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凭什么将最为疼爱的嫡女许配于你?”皇帝反问谢白,这反问语气比之前的话语稍稍重了几分,让人莫名能够天子的不悦之意。
“臣只有这么一个心愿,当初也是为此请缨前去北卑出使。”谢白躬身更低,将礼数做得更为周全,但在求娶一事的态度依旧坚定没有分毫的变化。“若得屈尊元嘉殿下下嫁,臣可立誓一身一世,一心一意,只待她一人。”
谢侯膝下有两子,长子从武道,幼子循文理,皆是天资聪颖,灵巧机变之人,自幼便让他省了不少的心思。两个儿子成年后本事都不差,也丝毫没有辱没谢氏门庭。
惟有婚事这一件,一个儿子给他的惊吓胜于一个。之前那个非要娶郑国公家里女扮男装二十多年的孙女做媳妇,便也罢了,好歹提前与家里人支会了一声。
如今这小儿子跑去那北卑出使,生死悬于一线,才平安回到京城里来,家里人悬着的心才刚刚落地。好家伙,人家皇帝在朝堂上客套问一句有什么心愿,本就应该谦虚的回一句臣惟愿大昭盛世长荣,大家面上好看便囫囵过去了。
谢侯心道,按说谢白这小子平时也不是个蠢的,偏生这次却也不知哪里不对了,如此直接的对皇帝求娶人家最疼爱的长女,而且皇帝都黑了脸,还一求再求。当今皇帝膝下的公主好几位,虽说论京中的才名声望最高的是三公主,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打心底疼爱的还是那位宁后所出的嫡公主,哪能轻易下嫁。
其实谢白也不算得是真的傻,这场面上皇帝先是金口已开,许他一愿,不管再是不乐意,也只能允这婚事。这小子虽说冒了大不韪,这一下也算得求仁得仁了。
谢侯看着默默跪在前庭当中的小儿子反复思量许久,心中仍是有气,虽不开口训斥他,却也不轻易让他起来,便就这么晾着他在前庭之中这么跪着。
父亲在正厅坐着,谢瑜对于自家弟弟如今的状况也爱莫能助,只能走过去安慰谢白道:“阿白,你也莫要怪父亲,他这人就是这样,指不定你跪着跪着他就想通了。从前我受罚时候你时常给我送吃的,一会儿我与成珏荟萃楼吃饭,过后给你带好吃的。”
显然弟弟谢白并不承谢瑜这一番好意安慰,听他这话只白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更冷,眯眼打量着正要出门的他。谢瑜说完正要走的时候,只听一直老老实实默然跪着的谢白突然对坐在正厅之中的父亲谢侯诚恳认错。
“爹,孩儿知错了。此次是孩儿处事思虑不足,过于鲁莽,不应因为哥哥言语撺掇不加思考就意气用事擅自行动。”
“你也跪下。”谢侯盯着准备要出门赴约的大儿子冷冷道。
第96章 入冬
96、入冬
苏言自入冬之后, 天气见冷了以后, 愈发爱往宁后的暖阁处去了。及笄礼大致的准备安排,这几日陆陆续续的派遣了人到万春殿这儿来报备了, 宁后瞧着礼部送来的文书, 轻声对坐在自己对面剥橘子的苏言道:“自己的事情多少上心些,及笄礼不久之后谢家那边怕也是要送东西过来了,很多事情该多想想。”
本有些心不在焉的苏言,此时听着宁后的话不由红了耳尖。大昭女子,一般在定下婚事之后行及笄之礼, 若是为订婚事到了十五也可先行笄礼,她的到算是赶得十分巧的。原本苏言的笄礼就定在来年开春时候, 谢白初初入冬时候回京,在朝堂之上求皇帝将她下嫁, 两件事情倒顺理成章, 大可接连办了。
“谢二郎回京之后可有邀你见面?”宁后放下手中看过的文书,凤眸微迷看着苏言问道。大昭对于未婚男女的交往并不十分拘束着, 定了亲事的男女成亲也没有什么不可见面的忌讳。两人许久未见,此时正是两人相邀见见面的好时候。
苏言摇摇头, 谢白回京之后她到现在还未见着他。谢白朝堂上这一出却完全是意料之外, 后听闻谢白与天子当堂僵持也为此扭了一把汗。此时谢白初回帝京, 风头正盛, 不知多少人眼中的乘龙快婿, 他却一意孤行的求了这门婚事, 一时之间这元嘉公主的故事剧情有了这般令人意外的发展, 坊间传言正盛,说什么的都有。
