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她一拍脑壳,心想坏了。
这小子该不会趁机跑了吧。刚刚故意认她做师父只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难怪累得汗如雨下也要给她撑伞。
没有路臾她还怎么去长安,别提认路了,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空有一身绝世武功奈何用?
阿卿正懊悔苦恼着,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赶快蓄起内力倾听,是人的脚步声。
或许是路臾,她匆匆迎上去。
刚走出去两三步,就看见路臾背着包袱擦着汗朝这边跑过来。
阿卿笑了,站在原地远远看他。
路臾擦完汗刚抬头,就瞧见师父穿着松垮的衣衫,立在树下,眉眼弯弯,漂亮两朵梨涡在晃动的树影和阳光下时深时浅…
他有一瞬的失神。
这还是刚刚那个蓬头垢面,满脸黑灰的鬼师父吗?
树下娇俏的小姑娘冲他招手,嗓音还是有点干哑:“傻愣着作甚,快点过来呀。”
脸颊染上绯云,路臾暗骂自己一句,然后拔腿朝师父跑过去。
阿卿欢愉地拍拍他的肩,欣慰道:“我还以为你逃跑了呢…”
路臾板起脸,拖长嗓音埋怨地瞥她一眼:“师父!”
掐了掐他黏糊糊又软绵绵的脸颊,阿卿笑着打哈哈:“开玩笑的,你这么乖,为师怎么会怀疑你呢?”
路臾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他放下包袱,手里攒着什么东西朝阿卿走去。
少年掀起阿卿宽大的长袖,为她挽至肘窝。然后右手使劲拧着大把叶子,让绿色的汁液滴在她布满红点点的小臂。
一股凉意瞬间攀上手臂,让人心旷神怡。
路臾低垂着眉眼,用力地挤着草汁,并解释说:“我寻了些薄荷叶,料想能让你不那么痒。”
阿卿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蚊虫叮咬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红包。
一上午忙着赶路,身体的疲倦早就让她忘了手臂和小腿上微弱的刺痒,没想到他竟注意到了。
如此有心,这个徒弟没白收。
“小臾对师父真好。”阿卿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后脑壳。
被她这一摸,路臾整个耳根子都红了。
他滴完一边手臂后,斟酌着将手中的薄荷叶交给阿卿:“师父,接下来你自己弄吧。”
“为什么呀?”正享受着的她露出不满的表情。
路臾涨红了脸,小心地往斜下方指了指,结巴道:“腿……不是还有吗?我不方便。”
阿卿了然地颔首,接过剩余的薄荷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搂起裤腿自己忙活起来。
古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她也不好厚着脸皮麻烦他。
涂完草药汁,阿卿去湖边洗了个手。
条件不够,她也没法讲究,随意揉搓两把然后用衣摆裹干。
路臾正好在湖边洗野梨,他比了又比,挑出两个稍大的在自己衣袖上擦了再擦才递给阿卿。
“师父,吃梨,润嗓。”
她这才知道他刚刚带着包袱是为了装采摘的野果,心里有点惭愧。这少年心思如此单纯,自己竟然还怀疑他。
接过被擦得锃亮的野梨,阿卿说:“从今晚开始我教你些武功。”
“真的?”少年眼睛睁得老大,明亮如湖。
“框你作甚?”阿卿骄傲地扬起下巴,摆出名师风范。
“谢师父。”
路臾喜滋滋地抱着歪不拉几的丑梨啃了一口,眼尾上挑,如桃花半开。
见他享受甜蜜的模样,阿卿也满怀期待地咬了一口,古代纯天然的梨一定很好吃吧…
汁水溢出,填满了她的味蕾。
阿卿差点吐出来,这是什么梨?比柠檬还酸,比苦瓜还涩,难怪长得又小又灰,除了汁水丰足外,没有分毫优点。
强咽下去,阿卿五官缩成一团。
“小臾,你平常吃的梨,都是这样的吗?”
