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越站在旁边等她喝完,目光不时扫过她的脸庞。
他手机里有一张她的照片:18岁的女生站在礼堂角落,似乎不擅长面对镜头,她的笑容腼腆而羞涩。
这是她失踪后,他从班级群里找来的,反复端详无数遍,依然只是苍白的平面人物。
如今她就站在眼前,会动会说话,这才让他有了实感。
头发栗色,发梢烫成懒卷搭在胸前,没有多余的刘海,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
漂亮的娥眉,眼眸乌亮,蕴着几分敏感,肤色很白,眼底的青色格外明显。
大概是没睡好又低血糖的缘故,饱满的唇色泽很淡,使她看上去比想象中娇弱。
也许急着去教务处,她喝得很快,饮料很快见底,她转身把软盒扔进垃圾桶,然后对他说:“饮料多少钱?我转给你!”
仿佛被迎头泼了冷水,景越的脸立刻沉下去,唇抿成一条线,说了两个字:“不用。”
夏云珠心想,他可能怕她借口还钱加微信,便低头从钱包里摸出硬币。
抬头时,发现他脸色更臭,胸口起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说了不用。”
夏云珠手顿在半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乌亮眼眸,倒映他不淡定的神色。
察觉到自己再次失态,景越别过脸,难堪又失落地问:
“非要跟我这么客气?”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第4章
景越是系里出了名的不解风情,再热情漂亮的女生都没能让他屈尊多看几眼,更别提默默无名的她。
大学除开必修课,彼此几乎见不着面。她不是学生会成员,和景越的朋友圈也没有丝毫重叠,他们相当于印在同一张班级名册上的陌生人。
所以,景越对她没印象,她一点都不惊讶。
真正让她感到难堪的,是泄露秘密,以及哄堂大笑的无聊好事者。至于景越,她不认为他有什么过错。
然而面前的人,却似乎陷入了自责,这并非她想看到的。
于是连忙否认:“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怪你?”
他看了她一眼,错开视线,盯着脚边银杏,话语艰涩:“……当初,我说了那样的话。”
即便不认识她,他也不该当着全班的面问出口,只是当时他顾着看书,没有多思考便回了那句话。
夏云珠以为,四个月的时间,景越这种大忙人应该早就忘记了那件事,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一句无心之言而耿耿于怀到现在。
她笑了笑,再度解释:“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交集,你不过说了一句实话,我为什么要怪你?”
景越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猛然看进她眼里:“可你失踪了足足四个月!”
他才不信她的那套说辞。
在寻找她下落的这段时间里,他从杨露口中得知,夏云珠离异的双亲只答应供她到高中毕业,大学的学费生活费全由她自己负责。
急需奖学金的她,在低烧的情况下都坚持出勤,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怎么敢拿期末成绩开玩笑?
一定是羞愤到了极点,才会抛下一切逃离校园。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夏云珠不知道他擅自脑补了些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再三强调:“那个…景越…我穿…我旷课的事真的跟你没关系!失踪四个月,其实不叫失踪,因为奖学金和生活费的事,我压力很大,一直想找机会出去散散心,正好有个网友也想避世一段时间,就拉了我一道,我本来还想拿手机联系一下杨露的,结果她说要的就是抛下一切的效果,把我手机直接给扔河里了,所以才会……”
她临时编出来的蹩脚谎言,没能让景越脸色好转。
他不客气地打断她:“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他知道什么?
夏云珠睁圆眼睛,还想继续解释,他已经侧身一步,抬脚走上小路,修长的手摸一把后颈,微微偏头催道:“走吧,不是要去教务处?”
……
教务处和办公楼一北一南,不可避免要经过明珠湖。
湖面清晰倒映出岸边古色古香的凉亭,平静无澜,然而,千年前明珠湖,此时此刻,却是风雨欲来——
朝凤京州。
此时天幕昏沉,空气里凝着沉甸水汽,压抑得叫人窒息。
建于湖心的夜安宫内,气氛更为凝重。
东院喜房一片狼藉,绛红手织地毯踏着一双黑色锦靴,鞋面凶残的金色神兽如同主人的怒火,蠢蠢欲动着就要扑出来。
新郎的衣摆是喜庆的红,脸色却是铁青。
薄风遥倚坐床头,脚边伏着两名黑色劲装的男子。
其中一名马尾高束,听说宫主决定前去另一时空捉拿夏云珠后,冷峻侧颜立刻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顾不上礼数,猛然抬头,劝阻的话破喉而出:“请主子三思!”
