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春(下)——Loeva
时间:2018-09-01 09:34:20

  秦含真见状哂然一笑:“也罢了,张姐姐有什么拿手的才艺?或是琴箫,或是唱曲,或是书画,表演一个给我们瞧瞧,让大家高兴一下,就行了。如何?”
  这个惩罚方式倒是十分简单,众女彼此看看,都点头赞同。
  张姝苦起了脸:“这个……我在你们面前,敢说什么拿手的才艺呀?我会的才艺,没一样比得上蔡姐姐、余姐姐与阿茵的。在你们面前表演,那不是班门弄斧么?”
  秦含真笑道:“那照你这么说,弹琴好的人还听不得别人弹琴了?因为别人弹得未必有他好?那我们还在这里做什么诗呢?横竖也不可能比得过蔡姐姐和余姐姐。你只管挑自己拿手的来表演,我们看得高兴就行了。若是实在不会,给我们说个笑话也好呀?”
  裴茵抿嘴笑了:“秦三妹妹,你为人还真是厚道,连这种事都许她去做了,分明就是放水呢。”
  蔡元贞笑眯眯地说:“放水又如何?大家不过是玩儿罢了。”她推了张姝一把,“你不是说正月里在家无事可做,新练了一首曲子么?我让人把我的琴取来,你把新曲弹奏一回,不就完事了?”
  张姝连忙向她借了琴。蔡元贞便派了紫绮回自己屋里取琴去。
  等候的时候,众女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回头鉴赏各自作的诗句。秦含真对自己今日的诗作挺满意,悄悄将诗笺收了起来,打算拿回家去给祖父秦柏看。
  这时候,裴茵又提议了:“呆坐着无趣,前头宴席又还未开始,不如我们再比上一回?蔡姐姐想出来的诗题想必都已经用上了,索性我们就改比书画如何?眼前这等美景,若不能将它画成画儿,留存下来,等到梅花零落,残红褪尽,岂不是太过可惜?”
  这个提议倒还罢了,秦含真心里比先前比作诗时更有底气些,真要比起来,她也半点都不怵。
  只是张姝不干了:“前头宴席虽然还未开始,但也没剩多长时间了。我们哪里来得及画什么画?回头我又落了第,还要再受一回罚。这样的蠢事我才不做呢!”
  秦锦华、唐素也迟疑地摇头,纷纷表示画画大家都会,但太花时间了,她们现在挺累的,不想再费脑筋。
  余心兰倒没觉得有什么。她画画也很擅长,比就比,谁怕谁?
  蔡元贞看了看众人的神情,回头又看向了秦含真。秦含真想了想,道:“比比速写什么的倒可以,就是比快手画。这回我们也点一回梦甜香,在香燃尽之前作好画。不想参与的人就算了,画得差的人也无须受罚。”
  余心兰无所谓地点了头,蔡元贞也笑道:“这倒有些意思,我还没比过这样的快手画。那就这么定了?画得最差的人也不是免罚,只罚她给各人都敬一杯茶就是了。”
  没有人提出异议,张姝借口一会儿要弹琴新曲,退出了比赛。蔡元贞索性便更改了规则,将限时从梦甜香燃烧的时间改为张姝弹奏新曲一遍的时间,然后命人去取纸笔颜料。张姝又高兴起来了,还在吓唬唐素与秦锦华,表示她们要多跟她说好话,不然一会儿她就故意将曲子弹奏得短一些,给她们添堵。
  秦含真在旁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笑闹,无意中回头端茶,却发现裴茵静坐一旁,表情好象有些不大高兴。
 
 
第一百五十四章 难看
  秦含真对裴茵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是自家堂姐秦锦华的好友之一。
