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心纳闷一下,点头,道:“赌注是什么?”
“你赢了,我就请你喝酒。”褚蓉掰着手指头算,“你输了,就去对那叶大小姐说一句话。”
“什么话?”江月心问。
褚蓉狡黠一笑,凑到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江月心有些疑惑,问道:“说这些干什么?与那叶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你照说便是!”褚蓉拿袖子甩她。
说话间,叶婉宜便过来了,温婉地朝江月心行了礼。
美人轻语的模样,着实让人心旷神怡,江月心毫不吝啬自己的笑脸,对叶婉宜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叶婉宜靠在栏边,微勾唇角,漫语轻声道:“方才婉宜来时,听见小郎将在说着什么‘纳妾’之事……”她微抬了下巴,目光略带锋芒,“莫非,小郎将已知悉了……婉宜日后会入宫之事么?”
江月心微懵。
——好家伙!一点掩饰都没有,完完全全的直球!
褚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是“你输了”。旋即,她用眼神催促着赌输的江月心履行诺言。
江月心艰难地看一眼褚蓉,毫无办法,只好将褚蓉方才教自己的话,说给叶婉宜听。
“叶大小姐,听说了吗?淮南王最近似乎上吴家提亲了!”
……
瞬时间,方才还雍容典雅的叶大小姐便惨白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心心的脑回路,最有可能的发展是这样的……
叶婉宜:我要入宫了
江月心:好端端的大小姐,入宫做婢女干嘛?
第46章 叶家(三)
江月心一句话, 就成功让叶婉宜变了脸色。
江月心见她神思恍恍惚惚的,便伸出手,在叶婉宜面前晃了晃,好心问道:“叶大小姐?你没事吧?……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要入宫?”
然而,方才还因为“入宫”而骄矜无比的叶大小姐,现在听到“入宫”这个词,便似被烫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好半晌,她才恢复了优雅模样。
“方才身子有些不适。”她扶了下鬓发, 对江月心满怀歉意道,“让小郎将见笑了。……我这就去寻个大夫替我瞧瞧,想来是夏日炎炎所致。”
江月心似懂非懂地点头, 道:“噢!那叶大小姐可要好好休息了。”
叶婉宜苍白着面色,匆匆去寻找自己的母亲叶夫人。
叶夫人正与另外几名贵夫人谈笑甚欢, 见心爱的长女神色恍惚地过来,有些诧异道:“婉儿, 你这是怎么了?那小郎将给你脸色看了?”
叶婉宜摇摇头,请母亲与自己一同到角落里说话。母女俩至了一处无人屋宇下,叶婉宜便焦急地开了口:“娘,淮南王要娶妻了,这可是真的?”
叶夫人听了, 不悦道:“便是真的,又与你何干!”她瞧见女儿的面色满是焦灼,浑然无平日精心教养的稳重温柔, 心底的不悦便愈发了,“瞧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哪儿有点叶家嫡女的样子?”
叶婉宜怔了一下,立刻垂下头去,藏着自己的脸面,又小声问道:“娘,他要娶的是何人?”
“……没娶!”叶夫人没好气道,“淮南王还不曾向哪家女子提亲呢。若是有消息,你娘能不知道么?可这淮南王娶了谁,又与你有什么干系?你是要嫁给陛下的人,终日心心念念着他,叫旁人如何看你?”
叶婉宜的面孔青一阵、红一阵,只能温声道:“女儿并无非分之想,既心知要嫁给陛下,便不会再与旁人有所牵扯。淮南王多番前来,女儿皆借口不见。但淮南王到底是旧识,这才想要知悉一二。”
她这番轻声细语的解释,总算让叶夫人的面色好转了。但叶夫人生怕女儿还放不下那李素,又好声劝慰道:“婉儿,我知你情深义重,但你身份高贵,非天子不足以匹配。叶家抚育你二十年,不是让你嫁给那样一个空有名头的酒色闲王的。你是叶家人,便不可胡来任性,应以整个叶家为大。嫁入宫中,为陛下生儿育女,如太后娘娘从前服侍先帝一般,这才是你应当做的事儿。”
叶婉宜点头,道:“女儿知道。”
她当然清楚母亲所说的事。叶家的兴衰,不仅仅寄托在男子的肩上,也与女儿们有几分干系。稳固叶氏女在后宫的地位,令天家的血脉与叶家血脉融为一体,本就是她该做的事儿。身为家中最宠爱的长女,她便该担起这个责任来。
当今陛下与前代帝王不同,不重用叶家,反而宠信那寒微出身的霍家。叶家世代富贵,不能眼睁睁看着权势流入霍家手中,正想方设法地巩固自己的地位。因摸不透君心,也只能先将女儿送入宫中。
叶夫人拨了下念珠,和蔼地笑了起来,道:“更何况,我知婉儿你从来是个只喜欢华美崭新物什的孩子。旧了的东西,你也会要?”
