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露翻开新借的小说,听见周围充满恶意的猜测,顿时看不进去,把书往桌上重重一放,扬声怒斥:“要上课了啊!这里是教室,不是茶馆,能不能闭闭嘴,别打扰其他人预习?”
见识过杨露的泼辣,忌惮的人便渐渐消了声。
夏云珠从讲台回到座位后,景越来了。
他已经换下早晨那套运动服,此时深色薄毛衣配休闲的风衣外套,款式简约,穿在他身上却十分养眼。
他刚出现在门口,绕在夏云珠身上的视线,顷刻间聚集到他这里。
也不过几小时,他买饮料给夏云珠的八卦已经传遍半个金融系。如今,满教室的女生,甚至部分八卦心旺盛的男生,都想弄清楚其中缘由。
习惯了被目光追逐,景越神色如常地走进教室,视线落在第二排夏云珠身上时,眼波微闪。
女生散着一头懒卷长发,正一手支着下巴,不时往本子上写着什么。
总觉得偌大的教室,不再似先前那般空唠,心脏像被重新灌满血液,踏实得让他不由自主舒展了眉头。
身后的唐宇打着哈欠,没注意到教室里不同寻常的气氛,还在低声抱怨:“我去!昨晚组队杀鸡到三点,睡都没睡够,上什么课啊?真烦……”
话没说完,他忽然睁大惺忪睡眼——
本该在窗边第一排座位停下的景越,已经走到了第二排,低头对面前的女生说了句:“往里挪一个位置。”
奇了怪了!
这是……铁树要开花了?
唐宇使劲揉了揉眼睛,在瞧清女生的面容后,惊讶得险些下巴脱臼。
——那那那、那不是,暗恋景越被拒失踪的夏云珠吗?
第6章
这堂课弥漫着难以忽视的怪异。
夏云珠很想专注抄笔记,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瞄向旁边的人。
修长的手,玉一样温润,握笔时骨节凸起,根根分明;字也是极具韵味的行楷,连笔潇洒却不显凌乱,在无纸化的今天,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练出一手好字。
她盯着他的字出神,全然不知对方已经察觉。
景越停下笔,低眉问:“怎么…?”
平淡的三个字,听不出多少情绪,到了旁人耳里,又是另一番体味。
作为全国知名学府,又是时下热门的专业,要在金融系里脱颖而出不算易事,景越能常年保持第一,靠的不仅仅是父母给的高智商,还有良好的学习态度。
从进校到现在,他没有一堂课开过小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上课时间绝对不能去打扰他。
然而此时此刻,他破天荒的停笔,仅仅只是因为夏云珠一个眼神。
教室里暗潮涌动,夏云珠这个当事人全然未觉,目光被景越捕捉到,她脑后略冒虚汗,尴尬地摇头称说没事。
景越见她握着笔,表情心不在焉,便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抄漏板书?还是哪里听不懂?”
旷课一个月,落下四次课,新书都是今天刚从杨露那里拿到,连预习的时间都没有,很多地方当然听不明白。
但现在正是上课时间,夏云珠不好说小话影响课堂纪律,便再次摇摇头,示意他继续听讲。
况且,让她失神的,也并非这个原因。
夏云珠继续抄笔记,景越也转回黑板,手里的笔再次动起来,抬眉低眉间,落下一句:“先作笔记,不懂的地方我下课给你讲。”
教室里很安静,除了老师枯燥的讲解外,只有笔尖游走的唰唰声。因而,景越和夏云珠的对话就被周围人一字不漏听进耳里。
八卦心在秋季也抑制不住地躁动。
熬到下课,议论便肆无忌惮冒出来。内容无非两件事,景越买饮料给夏云珠、景越主动和夏云珠同桌。
习惯备受瞩目的景越神色如常,夏云珠却如坐针毡,最后一节课铃声一响,便收拾东西一刻不停地离开。
被一路拉扯到教学楼外的杨露不住哀嚎:“诶诶诶,我书包还没拉好呢!你急什么?抢食堂也不带这样啊。”
“我肚子饿了。”这话半真半假,昨日出嫁只让吃颗橘子果腹,今早匆忙赶来学校,也顾不上吃早饭,如今到了正午,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那头景越还在教室整理书本,唐宇因为刚才的大戏瞌睡全无,越到前排双手撑桌,难掩兴奋地八卦:“哥们儿,你今天很高调嘛。”
景越没理,拉好书包甩到后背上,面无表情朝门外走。
唐宇却像癞皮狗似的追上,手搭在他肩头,咬着那么点儿蛛丝马迹不肯放:“我听说你今早买饮料给夏云珠?”