  这几位闺秀与秦锦华是自幼相识的,小时候来往得少些,都是跟着家中长辈身后行动,私下并没有多少往来。这几年她们长大了,倒是多了个人的来往,时不时会到承恩侯府里来做客。秦含真因为时常长时间外出,也就是偶尔在长房跟她们遇上了,会说笑几句,一点儿都不熟。如今她才算是真正要踏进这个圈子,但对每个人的性情喜好,还处于非常浅显的了解阶段呢。
  裴茵是裴国公府的嫡女,年纪在众女中算是年长的,只比蔡元贞略小一些,比余心兰大几个月。她生得容色秀丽,袅娜动人,又自幼熟读诗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在圈子里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虽然比起蔡元贞与余心兰,略有不足,但已经非常难得了。她性格文静,总是斯斯文文的,看起来也不是脾气不好的人,跟大家相处得挺好的。
  秦含真还知道,裴国公府说来是国公府,其实家里已经没有高官显爵了。裴茵的祖父裴国公曾经是皇帝继位初期的权臣,很是风光了几年,不过他年纪渐老,身体又不好,早在二十年前就告了老,然后瘫痪在床十来年了。若不是皇帝还时不时有恩旨赏赐,他恐怕早已被人遗忘。
  裴茵的父亲与叔叔们都才干平庸,凭借着父亲的名头,得皇帝厚待,在六部补了官,不是正六品的主事,就是从五品的员外郎,然后一直没有挪动过。据说他们也曾经想过要外放的,既可以增添资历,又能独掌一方大权,比起在京城六部做个小官要强得多。无奈老父病重卧床,为了孝道,所有儿子都不能轻易出京,他们只能窝在六部,继续做那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时间一长,他们便也没有了上进心,觉得如今混吃等死的日子还算不错。反正国公府的产业不少,足够他们一辈子锦衣玉食了。
  裴国公府,可以说是成也裴国公,败也裴国公。没有裴国公,他们家里不会有国公府的风光。但若不是裴国公的病情拖累,裴家兄弟几个说不定在仕途上早就有了更好的发展,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每日与低品阶的官员小吏们一起混日子。
  不过嘛,国公府就是国公府,门第说起来比承恩侯府、永嘉侯府都要高些呢。裴国公虽然瘫痪了,但他依然还是国公爷。等他去世,嫡长子承爵,也起码是个侯。皇帝与一些老臣们还记得与裴国公的情谊,自会对裴家子孙照看一二。严格说起来,失了圣眷只能躲在家里做隐形人的承恩侯秦松,与从未真正入过朝参过政,只能在家做个富贵闲人的永嘉侯秦柏,都未必比得上裴家人。秦含真自然也没有小看裴茵的想法。
  只看权臣云阳侯的嫡长女蔡元贞,同样手握实权的寿山伯的千金余心兰,秦王的外孙女唐素,寿阳长公主的亲孙女张姝,还有国舅爷的嫡孙女秦锦华,都与裴茵平等相交,以礼相待,便知道裴茵在闺秀圈子里的地位,并没有因为父亲位卑职小、家族式微而受到影响了。
  秦含真对裴茵的了解也就是这么多,如今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心里还有些讷闷呢。不过大家不熟,她也不好直接上去问人家为什么不高兴,只能装作没看见了。
  丫环们把琴送了过来,正是蔡元贞平日用惯的,借给张姝弹奏。秦锦华试了试琴,觉得这琴挺好的,便也报名弹奏一曲,作为应罚的内容了——她因为蔡元贞改了规则,要跟张姝一同受罚呢。堂妹秦含真建议的惩罚方式挺简单的,她也不另外折腾了,索性跟张姝一样弹琴了事。
  张姝便忍不住碎碎念:“你弹得比我强一些,那不是越发显得我连弹琴也不如人了?”又问秦含真,“秦三妹妹也擅长琴艺么?”