“不是,比这好点。”
路臾瞧见阿卿痛苦地表情,眉头也微微蹙起来。
他怎么忘了,师父毕竟也是大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想必从小都是山珍海味,不比寻常老百姓,什么酸甜苦辣都能吃下。
窸窸窣窣从包袱里掏出块油纸布,路臾将油纸打开,里面躺着红彤彤的蜜饯,不多,就五六颗。
路臾拎出两颗放在阿卿手心,他天真无邪道:“师父,咬一小口蜜饯,再咬一口梨,这样就不会涩口了。”
阿卿大气地推开,满不在乎道:“又不是吃中药,哪需要什么蜜饯,你留着。”
路臾摇头,坚持把蜜饯递给她。
“唉,真的不用了,我突然觉得这梨酸酸的也挺好吃,像蜜饯这种东西太甜了反倒腻。”
说完,她故意两三下就啃完手中的梨,还在他面前晃了晃坑洼不平的梨核。
路臾半信半疑地将蜜饯收了回去,又放进包袱。
他没看见,自己转身后阿卿龇牙咧嘴酸到变形的小脸。
还有一个梨,阿卿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吃了,每咬一口,她就幻想一道菜,什么山鸡丁儿、拌海蜇、拔丝山药、糖焖莲子全都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发誓,当上皇后之后,今天想过的每样菜,她都要尝尝,还要让小臾也品品。
两人稍作休息,备足了水,然后又朝南出发。
下午的天气阴阴沉沉,乌云大块铺在上头,将太阳遮得密密实实。
趁着凉爽,他们加快步伐,走了好几公里路,终于来到偏远的一个镇子里。
镇上人烟稀少,但客栈酒馆样样俱全。
街边随意找了间客栈,迈进去,客堂里方方正正摆着三四张木桌,桌边一个客人也没有,里外一个小二也没有,异常冷清。
阿卿随意扫了眼,掌柜正在柜台前打着算盘,丝毫不关心有没有客人光顾。
路臾数了数口袋里的碎银子,主动上前问:“还有房吗?”
掌柜这才抬头瞟他一眼,冷淡答道:“有。”
路臾捏了捏手里的银子,咬咬牙:“来两间。”
阿卿将他拉到边上,问:“你带了许多盘缠?”
路臾苦恼地摇摇头:“不多,还能支撑我们三日。”
阿卿直截了当地问:“我们到长安需要几日?”
路臾:“至少十五日。”
阿卿急得差点跳脚,“那你还订两间房?”
说完,她直接大步流星迈到掌柜面前,手往案板上一拍,敲定:“掌柜的,我们只要一间房。”
狐疑地打量了她两眼,掌柜捋了捋胡须,没说话,然后从抽屉里摸出一把长长的管钥给她。
“楼上,天字一号房。”
显然没准备领着他们上去。
阿卿便拉着路臾的袖子,咚咚咚将他拽上楼。
直到进了房间,他还连连摇手:“师父,我不能跟你一间房,会毁了你的清誉。”
阿卿取下他的包袱,沉甸甸往桌上一搁,耐心说服他:“什么清誉不清誉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以后把我当作父亲就行了。”
这样的歪理,路臾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手足无措地立在桌边,纠结了半晌,争不过阿卿,最后弱弱地妥协:“我今晚就趴在桌上睡一宿吧。”
“随你。”
走了一下午,阿卿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可不想再吃路臾包袱里的酸梨了,便下楼点菜。
不管有什么吃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
两人下楼对着菜谱斟酌了一番,最后点了最便宜的馒头和白米粥。
坐在长椅上托腮等饭的间隙,屋外传来阵阵马蹄和嘶吼声,还间杂有妇女儿童的啼哭。
这时老板娘正好从后厨端着两碗粥出来,她才听见动静,便把粥往桌上一放,然后急急忙忙去关门,嘴里还喊着:“大壮,山匪又来了!”
阿卿这才知道掌柜的叫大壮,至于山匪,说的是门外那群骑马的人么?
第35章 一行白鹭争芙慕
掌柜听到妻子的呼唤, 一拐一拐地小跑到大堂,他先是插上门栓, 而后拖着空余的方桌到门口,用桌子抵住门缝。
一边往抵门的桌子上摞长椅, 一边冲他妻子吼道:“秀儿, 还待在这干嘛?赶紧去酒窖躲着啊。”
“我, 我帮你弄完再……”穿着浅灰色曲裾深衣的女子搬着长椅往桌上放。
男人嫌弃地摆手,语气里夹杂着怒火:“你快走罢!还想让我再断一条腿不成?”
这话说完, 老板娘就迅速抹着眼泪转身进里屋去了。
路臾见势不对, 连忙拉起坐在板凳上悠哉喝粥的阿卿,“师父, 真是山匪来了, 我们快躲房里去。”
“慌什么慌?”阿卿睨他一眼,又重新坐定,捡起碗里的汤匙不疾不徐道:“就算天皇老子来了, 也要等我喝完这粥。”
掌柜堆完最后一条长椅,转身叹道:“姑娘啊, 你还是快跟这小情郎回里屋去吧。我们这的山匪不光劫财,他们还……”
“唉!”说到一半,仿佛记起什么往事,掌柜悲愤地甩了下袖子,“总之, 二位客观赶紧上楼罢!”
