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许氏却对她道:“何苦让孩子们跟着你跑来跑去的?卢姑爷在任上,需要你去照顾,这是常理。你去了,也能给他做个贤内助,替他打理内务,帮他与人交际往来。但是两个儿子也跟着去,又有什么益处?初明不管能不能考中举人,总是要继续读书备考的。初亮更是要静下心来好好读几年书。长芦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先生?卢姑爷忙于公务,又哪里有空闲能指点他们功课?倒不如就让他们留在京里,多的是好先生呢。即使不能拜个名师,你三叔的学问也尽够了。他教出那么多进士呢,还有学生在御前行走,你还怕他教不了两个孩子?如今你们家也有宅子在这里,下人是尽够的,我们两房的长辈就能替你照顾好他们了,还有他们姐姐姐夫在,有云阳侯府的名号,谁还敢欺负他俩不成?就让两个孩子在京中好生读几年书,别再叫他们奔波劳累了。”
说罢她又压低了声音:“悦娘一个人在蔡家,虽说公婆都夸她好,女婿也待她和气,但有娘家人在,底气终究能足些。我们家自然会替孩子撑腰,但悦娘长了这么大,回京才大半年,跟我们家再亲近,也比不得跟两个亲弟弟亲近。她若知道两个弟弟就在京城里头,离她也不远,心里想必会更安心些。若是在婆家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不好意思跟我们说的,跟弟弟们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再者,初明初亮年纪都小,父母不在身边,常去看望姐姐,谁也挑不出不是。若能借机与云阳侯府多亲近亲近,对他们将来更有好处不是么?”
秦幼珍不由得心动了:“伯娘说得有理。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许氏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们一家子从来就没分开过,心里不舍,也是有的。只是如今孩子们都大了,做父母的就该为他们前程着想了。悦娘嫁得了好人家,日后福气还在后头呢。初明初亮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你该开始多为他们考虑了。”
秦幼珍听得连连点头,目露不舍:“我是真舍不得,但再舍不得,该狠下心的时候,还是要狠下心肠的。我何尝舍得把女儿远嫁?但蔡家是难得的好人家,我们老爷也要奔自己的前程,我既不能把女儿留在身边一辈子,也不能拦着老爷的仕途。初明初亮也是如此,若是他们能顺顺当当考中进士,日后为官作宦的,自有他们的去处,我万万没有拦着他们出门的道理。”
“这就对了。”许氏笑得更开了,握着秦幼珍的手,语重心长,“比如你妹妹,我就舍不得她往大同去,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她夫婿要去大同,我还能叫他们夫妻母子分离不成?只要是为了孩子们好的,做娘的便是一时心里难受些,往日天天牵肠挂肚,还不是要忍着难过,替他们打点?你如今长女都出嫁了,过得两年就能抱外孙了,是该要把目光放长远一些,不要总念着一家骨肉团团圆圆的美梦。那些小门小户的人家,倒是一家子骨肉团圆了,但家里的孩子又能有多大的出息?你们卢家不是一般人家,难道还能叫孩子们去过小门小户的日子不成?”
秦幼珍笑着谢过伯娘的提醒,又请她帮着照看留在京城的孩子。虽然尚未与丈夫商量过,但秦幼珍心里有数,卢普多半是不会拒绝的。夫妻俩上京之前,其实就有过要在京中为长女长子择配,并让长子留下来求学的想法,只不过后来卢普外放长芦,离京城颇近,又是个难得的好缺,才想要嫁了女儿后,便一家子到任上去罢了。
许氏见秦幼珍如今对自己信服之极,想到自己的盘算,觉得事先打个招呼也好,让卢普秦幼珍夫妻俩心里都有个数,日后的态度不至于太过抗拒。于是她便对秦幼珍道:“其实,让初明初亮留京,还有个好处。他们哥俩都是一表人材的好孩子,功课也好,初明更是年纪轻轻就有了功名,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然而他们长年随着卢姑爷在外任上,在京中声名不显,虽说来京后这几个月,得几个表兄弟引介,也认得几个朋友,但与那些长在京中的官家子弟相比,终究还是有所不足的。他们若能在京中踏踏实实住上两三年,学业上的好处且不说,多认得些人,日后遇事也能添个帮手。再者,那些家中有淑女的名门世家,瞧见了他们的出色之处,也就乐意将千金许给他们了。我这个承恩侯夫人,在京城还有些脸面,大约也能替两个孩子相看相看。若有合适的,我就立刻给你们夫妻去信,也别让两个孩子错过了好姻缘。悦娘不就是这样嫁进了蔡家的么?说不定初明初亮也象他们姐姐那样有福气呢?”