  秦含真有些不大忍心打击这妹子了,便含糊地说:“我的琴艺很一般,不大拿得出手。”张姝顿时就觉得安心了,心情也重新明朗起来。
  秦含真觉得,这姑娘虽然心眼有些小,动不动就生气,但真的挺好哄的。
  取画笔颜料的丫头也回来了,仍旧是用轩中那几张圆桌,每人一份纸笔,颜料彩墨是每桌一份,大家共用的。众女商量了,虽然身在梅林,景色又好,本来就该画梅林才是最合适的,但考虑到她们年年聚会,凡是冬春季节,起码有一半的诗会是在梅林开的,也不是没画过梅林的景致,着实不算新鲜了。景色再美,也耐不住她们画了又画。索性这一回就来点新鲜的,想画梅林也成,但不画也没关系,只要是这琪园里有的景致,各色花草、假山、亭台楼阁,甚至是人,都可以画。只要在张姝弹奏曲子期间画完,就都在规则许可的范围内。
  当然,张姝弹奏时,必须把全曲弹完,不能耍什么小手段,比如缩短曲子什么的,给大家添麻烦。但她若是有余力,把曲子来回多弹上两遍,倒是无妨的。虽然她本人大概并不想这么做,只打算早点弹完,早点受完罚,她就可以脱身了。
  张姝弹的曲子,于她是新曲,但对其他人来说,没学过也听过,十分熟悉了,大家都清楚曲子有多长,心里有数,只觉得比起燃一支梦甜香,更加考验各自的画技。不过弹琴有一个好处,就是她们即使离开敞轩范围,到别处去寻画的物件,也不愁会不知道时间。因为琴曲悠扬,只要离得不太远,就连宴席上也能听得到。
  张姝弹奏出了第一个音,裴茵立刻就开始落笔画画了。她画的正是她所提议的梅林,笔法娴熟,显然非常擅长。余心兰不紧不慢地取了纸笔,离开敞轩往外走了,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蔡元贞照顾着众人,看谁缺了什么,又派丫头跟在想要外出到别处去寻找写生目标的闺秀身边,照顾周到,自己方才回到轩中,构思自己的画。
  秦含真盯上了眼前的敞轩,觉得以梅林为背景,敞轩为主体,将几位闺秀在轩中的姿态都画上,也是个不错的题材。她在旅途中常画速写,这点程度的快手画对她来说并没有多少难度,刷刷几笔,纸上就已经有了轮廓。该如何构图,如何下笔,如何着色,细节处如何处理,她都成竹在胸,画得既快又好。
  等到余心兰在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就发现蔡元贞、唐素、秦锦华三个人都围在秦含真身边,似乎很认真地在看她画画。余心兰见状也凑了过去,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秦含真此时已经把画完成得差不多了,她的画线条比较简洁,但该画的都画上了,就连那作为背景的梅林,虽然用的是写意的手法,可是也红红粉粉白白一片,枝杈、花朵、落红,样样不缺,与眼前现实中的梅林十分相似。再看轩中的几个少女,每人穿的衣裳、梳的发型,都能跟她们今日的打扮对得上,就连各人的动作姿态,似乎也能辨认出谁是谁。
  等到张姝琴音终了,秦含真正好将画中少女的五官点上,奇迹般地,竟然也跟本人有那么六七成象。
  秦含真才放下笔,蔡元贞就忍不住赞叹起来了:“画得真好!这么短的时间,秦三妹妹不但完成了整幅画,还把画画得这样好,真是太让人佩服了!你还在我面前谦虚,说自己才艺平平。这还叫才艺平平,那我那点才艺,哪里还有脸见人呢?”
  唐素与秦锦华也纷纷点头应是。张姝早就心痒痒地想来看了,只是还要顾着弹琴,脱不了身,如今终于能看了,她立刻就把唐素挤开了凑过去,同样是赞叹不已。
  裴茵放下手中的画笔,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走了过来,也认认真真看了秦含真的画好几眼。越看,唇就抿得越紧。
  余心兰正色对秦含真道:“你的诗虽寻常些,这画是真的好。我亦有所不及,索性把自己的画撕了,也省得贻笑大方。”说着还真的要把手里的画稿给撕了。
  秦含真手脚快,迅速抢了下来:“怎么能撕了呢?大家都还没看呢。”说着展开画卷,发现余心兰画的并不是梅花,而是一处假山,山石嶙峋,别有风骨。秦含真叹道:“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呀,画得也好极了,撕了太可惜。余姐姐落个款吧?索性就送给我好了。”她在山水怪石方面总是差了点味道,平时没少被祖父说呢。