阿卿听完依旧稳坐椅上, 动也不动。倒不是她不想上楼, 只是她听见门外一丈之内已经出现脚步声,现在走肯定是来不及的。
“师父……”
“砰……喀……”
耳畔和屋外的声音同时响起。
对方不知几个人一齐踹的门,总之,刚刚掌柜精心搭建的桌子塔,此刻毁于一旦。
板凳掉的掉,断的断,散落地上,乱成一团。
阿卿不动声色地将茶盏捏在手中,目光如炬盯着门外。
最先进来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右脸有道疤,从眼角延伸到八字纹处,给凶神恶煞的脸又添几分戾气。
他肩上扛着一把弯刀,大模大样地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手握匕首的小混混。
“杨掌柜,好久不见呐!”
他主动冲柜台那边打招呼,吓得杨状一哆嗦,“怎的?门关这么紧,是摆明了不欢迎我们风云寨的弟兄们?”
杨状立即两手作揖,垂头哈腰地给他赔不是:“小的哪敢啊?我是酉时见天色不好,怕晚上起风沙,才把门窗关严实的。要是知道李副帮您要来,我定会门庭大敞,亲自相迎的啊!”
“啊呸。”被唤作李副帮的恶汉大啐一口,“少在这跟我扯些有的没的,老子不听你这套。赶紧弄些好肉好酒来就是,弟兄们一路过来都累了。”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杨状速速转身,要去后厨。
“掌柜的,顺便给我再上碗粥,钱算在他们账上。”脆生生的女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众人皆是一愣,转眼朝角落里望去。
路臾心下叫了声“不妙”,转眼间便冲到阿卿前面,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壮了壮胆,小胸脯一挺,路臾将佩剑横在胸前,直视那帮人道:“我可是朝廷命官,你们最好莫要惹事。”
虽然他现在没穿官服,但手中佩剑足以表明身份。向来没有山匪敢跟官府作对,就算自己只是个小小衙役,应当也能让他们忌惮三分。
为首的李副帮上上下下打量路臾半晌,然后径直走过去,居高临下瞪着他:“让开。”
声音不怒而威。
路臾的小心肝颤了颤,但反倒挺了挺胸膛:“不让。”
阿卿一笑,伸手将他拉至自己身旁,抬眸斜睨上方:“不知这位伯伯有何贵干?”
视野中出现个粉嫩的女娃娃,李副帮没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厉害人物,还敢在老子头上记账,原来是个下面连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后面一排原本神情紧张的小混混,自见到坐在桌边的阿卿面容后,也跟着□□起来,眼神里都是轻薄之色。
阿卿倒也不恼,语气间极为诚恳:“这位伯伯,你和你的手下进来时弄出好大动静,把我才吃半口的白米粥都毁了,你说,我该不该找你赔?”
说罢,她还指了指桌上的花瓷碗,碗底四周都是粘稠的粥米,碗内插着半截不知从来飞来的大木屑。
李副帮不屑地瞥了眼,弯刀一挥,瓷碗飞出去,撞到墙面摔个粉碎。
放下刀,他冷哼一声:“你把地上的粥舔干净,我就赔。”
“你……”
不等路臾说完,阿卿就拍桌而起,她掌下蓄了力。
半秒过后,木桌“咔擦”一声断成两半,朝两边倒去。
屋里的人全都看呆了。
空手劈开实心木桌,这只有力大如牛的帮主才做得到。而眼前这小姑娘,两条胳膊加起来都没帮助的小腿粗,怎么就有如此神力?
阿卿拍拍手,噙笑道:“我今日就替天下农耕百姓教教你何为珍惜粮食!”
李副帮不自觉后退半步,撞到一个手下才惊觉自己人多势众,料想那小女娃力气再大,也不可能以一敌十,他威风凛凛的气势又回来了。
“好大的口气,我李奎横行霸道三十四载,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岂会怕你这小小女娃?”
放完狠话,他大手一挥,“弟兄们,把她给我拿下。”
后面高高矮矮的混混们一齐冲上去,明晃晃的匕首锋芒毕露。只不过还没到目标跟前,就被一阵凌厉掌风扫倒在地,即便不疼,他们也躺着痛苦嚷嚷起来。
生怕副帮主让他们再上一次。
阿卿不以为然地嗤了声。
知道他们人多,她早就把金手指开到二档,现在的她相当于武林绝世高手,就算皇宫的大内高手也敌不过她三招,何况是这偏远地区的小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