回答的声音很冷淡,没否认,只反问:“怎么?”
“怎么?”唐宇笑起来,“各大院系的系花热情如火你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冷冰冰像个阳.痿,现在终于开始骚了?”
“说话注意点。”不满他粗俗的措辞,景越停下来,偏头呵斥。
唐宇依然嬉皮笑脸,追问道:“是不是夏云珠别出心裁的旷课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别说,她这招用得还真高明,居然把我们的高岭之花逼得到处找人,你该不会找着找着动心了吧?”
唐景两家住在同一小区,正巧孩子同岁,从幼时玩到现在,一个惹是生非的混小子,一个事事完美的优等生,然而唐宇并不羡慕景越,要他过这种自律得像机器人的生活,还不如趁早抹脖子自尽。
明明生了一副招人的皮囊,又有学霸富二代的光环,什么妹子拿不下?偏偏他不为所动,简直浪费。
如今见他因为夏云珠变得反常,唐宇自然兴奋。
虽觉得寡淡了点,但他细细瞧过,身段尚可,面容姣好,双眸清亮得一看便知未尝禁.果,娇柔模样拿来给他哥们儿开.苞也算不错。
然而,面对刨根掘底的追问,景越显得十分不耐烦,索性戴上耳机,将噪音阻隔在外。
如果不是两家父母交好,二人从小玩到大,他真不会和唐宇这种浪荡纨绔走到一处。
耳麦里的女声沙哑地低唱,开到极高音量也盖不过唐宇刚才说的话。
——“你该不会找着找着动心了吧?”
他拧眉切换首狂烈摇滚。
动心?
怎么可能。
……
从食堂出来将近1点,正午阳光微微发热。
路边枯树下站着个高挑女生,手机那头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她眉直皱。
之所以会在人来人往中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堆在脚边的两包衣服斜倒了出来。黑白相间,像是侍应服。
夏云珠看了两眼便移开视线,身边同行的杨露却松开胳膊迎了过去。
认识的人?
隔着两米远,杨露就扯嗓子叫唤:“何佳!干什么呢!一脸凶相,谁惹你了?”
高挑女生闻声偏头,见是熟人,比了个稍等的手势,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捋了捋滑到唇边的头发,张口抱怨道:“别提了!给一学妹介绍侍应生的兼职,结果她临时推了,现在让我上哪儿拉个人给领班?”
杨露表示有心无力。
夏云珠走近,犹豫了几秒,试着问:“……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替她吧。”
高挑女生眼睛一亮,宛若在看救世主,两三步上前拉过她的手,失声问:“真的?!”
夏云珠点头:“如果方便的话……”
这几个月没有兼职,今早交了重修费又办了手机,支付宝的余额立刻缩水。本想等过两天安定下来再找兼职,现在杨露的朋友恰好缺人,便顺势应下。
高挑女生连连道:“方便方便方便!两点到八点,中间有一小时休息时间,包饭,日结300,是个酒会,上上菜,补补酒水什么的,有我带着,新手也没关系。”
杨露不太放心,看着夏云珠:“你今天刚回来立马就去兼职,没事儿吧?”
高挑女生不乐意,挽着夏云珠的手一副不肯放人的架势:“去去去,我带着,能有什么事儿?再说只是个酒会,又不是风月场。”她用胳膊碰夏云珠,挤眉弄眼,“对吧?妹子。”
衣襟见肘又无人接济,这300块对夏云珠而言无疑解燃眉之急,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前往蓝天国际酒店的路上,高挑女生做了自我介绍:舞蹈系、杨露老乡。
“我手里不少兼职,有需要的话介绍给你。”
夏云珠谢过,随她一道步入酒店。
酒会6点举行,需要提前准备会场和酒水菜式。领班分批带人前往不同大厅,夏云珠随一字列队越过中庭湖的欧式石桥,步入五号凡尔赛宴会厅。
仿法式宫廷的装潢,气派又不失典雅,5点40之后,衣着得体的男女陆续入场,灯光璀璨,觥筹交错。
夏云珠只兼职过家教,第一次做侍应生不免紧张,怕出错,只跟着何佳埋头补充酒水。
忙过了酒会高.潮,就变得清闲许多,何佳照顾她是新手,打发她去角落整理酒杯。
落地窗旁的区域,客人鲜至,夏云珠放松紧绷的神经安静干活,大提琴的低吟中,夹杂着一男一女激动的交谈——
“这是我的梦想!我耗费了十几年时间的研究,绝对不会半途而废!”
“玉美!你的研究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什么穿越时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是个无底洞,砸再多钱也不会有结果!”