若许氏不说卢悦娘,秦幼珍可能还有几分犹豫,但想到卢悦娘确实是托了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福,托了伯娘与堂兄弟们的福,方才攀上了云阳侯府这门好亲,她便又沉默了。她在京城人脉不广,又要到长芦辅佐丈夫,没有她在身边的时候,初明初亮的婚事,确实还要请承恩侯府的许氏、姚氏与闵氏多加留心——牛氏素来不爱交际,这事儿没法劳她的驾。
可是……秦幼珍想到伯娘许氏素来偏爱娘家,一心想为娘家侄孙侄孙女儿们寻好亲事,如今许家许岫尚未许配于人,而前些时候许氏分明有意撮合卢初明与许岫,虽说如今不曾明言再提起,但万一许氏还没有打消念头呢?万一许氏先前的温言软语都只是在铺垫,等她离了京城,便要设法促成卢初明与许岫的姻缘呢?秦幼珍心里对许岫这个长媳人选,有些不大乐意。
她对许氏感激万分,可许家家风不正,又是一旦攀上来,便会纠缠不休的人家。她身为人母,怎么忍心让全家寄予重望的长子惹上这等麻烦?可是这些话,她没法跟许氏直言。许岫又没什么大毛病,她也不能挑人家女孩儿的刺,更不可能在答应婚事后,叫许岫与娘家断绝往来。这门亲事还是拒绝的好,可这叫她怎么跟伯娘说呢?
第三百零六章 纠结
秦幼珍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对许氏说,因为许氏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许岫的名字,或是许家的名头。既然许氏不提,秦幼珍自然也无从婉拒起。
她满心纠结地回到了自己家的宅子,便开始坐在屋里发呆。
今日面对伯娘许氏的关心,她感到十分愧疚。伯娘对她恩重如山,几乎可以说是她的母亲了。她能嫁给卢普,也是伯娘为她挑选的好亲事。相比于两位堂弟如今在朝中的官位低微与仕途迟滞,卢普已经升到了从三品,晋身高官行列,而他今年甚至还不到四十岁,未来前程可期。他们的长子已经有了秀才功名,长女还嫁进了本朝最显赫的高门府第去做嫡长媳,她有今日的荣耀,全都是伯娘所赐。
面对伯娘的种种大恩,她秦幼珍便是粉身碎骨,也该当回报才是!可是……她却先是拒绝了伯娘让长女在承恩侯府出嫁的请求,如今又……想要再拒绝伯娘为她长子说的亲事……
这是不是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
秦幼珍觉得内心十分痛苦。如果说女儿出嫁地点一事,她还占了理,又有卢普书信明言在前,因此她虽然感到有些对不住伯娘,却并未觉得自己有做错的话,今日想要再婉拒许岫这门亲事,她就真的觉得愧对伯娘了。
许家虽然大不如前,但也是官宦门第,曾经与卢家门当户对。而许岫年纪与卢初明相当,本身也是才貌双全的闺秀,从日常接触来看,品行性情也都是不错的,当得起卢家媳妇的身份。只不过……秦幼珍自幼常与许家接触,对他家的一些作为不大看得惯,从前看在许氏面上,不予置评就罢了,却实在不愿意与他家联姻。
