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叶柔宜在霍淑君面前丢了脸面又如何?这叶家,可是自己的地盘!
叶柔宜嘴角扬得老高,只等着看江月心落寞神情。可等了老半天,却都不见江月心回过头来与自己对视,原来这小郎将正东瞧瞧、西看看,一双眼紧紧地盯着那些吃食的呢。
因是府君天贶的节日,依照天恭习俗,叶家也备下了时令的蔬果点心来招待客人,长桌上摆着荔枝杨梅、紫菱甜瓜,还有些冰膏水团之物,俱是冰凉解暑的玩意儿。
江月心长在军营,不怎么瞧过摆得如此细致的点心瓜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食指已微微地动弹了起来。
叶柔宜看江月心第一眼,江月心在瞧食物。
叶柔宜看江月心第二眼,江月心在瞧食物。
第三眼,江月心在瞧食物。
叶柔宜:……
好啊!自己竟然还比不过那些个蜜筒甜瓜!
只可惜,江月心还没能吃上一口,就跟着叶夫人一道落了座。
因江月心的名声有些令人敬畏——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还是个脚踢武状元、拳打大燕国的女将军,一般的女眷都不敢与她对视,生怕被她多看一眼,就要掉下一块肉来。行过礼后,她们便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也唯有叶夫人不动声色,照例与她谈笑风生了。
没一会儿,叶夫人便起身离席,朝着自己所住的宝珑堂去了。临去前,她叮嘱自己的丫鬟:“去,将小郎将请来,要恭敬些。”
说罢,叶夫人拢一拢发髻,自顾自朝着宝珑堂走。待快要到院门前,就见得一个绿衣丫鬟领着个蓝袍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一副风尘仆仆样子,显然是刚从宫里赶过来的,原来是陛下身旁的小六子。
“王公公,宫里头有什么旨意?”叶夫人笑问,让丫鬟掏出一点碎银来。
“哎,还不是陛下听闻小郎将来了叶大人这头做客,心里担心?”王六却不接那碎银,一副愁恼的样子,“这小郎将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若是出了差错,陛下定要气的。”
叶夫人失笑,心知这是陛下在敲打自个儿呢。
“我们叶家定然会照顾周全。还请公公放宽心,回禀了陛下。”叶夫人说。
“这周全不周全,可不由您来说。”王六笑眯眯的,甩了下拂尘,道,“陛下说了,西宫太后娘娘日后活得如何,是在外头风风光光,还是在西宫里吃斋念佛,就要看叶家如何招待陛下的心尖人了。”
叶夫人震了一下。
王六却没有多解释,只是暧昧笑一下,便自顾自告退了。
许久后,叶夫人才嗤笑了一声,一边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盖儿,一边悠悠道:“陛下可真是心细,竟还管起后宅之事来。特意派身边人来敲打我,还怕我委屈了小郎将不成?”
叶夫人身后的心腹丫鬟也笑道:“夫人又并非是那吴家的粗鄙庸俗之流,怎会行那等下作之事?”
叶夫人理了下发簪,步入了宝珑堂。未多久,江月心便跟着丫鬟来了,一副即将上战场的架势,眉眼里俱是威严。
叶夫人叫人上了茶,指了指旁边的圈椅,道:“小郎将,坐,在这里便如在你自个儿家似的。”
江月心坐下了,却不是很能喝得惯那茶,小饮一口,便搁在一边了。叶夫人瞧了,便道:“小郎将可知道,这乃是陛下最爱喝的茶?千两难求,宫中御品,平素是轻易喝不着的。”
江月心硬邦邦着脸色,道:“月心不太懂茶。”
叶夫人掴了掴茶沫子,保养良好的脸上挂着雍容之色,慢条斯理道:“小郎将怕是从不知道,陛下爱茶爱得紧。”
“我知道。”江月心答,有些纳闷,“那又怎么了?他喝茶,我喝酒,两人对饮,甚是悠闲。”
叶夫人轻笑了起来:“不觉得略显寂寞?无人与你饮酒作乐,亦无人与陛下喝茶对弈。唯相类者,才可聚在一处。”
江月心答:“不觉得寂寞,因为陛下欢喜我。”
她这话答的理直气壮,反而叫叶夫人有些失语。她微微叹了口气,搁下茶盏,道:“婉宜常常羡慕你心直口快、毫无顾虑,可见是被人宠着长大的,丝毫不知人心阴私。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宠着长大?”江月心愈发纳闷了,“你是指我十来岁便上阵杀敌,好几次险些被大燕人宰了的事吗?”