戾气横生的凤目斜睨而来,薄风遥轻笑,声音里全是冷意:“鹰川,你跟了我多少年?”
高马尾的男子背脊一僵,吐出两个字:“七年。”
从薄风遥12岁初出江湖就一直跟在他身边,见证他从不为人知到名声大噪,再至如今鼎盛,可以说,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左右手。
“七年……”薄风遥低喃这二字,似是想到这些年的曲折沉浮,眼神有短暂的迷离。
只是很快,他便敛了情绪,继而对鹰川道,“你我一同北上来到京州,披荆斩棘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你是最了解我的人,应当清楚多说无用。”
鹰川唇紧绷,垂放膝头的拳早已捏得骨节发白。
宫主平生最恨欺骗背叛,夏云珠一晚上就占齐两样,饶是刚拜堂成亲的结发妻子,也难平他怒意。
鹰川知道劝说无果,却还是舍不得放弃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锋利喉结艰难地滚了滚,闭眼声轻似叹:“夏姑娘不属于这里,您是知道的……”
被薄风遥派去暗中保护夏云珠的这段时间,他不止一次看见她孤零零坐在临湖围栏边发呆,手里的狗尾巴草无聊地摇,眼底似乎闪烁着水光。
即便她半个字都不曾透露,但他知道,她在想家。
所以昨晚得知她夺玉逃离的消息,他其实,替她感到高兴。
他微微抬头,希望宫主能回心转意。
然而榻上的人却恍若未闻,眉间戾气笼罩,似乎又想到了昨夜的不快,猛然起身,粗暴地扯坏红帐。
昨夜本该春宵帐暖,却被那个小骗子变成腥风血雨的前奏。
鼻息间还隐约残存她的香,旖旎的心思却已消散。
薄风遥憋着一口无处发泄的火气,惹得他拔了腰间匕首狠狠掷去。
匕首凌空划开凛冽的风,刀尖带了虚影,擦着鹰川鬓发而过,深深没入他身后的红木梁柱。
“哐”一声。
让人心神一凛。
鹰川自知失言,立刻埋低头,映着喜红地毯的眼里隐忍荡漾。
薄风遥高傲得不可一世,哪里容得下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开启时空之门已是无法逆转的决定。
很快,薄风遥便再次开口,语气不容违逆:“鹰川留下主持大局,若三月之内我未归,宫主之位由他继承。”
此话一出,跪在珠帘外的护卫纷纷冲进来劝阻——
“请宫主三思!”
“主子!求主子收回成命!”
“夜安宫不能一日无主!”
“属下愿请命捉拿夏姑娘回来!”
鹰川咬牙半晌,终于耐不住再次冒犯:“宫主在上,属下恕难从命!”
他没敢抬头看薄风遥的脸色,闭眼将心中所想一口气吐露,“夜安宫在京州虽占首席,但风光背后却危机四伏,江湖上各大门派明面上唯夜安宫马首是瞻,暗地里却小动作不断,千百年来因玄玉牺牲多少无辜性命?若是您以身犯险有何差池,鹰川如何向夜安宫上下交代?”
他抗住压力,缓声道出最后的话,“既然夏姑娘已经回去了,您就…放过她吧!”
最后一个字落音,屋内刹那间狂风大作。
刺眼的金色流光中,薄风遥手握玄玉,唇咧出桀骜弧度,眯眼讽笑道:“那个蠢女人,恐怕不知道,这玉有一对……”
察觉到鹰川灼灼的注视,他目光微转,高抬的下巴流露出睥睨众生的傲气,“放过她?做、梦!”
第5章
“你说,景越把饮料给了夏云珠?”
跑去一探究竟的几个女生回来,把亲眼目睹的后续绘声绘色地描述后,等在贩卖机旁的人,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范娜最为惊讶,失声问:“夏云珠?她不是一直旷课没来吗?”
“估计今天刚回来吧,我们看景越要陪她去教务处,太远,就没跟了。”
“给她买饮料,还陪她去教务处?这怎么可能,你们几个看错了吧?”有人不相信,嗤笑着质疑。
范娜没说话,但唇角微微勾着讽意,也是不相信的模样。
“我们六只眼睛怎么可能看错?对了!小雅那里有照片!”