秦幼珍倒不是信不过自家儿子,只是担心儿子做了许家女婿,便要一直为许家出力,甚至连子孙后代,也逃脱不了许家的纠缠罢了。秦家长房不正是如此?这几十年里,上至秦松,下至秦仲海与秦叔涛都曾为许家大老爷的仕途出过力,也没少帮许峥引介达官贵人家的子弟,为着许峥许岫兄妹俩的亲事,秦简与秦锦华两个孩子的婚事更是耽搁到今日还未有着落。而许氏心里,又是一心盼着要给娘家晚辈说一门好亲的……
秦幼珍是真的怕了。承恩侯府在她心目中,一向是体面又显赫的庞然大物,却因为有许氏这一层关系,需要时时处处为许家效力,谁都无法摆脱。相比秦家,卢家又算什么呢?卢家真的能满足许家的需求么?若是卢初明将来考中进士后,长年外放做官,不与许家人在一处还好,又或是他以及卢家人的官位没有比许家人高还好,否则,是不是也同样逃不过许家人的纠缠?可问题是,与许家联姻,只是对许家单方面有益处而已,卢家一旦遇上麻烦,是绝对不会从许家得到帮助的,说不定随时都会被许家抛弃……
秦幼珍心中十分排斥这种可能。她能为长子找到更好的姻亲,为什么要将就许家呢?她愿意报答伯娘许氏,也愿意帮助许氏的儿女后代,可是许家?她又没欠许家什么。况且,连伯娘许氏,都是为了许家,方才委屈自己嫁给曾经的大伯子,给一个年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做填房的!她深受伯娘大恩,应当报答伯娘就罢了,却没理由报答许家,更不能叫她的丈夫儿女也牺牲自己,甚至赔上她的子孙后代!
可是这些真实的想法,她又要如何让伯娘许氏明白?她不想伤害许氏,但又担心许氏会逼她答应婚事。有时候,许氏越是温情脉脉,便越是证明了她的意志坚定,温情只是手段罢了。许氏一心要为娘家着想,对自己的亲孙子亲孙女,都能舍得出去,又怎会怜惜卢初明呢?秦幼珍纠结不已,内心很是难过。一边是对她有大恩的伯娘,一边是亲生的骨肉,这叫她如何抉择?
天色渐暗,她却没有察觉,直到长子卢初明端着烛台走进来:“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秦幼珍抬头看向卢初明,这个长子一向是她的骄傲,生得一表人才不说,人也聪慧知理,性情温和,对父母更是孝顺。他读书读得好,今科秋闱很有把握考中举人,未来必定前程似锦。这么优秀的儿子,理当为他挑个同样优秀的媳妇,家世才貌人品性情,样样都要好,才配得上卢初明。让她为了报答许氏大恩,便牺牲这个儿子的幸福,叫她怎么忍心?!
卢初明惊讶地看着母亲:“您怎么哭了?出什么事儿了么?!”
秦幼珍这才惊觉自己不知几时落下泪来,忙拿帕子去擦了,胡乱摇了摇头:“我没事,我……我就是一时想你父亲了。”
卢初明听得笑了:“等儿子考完乡试,咱们就能去长芦与父亲团圆了,前后也不过是一个月的功夫。母亲您就再忍一忍吧。”
秦幼珍嗔了他一眼:“顽皮!竟然打趣起母亲来了。若叫你父亲听见,仔细他捶你!”
卢初明笑道:“弟弟从前也说过这样的话,父亲听了还挺高兴的呢,便是他听到我这样说,也不会捶我的,说不定还会夸我说得好,正正说到母亲心坎里去了呢!”
