戴着一个珍珠百花冠,金色的流苏垂到耳旁,额间贴着花黄,就连贺知春也忍不住感慨,贺知乐虽然性子很差,但生得的确很好。
大庆的新妇不用盖头,用的是一把团扇,半遮半掩着面庞,有一种欲遮还羞的美。
贺家大摆宴席,热腾腾的蒸菜飘香四溢,杨家人一直吃到了天蒙蒙亮,这才正式开始接亲。
因着府里的人同贺知乐都不是太过亲近,便随意的阻拦了一下杨远,让他做了几首诗,便放他进去背了贺知乐出来。
王氏捂着嘴,眼泪唰唰的往下流,贺知乐瞧着也红了眼,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从杨远的背上跳了下来,对着王氏咚咚咚的嗑了三个响头,然后开始哭嫁了。
贺知春原本也想挤出几滴泪来,可怎么眨眼睛也眨不出来,再一瞧贺阿奶,得了,她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显然还在记恨贺知乐的所作所为,别说哭了,她能站出来,都当是给贺余面子了。
待杨远将贺知乐背上了马车,贺家的家丁们便与杨家家丁一道儿押着一箱箱的嫁妆随后而行。
贺家送嫁的人是贺知易,他一路得送到潭州去。
等迎亲的人走远了,贺家便开始摆宴,款待亲朋。
嫁女不是娶妇,没有大开流水席的道理,众人三三两两的吃了,便都回去补眠去了。
等贺知春再起,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一想到贺知乐出了贺家门,从此便是杨家妇,觉得这天都晴朗了!好啊!就算再出幺蛾子,那也是祸害杨家啊!简直是值得普天同庆的大好事。
她想着,忍不住打了一套拳,一直打到鼻尖冒了汗,这才沐浴更衣了去了贺阿奶那儿。
“阿奶阿奶,不如我们打个糍粑庆祝庆祝?”
第87章 什么鬼!
贺阿奶钉了一下贺知春的脑袋,“你这个促狭鬼!你阿娘听见要恼了。”
贺知春吐了吐舌头,摇了摇贺阿奶的手,“那阿娘恼我的时候,阿奶可要帮我。阿奶阿奶,咱们一起打糍粑吧,旁人做的,就是不如阿奶做的好吃。”
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要打糍粑,蒸鱼糕,做藕丸子,鱼丸子,肉丸子,贺知春光是想想,口水都要流了一地。
这些她开的铺子里虽然都有,可架不住都是想要自己个做的那个年味儿。
虽说是让贺阿奶做,但主要还是厨上的人在她的指点之下做。
贺知春则净了手,在一旁搓着藕丸子,油锅烧得热热的,将那丸子往里头一扔,呲啦呲啦的便变成金黄色,咬上一口,舌头都得烫起泡来。
贺阿奶瞧见了,赶紧让人取了冰酒酿,让贺知春含了一大口,“又没有人跟你抢,吃那么急做什么?”
贺知春疼得呲牙咧嘴的,“实在是太香了,忍不住啊,阿奶!”
贺阿奶无语的摇了摇头,一旁站在磨盘旁边喂黄豆,盯着下人们磨豆腐的贺阿爷瞧着,罕见的笑了起来。
贺知春见贺阿爷和贺阿奶终于一展笑颜了,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也不枉费她烫了舌头了。
直到贺阿爷的豆腐脑热腾腾的出了锅了,贺知礼才领着贺知章打着哈欠走了起来。
他今儿穿了一件粉嫩嫩的常服,腰间的玉带松松垮垮的耷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随意的在头顶用绸带挑了一缕系成了个小啾啾,其他的散在脑后。
可能是因为刚刚起身的缘故,还有些睡眼惺忪,看起来带着几分迷离之色。
贺知春一瞧,暗道不好,你这么妖孽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再一看,果然屋里所以的女婢男仆们,都跟被武林高手点了穴道一般,痴痴傻傻起来。
贺知礼吸了吸鼻子,“今儿吃豆花啊!阿俏你怎么不叫二哥,又想着吃独食了吧?”
他说着,往小榻上一坐,将贺知春正拿着糖的手推开,抢走了她的那一碗豆腐脑,挖了一勺咸香花椒油,又放了两片野山椒,拌上葱花黄豆,还撒了把芝麻,呲溜的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