“那你自己多掂量些吧,其实也不必等着他来邀你,你去见见他也并无不可。”宁后一笑道:“他这次在朝上的事情,估计之前也没有与谢候打过商量了的,想来回去也被谢候狠狠训了一场,这几日被禁足在家憋闷得很。你若是能去看看,他必然高兴的。”
被宁后这么一点,苏言才想明白,谢白兴许并非不想邀她见面,怕是如今在家里出不来。她其实也不满足于只从旁人口中道听途说的听闻谢白的消息,也想亲眼看看对她笑得温和的谢白,想听他温声言说一路经历。
这么想想,苏言心中此刻也打定注意要去见见谢白。她对宁后道:“阿娘说得是,女儿受教了。”
见女儿一点就通,宁后也不再多说,轻声让兰姨捧来一匹绯红的云锦放到苏言的面前。远远看着的时候,苏言还以为这是一匹没有任何纹饰图样的纯色锦锻,此时拿到了面前了才警觉上面暗纹的精细华美。
宁后告诉苏言,宁府当中有位老绣娘,年轻时候便织锦刺绣功夫了得,嫁人后不幸害了眼疾,被夫家若弃,因为无处可去再次回到宁家。织锦虽比从前慢了些,但当云锦真正织出来时候才知道纹饰的精巧更胜于从前。
“你澄表哥特地托她为你准备,就是为着你来年的及笄之礼。”宁后笑着与苏言说道:“钗子我一早也为你挑出来了,及笄礼上重要的物件大抵也都有了准备。”
大昭及笄之礼女子需改换发式,戴上钗子,钗子一般是母亲所赠,若是世家豪门,讲究的大户人家,这给女儿家戴上钗子,通常都是家族传上去的,价值贵重且十分有意义的。
宁后与宁家关系实际非常微妙,或者说直白一些,与宁老夫人的关系因着从前的事情始终有根刺儿。因而宁后并不会从前自己陪嫁或是做女儿从宁家传下的钗子,在及笄之礼给女儿佩戴。
苏言打开兰姨拿过来的匣子,红绒垫子上边躺着一支累丝牡丹金凤钗,凤凰嘴上衔着一串红宝穗子。这正正就是宁后受中宫大印典礼上边佩在头上的一支副钗。
宁后这一番挑选极为用心,苏言与宫中其他公主不同,她为中宫所出,自然受得起中宫所传的凤钗饰压头,这是其他公主无法比肩的,挑选的是副钗,又避免了礼部一班守旧派挑错处。
苏言明确了自己想见谢白的心思,自然不愿意多等,很快便缚住了行动。次日正午之后便低调的乘马车出了宫门,往谢侯府所在的开化坊那儿去了。
虽说从前也常与谢白在宫外见面,这么亲自登门寻谢白倒还是第一回,说到底苏言心底还是有些忐忑。若是太过自持公主身份,容易让人觉得她性子骄矜不好相处,这时还摸不大清楚谢侯夫妇对她是个什么想法,这时便落下个坏印象总归不好。
苏言思虑了会儿,只是遣人递了帖子进去给谢白,让锦笙与侯府的门房也只说是二公子的朋友来访。苏言与锦笙立在侯府门外,出门时候倒还不知道今天落小雪,也好在锦笙细心给她多带了件外披,此时穿着都感觉不到什么寒意。
出来迎接的速度比苏言想象的快多了,谢白快步出来,身后跟着的侍从还落后他几步。苏言看着他笑,前几日听闻他曾在北卑那儿因为受寒生了一场大病,病还未好就急急返京。
“怎么不直接与他们说明身份,何必在外头挨这冷风?”谢白教训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说得好像只穿了单薄衣衫出来的自己就很爱惜的身子似的。
苏言心情极好,只轻轻摇摇头,并不与他驳嘴,抬眼仔细查看面前的穿着家居常服的谢白,看来在家几日似乎恢复不错,除了清瘦了些并没有什么大碍。苏言低头捏着谢白的袖子,才发觉他衣袖处竟沾染了一大片墨迹,平日何等仔细谨慎的人,今日却这般着急莽撞。
“衣袖这儿脏了呀。”苏言捏着衣袖出,与谢白说。
“进去吧,一边走一边说。”谢白拉着她,边将她与锦笙领入侯府里头,并不十分介怀衣袖那处沾染的墨迹。“方才看了你让人递进来的帖子,着急出来接你,将桌上的砚台打翻了。”
闻言,苏言忍不住笑,又问谢白道:“我还未来的时候,你在屋子里头正写些什么吗?”