“……那倒也不是。”叶夫人道,“此宠非彼宠也。”顿一顿,她扬起头,道,“小郎将以武将之身深受宠爱,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穷兵黩武,难免惹人厌倦。女子还是要贞静贤淑些为好。总有一日,那些个武官都会回家去的。”
“叶夫人,此话倒是有所偏颇了。”江月心认真道,“虽月心不喜战争,可却也知道军备乃是重中之重。正所谓‘有文事必有武备,故含血之蠹,必有爪牙之用,是……是谁说的来着?”她背的极其辛苦,努力回忆着这道军略,“是《治军》第九里头的!”
叶夫人听了一耳朵军策,面色微愣。
她拨两下佛珠,又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知悉的这么清楚,只知道陛下孤身前往不破关,实在是危险。连太后娘娘都说他胡闹。若非是为了这些个穷兵黩武的事儿,陛下又何须以身犯险呢?”
江月心正经道:“容我再卖弄一句,所谓‘明君视微之几,听细之大,以内和外’,便是说一个好皇帝要看的细、听得多。阿延若不亲自去不破关,怎么能把段家给拔除了?”
叶夫人又愣了一下。
她有些好笑。
自己似乎被这个小丫头无声无息地给说教了,关键是这丫头的面色还很是乾坤朗朗、风光霁月,一点儿都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旁人都说小郎将读书少,如今看来,小郎将很是学识渊博。”叶夫人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其实是阿延……是陛下教给我的。”江月心面庞微红。
叶夫人轻笑一下,又托起了茶盏,道:“罢了,也不与你多聊别的。请小郎将过来,只是为了说一件事儿,小郎将听了再自作打算就是。”
“什么?”
“当年陛下初初还京时,借助在霍青别府上。霍九夫人魏氏,待陛下极好。那魏氏虽红颜薄命,去的早,可当年在京城也是个鼎鼎有名的人儿。”叶夫人慢悠悠说罢,抬起眼皮瞧一眼江月心,道,“……你与她,性子与容貌,皆有几分相似。”
江月心:“啊?所以?”
小郎将不明觉厉。
作者有话要说: 宅斗邀请失败
对方拒绝连线
第45章 叶家(二)
叶夫人一番话说得话里有话、绵里藏针, 连叶夫人的丫鬟都在心底一声哀叹:哎!可怜小郎将!夫人这话说的,可真是扎的人心里头疼。
只是,江月心却一直蹙着眉,歪头不解其意。“所以……?”她问,“那又怎么了?”
叶夫人微勾唇角,道:“小郎将不觉得不痛快么?从前竟有个女子,与你一般相似,又伴在陛下身旁……”
她的话说的极有技巧,漏一半, 藏一半,令人遐想连篇;可说完这半句,她却再也不说话了, 紧紧闭着那张佛口,自顾自拨弄起手里的念珠来。
一旁的丫鬟又在心底想:哎!夫人这话说的, 换了是谁,心底都不会好受啊!
江月心愈发摸不着头脑了:“九叔老婆是九叔老婆, 我是我,这有什么好不痛快的?我又没见过人家,怎么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叶夫人捻佛珠的手停了一下,似是有些无言。她眸光四处转了下,又和蔼道:“哎, 说的也对,是我多心了,小郎将就当我不曾说过吧。陛下惦念旧人, 在小郎将身上找寻魏氏影子的事儿,也不过是讹传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她笑呵呵的,一副诚心诚意的样子,面庞真如那庙里的观音似的。
旁边的丫鬟又在心底惊叹起来:夫人真是妙!好一招以退为进,看似让步了,实则是把话头直接甩了出去!这回,小郎将总该明白夫人的意思了!
江月心挠挠头,果然道:“京城中竟有这样的传言?这种说法,在下还是头一回听见,谢过叶夫人告知了。”
叶夫人温和地点点头,耳垂下的东珠坠子熠熠生辉:“何必言谢?婉宜与你一见如故,我也觉得你甚是面善,总不会害你。……小郎将也不要心底难过,这天家从来都最是无情,帝王恩情亦是辗转即逝。你能入宫,便已是大幸了,也不必多想那些有的没的事儿。”
一旁的丫鬟在心底大叹一声:夫人就是夫人,不愧是立于叶家众女眷顶端的女子,能够将姑婆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瞧瞧这无声无息的套近乎,一般人能做得到吗?
那头的江月心却丝毫不见忧愁之色,而是爽朗地笑了起来,道:“叶夫人多虑了!我是不会多想什么的。阿延与我说了——他不会再娶妻纳妾,会只喜爱我一人,那我便信他。市井流言,听听就罢,不必往心里去。”
顿了顿,月心真挚道:“初初见面,叶夫人就如此关切月心,月心十分感激。”
叶夫人的一口茶险些呛在喉咙里。
她紧紧拽了会儿念珠,才恢复雍容华贵模样。旋即,她幽幽叹一声,一副哀伤模样,“男人啊,总是如此。口中说着一生一世,又有几个能信守诺言呢?不过是本性罢了……小郎将莫要伤心。”
江月心:……?