“已经有研究证明,穿越真实存在过,你们这些满身铜臭的商人根本不会明白,这项研究成功后对全人类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我满身铜臭,我是不懂你们那些什么穿越,什么全人类,我只知道目前景氏资金困难,没有办法给你的研究室投更多的钱。玉美,你是我的妻子,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能不能多为家庭考虑考虑?”
夏云珠头也没回,整理好东西马上离开,别人的家务事她无意偷听。虽然还是不小心入耳了一些信息。
景氏?
夏云珠摇摇头,刚才那两位,总不会凑巧是景越的父母。
第7章
酒会到九点结束,夏云珠换好衣服从酒店出来,天已彻底黑下。
名车往来,灯火满目。
她拖着疲惫身体朝地铁口走,唇角翘起浅浅弧度,支付宝里多了300元,几小时的忙碌也算值得。
近十点的地铁,多是加班夜归的上班族。
玻璃窗映照出张张疲惫脸孔,衬得车厢气氛略显压抑。
夏云珠歪着头小睡,经过购物城站时,被一阵笑声吵醒。她掀起发沉的眼,寻声瞅去。
上来一对年轻夫妇,丈夫臂弯坐着三四岁的小女孩,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逗得怀里女儿咯咯直乐,一旁妻子见状也露出满足笑容。
画面温馨,于她而言却太过刺目,夏云珠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她也曾有过这样快乐的童年,但有关父母的记忆,更多却是模糊和冰冷。
甚至,锥心刺骨。
同床共枕的夫妻,因为抚养费的问题吵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她站在一旁角落,仿佛爱情凋谢后难看的枯叶——双方都迫切想要把她赶紧扔掉。
从那时起,等待她的便是十几年漫长的寄人篱下,母亲虽然提供国内的老宅给她暂住,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收回。
因而,偌大的城,无她一处栖身之所。
她偏头,额抵着玻璃窗。
隧道里不时滑过广告牌,苍白灯光一遍遍掠过。
不由闭了闭眼,什么时候能有累了便可停靠的避风港?
——那她一定会,无比珍惜。
……
10点正当夜生活拉开帷幕。然,四十多年前的居民楼却早已陷入沉睡。街边点着两三盏破旧路灯的,萧索似垂暮老者。
这里多住着退休老年人,倘若天尚亮,会看到老式自行车游鱼般穿行而过,单元楼门口围坐下象棋的老大爷,菜贩挤在路边中气十足地吆喝,热闹得聒噪。
许久未曾这样走过夜路,夏云珠脚步飞快,灯光拉长影子,空无一人的道央,几分阴森悄然流露。
无尽岑寂中,墨蓝天幕下,一道暗影无声划过,冰冷剑光微闪,似抖开片片寒霜。
夏云珠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眼底似掠过飘零幡旗,杀气狂风骤雨般扑面而来,一阵濒死的恐惧瞬间扼住她的喉咙。
凄淡圆月,绯衣似火。
那人伴着隐约玉响从天而降。
未扎未束的墨发散开两侧,锋锐轮廓若隐若现。利剑一样的眉斜飞入鬓,凛冽凤眼似凝着风霜,结出的冰直刺她五脏六肺。
这是……!!!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她来不及反应,只觉颈间一阵冰凉,寒颤间,对方已落地在面前。
字字如霜:“夏云珠,你以为逃得掉?”
千年的距离,在两人之间汹涌流淌。
薄风遥手举长剑,架在夏云珠纤细脖颈处。风自街头袭来,衣袂卷如火舌,蔓向她时缠绵又决裂。
月光倒映他眼底,照亮深处的一丝挣扎。
他平生最恨背叛,但凡离心之人,都已成他刀下亡魂。握剑的手紧得骨节发白,只需偏下一寸,便可取她性命。
然而,他却在此刻,失了那份杀伐果决。
他别过眼,恍惚中似乎听见风起叶响,带着她的身影从记忆深处拂来……
……
初秋清晨已凝薄雾,临湖搭建的武场是薄风遥练剑之地。
一套剑法毕,发现鹰川竟少见的不在,他擦拭着剑身,问一旁护卫:“鹰川在何处?”
“回宫主,鹰护卫有事去了后花园,属下见他神色紧张,许是急事。”
“后花园?急事?”他蹙眉,很难将两者相联系。
鹰川在夜安宫的地位紧在他之下,又是个稳重性子,如今难得反常,恐是出了什么事。于是来不及换下练剑劲装,径直赶往后花园。
初秋残存盛夏的暑热,拂面而来的风舒适宜人。
绰绰绿影间,高马尾的男子如雪松般笔直而立,手里打开的锦盒里,素雅玉簪安静躺在黑色绒布上,精雕细琢,剔透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