这句话,便似一颗定心丸一般,叫叶婉宜彻底下了决心。
没错,她是叶家金娇玉贵的长女,本就只有天子才得以相配。与淮南王的种种,早该过去了。她了解自己要什么,她是绝对不会与一件旧物什过不去的。
叶夫人见她恢复了平日神态,便满意道:“娘已做好了准备。届时司天官报上天有祥瑞之象,须以你为贵妃方可令龙气绵延长泽,再令太后娘娘下一道懿旨,满朝文武进言,陛下又怎舍得拒绝?从来都是男子三妻四妾,又怎会有天子真的只娶妻一人!如今民间都有传闻,说陛下要娶你入宫,这绝不会是空穴来风,婉儿放心便可。”
叶婉宜从来都对母亲敬重无比,见母亲这么说,叶婉宜也柔柔笑道:“娘考虑的周到。”
叶夫人放下了心。她理了下女儿鬓发,转身问身后丫鬟,道:“陛下的轿舆可在路上了?既陛下答应了会来,没道理爽约才是。”
丫鬟连忙应道:“应当是快到了。”
叶夫人点点头。
今日这赏花宴,本就是为了让叶婉宜大出风头,盖过那江氏女一回,陛下可不能不在场。前几日邀请陛下来这赏花宴时,陛下说是“看在小郎将的面子上”来,但因政务繁忙,不能开宴便圣驾亲至,得午后再来。
因着不能亲至,陛下还特地派了王六过来敲打叶夫人,让叶夫人不可薄待江月心。
也不知道这江氏女是有什么魅力,竟叫陛下这般处处护着她!
母女俩一同步回了花园。
叶二小姐叶柔宜等在去花园的路上,正借着一棵大树的阴凉遮蔽着日光,手拿一把小团扇扇个不停。见姐姐出来了,便快步跟上去,问道:“娘又与姐姐说了些什么呀?柔宜也想听听。”
叶柔宜的语气里颇有些艳羡。
“不过是一些普通的话,没什么好听的。”叶婉宜答得淡然,“叫我行有行姿、坐有坐姿,不要丢了叶家的脸面。这些话,娘也常常与你说。”
叶柔宜拖长语气“哦”了一声,却是一副不信的样子。她垂着眼角跟在姐姐后头,两手相扣,手指在袖子里头几乎要打结了,一把小团扇拧来拧去的,被折磨得不轻。
叶柔宜一直以姐姐叶婉宜为傲,在外人面前都是张口闭口夸赞自己的姐姐。但真到了母亲的面前,叶柔宜的心思却变得有些复杂——
叶柔宜很羡慕姐姐,希望自己有一日也能如姐姐一般得到母亲的器重。
母亲可从不会与自己说那么多话,也不会千辛万苦地安排自己入宫去。家族的大业,便似是和自己没关系一般。无论自己这么恳求,母亲只会捻着佛珠,叫自己“莫要闹了”。
叶家母女三人回到了花园,便见得江月心正与几位年轻小姐说话。这几位小姐俱是家世二三流出身,平时连那些一等贵女的裙角儿都摸不到,难得见到未来的皇后娘娘,她们便上来拉拉关系。一谈之下,发现这皇后娘娘平易近人,比那些眼高于顶的叶小姐、吴小姐好相处多了,她们便愈发热络了。
小姐甲好奇地问道:“小郎将,方才叶夫人喊你去说话,都说了些什么呀?”
“也没什么吧!”江月心一股脑儿地说道,“说什么陛下日后一定会三妻四妾,还有什么‘没有男人会信守诺言’。虽然我觉得这话不太对,但叶夫人说的话,一定自有她的道理。”
小姐乙倒吸一口气,又问道:“叶夫人当真这么说?”
“诶,当真!”江月心信誓旦旦地点头。
众小姐的表情一阵古怪——叶夫人说这样的话,不仅仅是在敲打江月心,也算是在挑拨未来帝后的关系。如此明目张胆,可见叶夫人的野心不小。
一时间,众人皆以古怪的眼神望向叶夫人。叶夫人被这些针扎似的眼神瞧得脑仁疼,只能捻着佛珠转过身去,假装正平和地念着佛号,不理不顾。
——这小郎将也太不懂事了!
换做京城任意一位小姐,都不会直白地把这些话说出去,免得落了自己面子。怎么她偏偏一股脑儿全倒出去了?真是一点不把他们叶家放在眼里!
叶婉宜见氛围古怪,便笑道:“今日请大家来,也是为了作作诗、赏赏花。茶已喝了半日,不如坐下来一道儿谈诗论辞。由那头的男宾牵题,诸位小姐轮流作诗,如何?”