口说无凭,但有了照片,形势顿时扭转。
范娜也淡了笑容,和其他女生一并朝小雅手机上看。
由于是偷拍,不敢离得太近,照片上对视的男女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但景越那身白色运动服以及修长身形一眼就能辨认,至于他面前的女生……
卡其色风衣,散着一头懒卷长发,手里捧着的正是景越刚才买的那盒草莓牛奶。
“真是夏云珠?”
“拜托!虽然不熟,但好歹是一个班的同学,我们仨不至于脸盲成这样吧?”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范娜慢慢垂下头,漂亮的金棕色梨花头,挡住陡然阴暗的侧颜。
耳边有关景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扎在耳膜上的刺。
她仿佛坐了一场过山车,从惊讶到狂喜,再到如今跌落谷底。
景越第一次对女生示好,对象竟然不是她!而是当初受尽嘲笑的夏云珠,这根本不合常理。
——到底,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几乎所有女生都想知道。
第三节课打铃前十分钟,教室就坐满想一探究竟的人,夏云珠进门的时候,险些以为自己迟到了。
身后跟着的杨露探出脑袋,低呼:“卧槽,今天这是怎么了?集体变身学霸了?来这么早!”环顾一周,发现多是女生,更加好奇,“怎么,灭绝师太换成禁欲系美男教授了?”
到了教务处办完重修申请后,夏云珠就和景越分道扬镳,去移动营业厅重新办理手机的路上,被气喘吁吁的杨露截下,扑过来就是一句:“死没良心的!终于知道回来了!”
疑惑杨露为什么会第一时间得知她回来的消息,问过才知,是景越给她打了电话。
“景越?怎么会……”
“怎么不会?因为你,我都跟他混熟了。”
杨露说,她失踪后,只有景越积极地帮忙找她。
“暑假过后他见你一直没来,就去找辅导员帮忙联系你的家属。对了!你家里都是些什么人啊?问你去哪儿了,都说不知道,还一副嫌麻烦的样子,真气死我了!后来还是景越带了警察找去你家,可惜依然没有你的消息……你这四个月,到底躲哪儿去了?”
躲哪儿去了?
去了千年前的朝代,在江湖霸主宫里当柴火丫头,昨天还嫁做人妇,差一步就要和盛世美颜的夫君开车。
这话,她当然说不出口,只能搬出应付景越的那套说辞,不出意料,换来杨露看白痴的眼神。
“这话你只能骗骗别人,骗不了姐姐的火眼金睛!”
撒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她不想骗杨露,但也无法坦白穿越的真相,沉默许久,最后折中道:
“露露,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不想骗你,但这件事我暂时还不想说,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向你坦白。”
说完这句话,第二节课的下课铃打响。
想到三四节有课,两人没再逗留,一同赶往教室。
这是夏云珠旷课后第一次露面。
进门的那一刻,教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仿佛想挖掘出什么惊天八卦。
虽然早就料到自己旷课这么久,再次回归肯定会引起关注,但同学们的“热情”着实超乎想象。
她本想拉着杨露去最后一排,考虑到自己新学期旷课一个月,过低的出勤率在老师那里印象肯定不好,为了挽回平时成绩,在经过第二排的时候,她微微停步,坐了下来。
杨露见状,不由低呼:“为了不挂科你还真是豁出去了!”
作为平时开小差期末抱佛脚的“逍遥派”,她包里还背着从图书馆借来的言情小说,准备这堂课躲后排消遣,结果夏云珠就选了这么个高危地带。
知道她对前排的排斥,夏云珠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舍命陪君子时,替她做了决定:“你还是坐后排,我就这周挣挣表现,等老师把前几次的旷课记录销了,就回来陪你。”
正巧老师拿着教案进门,在前排逗留有引起关注的危险,杨露便做了个请罪的动作躲去了后排,夏云珠则定了定神,放下书包后走上讲台跟老师说明情况。
满教室的学生都竖起耳朵,在听到她说神经衰弱去乡下调养后,议论声骤起——
“是失恋疗伤吧?还神经衰弱呢!老师会信就有鬼了。”
“说不定还真是神经衰弱,有些人心理承受力差,失个恋就要死要活的!”
“不是有人说看到她去明珠湖了吗?该不会是想不开跳湖,结果肺部感染住院治疗到现在?”
“卧槽,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