谢白点点头道:“我爹因着前几日朝堂之上我未与他商量,擅自作为有些生气,这几日让我带在家里什么地方都别去,先将那《凌云阁言谈录》抄写一遍再说。”
“他倒不是对其他不满,只是对于我的自作主张有些动气,因着之前我哥有前例,这回在我这儿分外严苛些。”似乎怕苏言多想,谢白又多添了句解释。
苏言闻言便知谢白之意,心下也有些动容,只笑道:“这倒是让我阿娘全给猜个正着了,有时候我真不如我那娘她料事如神。”
“娘娘与你说了些什么?”谢白问。
“我娘说我该多信你些,这些日子并不是你不想找我,却是出不了门,还劝着我主动来见见你,说你必然高兴的。”苏言回想着宁后跟自己说的话,挑了些说与谢白听。
苏言最爱看谢白笑,他平日虽不至于不近人情,但总是与人保持着在礼数范围内的疏离,未笑着时候如春水洗新月,让人顿觉亲近许多。苏言听谢白笑着说:“娘娘英明,还是她老人家为我洗去不白之冤,今日见着殿下,我心大悦。”
原先对于《凌云阁言谈录》,苏言也是只是略有耳闻是本记录大昭几百年的入了凌云阁供奉香火的名臣名将一些著名言谈事迹的记录,想来应是本大部头。直到在谢白书房见着书和抄写才知道是何等可怕。
“你若是乏闷,我带你出去吧?”谢白搁下了手中的笔,望着自己缩在火盆边上有些打瞌睡的苏言说道。
“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我不乐意出去,你抄你的,早些抄完了,谢侯也早日消气,放你自由。我在旁边陪着坐着便好,不必在意我。”苏言摇摇头。她怕冷确实是一方面缘由,另一方面则是谢侯既已经定了谢白的惩罚,这一回她一来谢白便再次违抗夫命,更是拂了谢侯面子,只怕更是不好。即使今日谢侯夫妇都不在宅中也不好。
当苏言摸着怀里坐着的谢宅猫儿快睡着了,谢白这院叫素弦的侍女进来低声与谢白说了什么后又默默出去了。才才瞌睡里清醒过来的苏言望着谢白,随口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谢白拿着侍女一并送进来的厚实的大氅披在苏言身上,给她系好了前边的带子,笑着告诉她:“我哥他们打猎回来了,今日猎了头鹿,预备在后院烤鹿肉呢,我们也过去吧。”
“传闻谢大公子当年在北境威名显赫,足以震慑二十六部,射术也是极为精湛的,看来确实是这样的。”苏言不由称赞了句,心道这谢瑜确实是大昭成名已久的英雄人物。
“殿下倒真是高看了他,这鹿哪里是他猎回来,他至多不过是在其中打打下手,把猎物带回来,等会儿动手烤熟了罢了。”谢白言语之中对自家兄长有几分不屑,甚至有些翻白眼的冲动。
苏言觉得这大抵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感情好的一种表现吧,那时候也听郑成珏说起谢瑜在谢白小时候也常嘲笑他小胖子。正想得有些出神的时候,又听谢白说了句:“殿下不是一直十分好奇我哥那位未婚妻吗?一会儿见着了便知道了。”
跟着谢白走到谢瑜那院,苏言才过月拱门便见着小院里生了柴火,谢瑜穿着便服烤着切块儿的鹿肉,笑着与坐在自己身旁一位穿紫色衣裙的姑娘说话。
走近了,苏言才看见那谢瑜身边姑娘的真容,她似乎不大爱笑,谢瑜说得眉飞色舞神采奕奕,她面上也没有多大的情绪变化,只是垂首静静听着。
虽说已经听说了谢瑜这未婚妻也是郑家的姑娘,是郑成珏的远方表妹,但这生得也太像了,同样清冷凛然的绝美皮相,不同大概只有这姑娘对着谢瑜时候,比之苏言印象之中的郑成珏眼角眉梢柔和许多。
第97章 坦诚
97、坦诚
招呼过后坐着时候, 元嘉全程盯着坐在对面的郑成珏的脸看,谢白自然知道元嘉此时在想些什么, 轻笑着明知故在她耳边问了句:“殿下,您盯着我家嫂嫂在想什么?”