秦幼珍没好气地看了看他,心下犹豫了一阵,才问他:“行李都收拾得怎么样了?可别有什么遗漏。济南那边的宅子里,虽说什么都有,但族里备的东西,怎么也不如自家准备的用着习惯。”
卢初明道:“母亲放心。我都收拾好了,明儿一早出发都行。”
秦幼珍又犹豫了一下:“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索性明儿出发吧。提前往通州码头去,路上也不用赶得那么紧。”
卢初明有些惊讶了:“母亲怎么忽然改了主意?不是说明儿二舅舅他们要在承恩侯府为我们摆践行宴么?再说,咱们家跟船行已经说好了时间,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是了,践行宴是早就定好了的,船出发的时间也一样。
秦幼珍窒了一窒,才道:“是我忘了。那……那就等吃过践行宴,咱们再出发往通州去吧,在那边过夜,后日天一亮,就可以上船了,还能节省半天的时间。”
卢初明这回就没反对了,答应下来,又要去通知下人,提前准备好马车什么的。
秦幼珍又叫住了儿子,踌躇片刻,方才语重心长地道:“你如今也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你父亲又升了官儿,如今身份与往日不同。你平日与人来往,记得多留点儿心。别往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去,也离别人家的女孩儿远着些,免得招惹了不该招惹的麻烦,连名声也被连累了。你是读书人,品行最是重要,自己要注意检点,别轻信于人,切莫行差踏错,明白么?”
卢初明迟疑地点点头:“儿子明白的。可是,母亲怎么忽然提起这话来了?”
秦幼珍勉强笑了笑:“我不过是想着你这趟去参加乡试,定少不了与人交际往来,因此特地提醒你一声罢了。乡试期间,考官们都在济南府呢,若是你粗心大意叫人算计了,让考官们误会了你的为人,岂不是要吃大亏?”
卢初明听得笑道:“母亲放心,我才不会轻易上人家的当呢。简哥与肃宁郡王都跟我面授过机宜,让我知道如何防范别人的恶作剧,我心里有数的。更何况,考试期间,我不是在考场上,就是待在家里温习功课,好好的怎会往外头去,让人有机会算计我呢?”
卢初明笑着离开了,秦幼珍在屋里苦笑了下,幽幽叹了口气。
秦幼珍、卢初明母子俩提前半天离开了京城,这让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的其他人都颇为意外。二房的秦伯复更是扼腕不已。他原还打算要请秦幼珍母子三人往自家去吃晚饭呢,没想到午饭才过,他们就跑了。至于卢初亮,不过是个小屁孩,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顶多是平日多哄着些,好让这个外甥替自己给新婚的外甥女递话罢了。
许氏心里倒是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也曾暗暗气恼过,对秦幼珍的绝情感到失望。不过不要紧,卢初亮还在京中,他们母子三人还有行李财物与下人留在东北角的这座宅子里,只要不是卢普明言拒绝,她的计划还有成功的希望。
许氏让秦仲海把卢初亮接回福贵居住,原因就是这样方便照顾。卢初亮正盼着要过几日自由自在的生活呢,哪里愿意?住在承恩侯府里,出入都要受管辖,远不如住在自家宅子里方便。可是许氏与秦仲海劝他,他又拗不过长辈们,只能不情不愿地搬了回来。
许氏见卢初亮又回到了福贵居,象先前一样继续生活着,心里总算安定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要着急,秦幼珍与卢初明在乡试结束后还会回来的。她好不容易说服侄女儿将一双儿子留在京中读书,绝不能在事情未成之前破坏了所有的铺垫。
等到秦幼珍去了长芦任上,两个孩子在京中,只能依附承恩侯府的舅舅舅母们过活。到时候她再把许岫接到身边住一段时间,总会找到让许岫与卢初明相处的机会。若是卢初明不动心,她也可以让许岫去关照卢初亮的饮食起居,或是指点后者的功课。秦幼珍也好,卢悦娘也好,卢初明也罢,都不可能对帮助了卢初亮的许岫无动于衷。一旦他们发现了许岫的好处,再说起亲事,就容易多了……
第三百零七章 备考
没人知道许氏心里的盘算,她本人也没有提起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