江月心望着叶夫人的眼里,陡然透出一分怜悯来。
——看来,这位浑身朱紫、雍容华贵的贵夫人,看似风光无限、前后簇拥,其实在暗地里也流了不少辛酸泪,也许她的夫君在年轻时许诺了同生共死,可等她年纪大了,便色衰爱弛,夫君也纳妾娶小……
太可怜了!
江月心一边怜悯地望着叶夫人,一边道:“夫人放心,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此乃为将者准绳也。我既为了阿延上京城来做他的妻,便不会再怀疑他。无论旁人如何说,我始终是信他的。”
叶夫人面上哀婉的神情僵住了。
很快,她便恢复了一片平淡和蔼,语气略不愉快地说道:“罢了,谈了这么久,小郎将肯定也累了,快去席间休息休息罢。”
江月心更摸不着头脑了。
——这叶夫人怎么有一搭、没一搭的,面色变得和六月的天一样快?
但江月心比较老实,还是出了宝珑堂,朝着花园那头去了。待江月心出去后,叶夫人轻扶鬓发,冷眼道:“我就不信,我说的话,她一点都不曾放在心上。”
丫鬟也跟着附和:“没错,只要是个女子,就定然会将这些事儿暗暗记在心里头的。”
丫鬟虽然是这样说的,心里却是另一个声音:呃……比照方才小郎将的反应来看,小郎将应该就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了。
但是,这话可不能明着说出来。
“茶冷了,去重新煮一杯。”叶夫人呷了口茶,使唤丫鬟去换茶。
***
江月心回到了园子里,却见得园里的模样已与去时大不一样了。原本是一群夫人、小姐围着叶家女眷,叽叽喳喳、莺声燕语。现在,竟然是一群人围着妖娆的褚蓉,不停地打听着什么。
江月心大奇,连忙凑上前,却听得几名妇人正争先恐后地问问题。
“褚姑娘,你所说的这苗疆养颜的方子,到底要如何做?你这一身晒不黑的雪肌,当真是只靠着这方子养好的?”
“还有你面颊上这胭脂,色泽瞧着分外好看,又是哪家的货?若是那关城异国的玩意儿,又该如何买到?”
“褚姑娘方才所讲的去茧子的法子,可否再提一遍?我特意寻了纸笔来,现在大可记下来了……”
热热闹闹、莺声燕语不停。
而褚蓉,就像是停留在花丛中的一只蝶,扇着翅儿四处留恋。一会儿从容不迫地给这位夫人讲讲,一会儿洋洋得意地给那位千金说说,众女眷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独独叶柔宜,在外头咬牙切齿地看着,恨恨不已。
没一会儿,叶二小姐就侧过身去,低声嘱咐自己的丫鬟:“去,你也去打听打听那美白的方子,别说是我问的,就说……就说是吴令芳问的!”
这儿正热闹着,冷不丁听见一声“大小姐来了”。众人回过头去,便见得叶大小姐叶婉宜,携着丫鬟施施然走入了花园。
她穿了条销金刺绣的十二幅长裙,葱绿腰带当中垂了个色泽光润碧盈的玉环绶,外头罩件浅水绿的披帛,整个人如五云琼台上的仙娥似的。
美人谁都爱看,更何况是有着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叶婉宜。诸女都朝她投去了艳羡目光,私底下说着叶大小姐今日穿的如何飘逸合宜。连云母屏那头的男宾,都纷纷探出脑袋来,悄悄窥伺这边的动静,一睹叶婉宜的风采。
趁着众人都在瞧叶婉宜的功夫,褚蓉脱出身来,走到江月心身旁,拿手肘捅一下江月心的肚子,道:“心心,你回来啦?那叶夫人喊你过去,说了些什么?八成没什么好话。”
“也没什么。”江月心将叶夫人所述的话简单地说了一遍,唏嘘道,“未料到叶夫人看起来风光无限,在人后却是这副落寞样子,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褚蓉一听,就觉得不对劲。
“她这是在敲打你,陛下日后要纳妾呢!你竟还有闲心去怜悯她?”褚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虽你家那口子看起来不像是会偷吃的人,但难保这老妖婆想把叶婉宜塞给你男人做妾!”
因为江月心的缘故,褚蓉对叶夫人的好感直线下降,已直接偷偷摸摸地将其称呼为了“老妖婆”,认定了她是一只幺蛾子。
“不会吧?”江月心懵了下,“上赶着让女儿做妾,她是亲娘吗?!”
“皇上的妾,那可不是一般的妾啊。”褚蓉跺了跺脚,恨恨道,“你若不信,便与我打赌,赌这风风光光的叶婉宜,一会儿会不会来找你示威。若是她有半个字提及陛下要纳妾,你就算赌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