元嘉似乎觉得不大好让自己的想法给别人听见, 只用了她与谢白两人能够听清楚的声音说:“原本已知郑姑娘与郑都尉是远亲, 肖似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今日我初次见她却没有想到,相似到了这个地步。”
谢白嘴角笑意更浓, 谢瑜与郑成珏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谢瑜直接问弟弟说:“阿白,你与殿下说什么这般开怀,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大家一起乐一乐?”
元嘉摇摇头示意谢白莫说,可谢白却恍若未闻一般,直接与面前的谢瑜和郑成珏说道:“殿下问我, 为何我家嫂嫂与郑都尉生得如此相似?”
虽说都是事实, 元嘉惊诧也是人之常情,但人家正主夫妻俩就在跟前, 直接这么说出来总归不大妥当。已经百般使眼色阻止了, 没想谢白还是就这么说了出来,元嘉有些埋怨的瞪了谢白一眼,又对面前的谢瑜两人满是歉意道:“抱歉,我并无恶意, 只是过于惊异郑姑娘貌美, 竟然与郑都尉如出一撤。”
那边郑成珏倒没有什么责怪元嘉, 反而颇为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又推了推谢瑜让他把事情解释清楚。谢瑜一笑,握住郑成珏的手安抚她,才对仍然一脸茫然的元嘉解释道:“这事殿下无需怀有歉意,此事也无怪乎殿下您作出这等反映。只因我这位夫人与成珏本就是同一人,哪里有不相像的道理?”
元嘉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可置信的转头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谢白求证,只见谢白也点了点头,证实了这一件事情。“嫂嫂本就是女儿身,男儿打扮也是迫不得已之举。”
鹿肉即使如何处理过烤出来都有些腥膻,加之今日天寒落雪,因而烤鹿肉时候配着较为性烈的醇酒。元嘉她不比谢白他们饮惯了酒的人,以前宫中宴饮虽也跟着女眷们小酌都是意思意思便罢手,今日就着谢白的酒囊抿了几口,此时已经有些发晕。
让这位殿下醉醺醺的回宫里去总归不妥当,谢白便说自己先带着元嘉去清醒清醒,拉着她去院中走走再送她回去。原先还是些许霰雪,此时慢慢落得大了起来,元嘉大氅的兜帽被拉起来遮住细雪,玉白的脸因为饮酒有些红,连带着微微挑起眼尾处也染上红晕。
谢白伸手扶走路有些不稳的元嘉,她也不拒绝,直接挽起他的手臂,将自己的额头靠到他的肩头上,轻声道:“稍停一会儿,我晕过了这一阵子再往前走。”
闻言谢白不复前行,停下脚步让元嘉休息。元嘉抬起头,自下往上瞧她,眼瞳里头水泽潋滟,声音有些懒洋洋的。“今日我特意来看你,你倒好这般捉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