这可是个一展文采的好机会,诸位小姐自然跃跃欲试。
于是,下人们便布了一张桌案,上置笔墨砚台等物。云母屏那头喧闹了一阵,便有丫鬟过来递了一张纸,原是男客们挑出的诗题。
第一个题,叫做“桃源玩月”,听起来颇具情韵。叶夫人见了,便笑道:“小郎将先请。”
江月心摇头,道:“我不懂这些文绉绉的,怕是做不出诗词来。人各有长,本是常事。有些人擅舞文弄墨,我只擅舞刀弄枪,比不来。”
她这番话说的坦荡荡,叫人想要嫌弃都无从嫌弃起。若要嘲笑她文采薄,还得先掂量下她的武艺有多高。但江月心自认扫了他人兴致不好,便道:“这样吧,我自罚三杯!……呃,三杯有些不过瘾,便五杯吧!”
说罢,便甚是豪爽地取了酒杯,一口灌入,眼儿都不眨一下,如喝水似的。
叶夫人见她自罚了酒,只能作罢。旋即,她转向叶婉宜,道:“婉儿,你来罢。在诸宾客面前献一番丑,抛砖引玉。”
叶婉宜笑吟吟应了是,上前取了诗题仔细看。
好半晌,她叹口气,道:“这诗题,是陛下出的罢?陛下已到了?……桃源玩月,可不是诗豪刘梦得的大作?诗中言‘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仙府间。凝光悠悠寒露坠,此时立在最高山。’在座诸位,又有谁敢在这句诗前卖弄文采?”
云母屏那头响起一阵轻笑声来。
“叶大小姐倒是知道的清楚。”
李延棠步了出来,笑道,“此诗确实世间绝品,难有第二。”
作者有话要说: 更迟了不好意思哦,昨天加班,困得要命,没码出字来...
【1】尘中见月心亦闲……,刘禹锡,《八月十五夜桃源玩月》
第47章 叶家(四)
好一句“尘中见月心亦闲, 况是清秋仙府间”,诗里已夹杂了江氏女的闺名“月心”二字,足见陛下出题之心意。
今日不是八月十五,大白天的,也不曾有一轮满月。陛下这是摆明了爱重这寒门出身的江氏女,为了江氏女特地出了此题。除了叶婉宜,又有谁敢上去与那江氏女争锋?
李延棠未着龙袍,只穿一身鸦青色直裰,领上与袖边俱压了细细的银丝纹线, 虽衣裳不显得惹眼,可他这人却极出挑,面容似皎月清辉似的, 硬生生将周遭的人都压了下去。
他一穿常服,便不像是个帝王, 总是温温和和的,如一块磨好的玉, 笑脸迎人;但谁也不会真将他当做邻家的兄长、书院的先生,只会惶恐着弯身请安。
李延棠早前便到了男宾席上,却按捺着不让周围人请安,便是不想惊动对头的女客。此刻,见陛下已亮了身份, 诸位战战兢兢的男宾纷纷行礼问安。
江月心很是高兴,道:“阿延,你来了!”
她身旁的千金们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连忙低声提醒道:“江姑娘,那可是陛下……”
江月心却不觉得自个儿有什么问题,只是翻来覆去琢磨着方才那句“尘中见月心亦闲”——此诗乃是刘禹锡所作,她的娘亲因喜爱这句诗文,才为月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江月心只在李延棠面前匆匆提过一次,他却记上了心头,这又如何不令她高兴呢?
“叶小姐,朕以为,诗歌一事,从无‘不敢’二字。就算有前人大作之前,也不可妄自菲薄。你不动笔,又如何知道自个儿会写出如何字句?”李延棠笑着开了手中的折扇,轻轻地摇着,“不如写上一两句,让诸位宾客瞧瞧叶姑娘的文采。”
素来喜爱诗文的陛下都这样说了,叶婉宜也不再推辞。她命丫鬟换了笔墨砚台,悬腕空肘,以一个端秀的姿势提起了笔,沾了墨汁儿。
叶婉宜本就以“才色双绝”名动京城,若谁有幸目睹她提笔写诗,足可以吹嘘上数日。于是,诸位公子皆仔细张望着那设了文房四宝的小桌案。
只见叶婉宜皓腕微动,字迹流丽铺成而开,一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模样。不知何时,竟有一只蝶自花园里头飞过来,微振着翅膀停在她的字迹上,似是为这字迹所吸引。
起先只是一只蝴蝶,旋即,便是第二、第三只。不一会儿,就聚了一小群大小各异的蝴蝶,纷纷停在诗纸与笔端,还有停在叶婉宜肩上的,皆是清一色的黄蝶,一片香浓粉腻、秾艳无端模样。
“叶大小姐提笔作诗,竟引得百蝶纷纷飞来!”
“此乃祥瑞之兆啊!”
“正所谓‘牡丹引凤,百蝶嗅花’,叶大小姐身上有的,乃是凤凰之象啊……”
待叶婉宜笔落,丫鬟便取过了她手中的诗纸,交予李延棠手中。李延棠扫一眼,便徐徐念出纸上诗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