  余心兰看了看她,没吭声。蔡元贞从秦含真手里把画拿了过去,也赞叹不已,随即笑道:“今日比画,我却是落败了,但也心服口服。”她画的正是传统的梅林,因为是自己家里园子的景致,她十分熟悉,平时也没少练习,因此一落笔就心里有数,但同时也少了新鲜感。
  她的画没有画完,就停了笔。看到秦含真的画,她就觉得自己没希望胜出了,索性不必再画下去。
  唐素与秦锦华也是同样的情形,今日能把手中的画稿完成的,只有秦含真、余心兰与裴茵三人而已。只是后者的画同样是传统的梅花题材,比起蔡元贞未完成的梅林尚差着些火候,就更不用说跟秦含真、余心兰比了。除去未完成画作的闺秀外,裴茵竟是吊了车尾。她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是难看。
  接下来,轮到秦锦华奏曲了。众女抛开了先前的诗画,总算有闲心欣赏她的表演了。只有裴茵,始终站在圆桌旁盯着秦含真与余心兰的画,来来回回看个没完,仿佛想要从中找到一处瑕疵,结果却只是让自己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调令
  裴茵知道一点秦含真的事。
  承恩侯府秦家,皇帝唯一的皇后秦氏的娘家。虽然没有实职在身,连祖上传下来的军权都丢了,承恩侯秦松还失了圣眷,几乎成了个隐形人,但京城上下还是没法忽略他家的存在。因为有太子殿下在,承恩侯府就是他唯一的舅家,谁能忽略未来天子的亲娘舅呢?因此,即使秦锦华的父亲官位也很低,裴茵也依旧跟她亲亲热热地相处着,绝不会给她半点脸色看。
  秦锦华的父亲官位低又如何?裴茵自己的父亲官位也不高。她曾经听母亲与身边的人私下议论过,说皇上虽然亲近妻族,但明摆着不愿意让妻族掌握权势,并且还拿秦家做筏子,阻止其他的外戚掌握实权。因此,秦家人的官位不可能高,秦仲海十几年都没挪动过位置。相比之下,裴茵的父亲叔叔们虽然也是升不了官,好歹是因为自身才能平庸的关系,并非受到了打压,总比有才干却升不了官的秦家人要强得多了。
  不过,自从永嘉侯秦柏回京之后,这个局面就被打破了。承恩侯府从前受人敬重,是因为太子,如今受人敬重,则是因为有太子与永嘉侯秦柏。皇帝对大舅子忽然不待见了,但对小舅子却信任有加。秦家人不惹事,但如果有谁敢小瞧了他们,那定不会有好结果。秦锦华的父亲停滞了十几年的仕途忽然有了进展,竟然升职了!秦简也顺利考得了功名。秦松是否被皇帝厌弃一事,已经没有人再提起。所有人都知道,秦松是好是坏,都影响不了秦家,因为还有一个秦柏在呢。
  身份地位如此举重若轻的永嘉侯秦柏,秦含真就是他的嫡长孙女,还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深受宠爱。她也是裴茵知道自己需要去结交的人,只是秦含真时常出远门,不在京中,她有心相交,也没有机会。但没关系,秦含真总不可能一直不回家,她们总会有见面的时候的。
  裴茵打听过秦含真的消息,知道她从小跟着祖父母与早逝的生母在西北乡下地方长大,生母去世后,她父亲一直没有续弦,她就跟着祖母长大。而秦含真的祖母永嘉侯夫人牛氏,在京城却是出了名的乡下妇人,据说是商家女出身,大字都不识几个,性情还有点粗鲁,若不是其父对秦家老侯爷有恩,早在秦家平反之前就定下了亲事,而永嘉侯秦柏又是守信之人,是断不会有福份嫁进秦家的。有传闻说她还跟自己的妯娌秦二太太薛氏打过架呢,一点儿都没有高门大户贵妇人的仪态,性情也孤僻,不怎么出门与人来往。
  被这样一位祖母教养出来的秦三姑娘,能是什么知书达礼的优雅闺秀呢?虽说永嘉侯素有才名,但他出名也是年少时候的事了,如今他也少在人前出现,才子名声是真是假,又有谁会追究?况且,女孩儿是由祖母教养的,而不是由祖父教养。本朝有多少科举出身的官员,自身学问出众,家中的女儿或孙女却是不识得几个大字的呢?秦含真即使一直跟着祖父秦柏读书,也未必真学到什么东西,多半是个草包吧?若能有张姝那样的水平,就算难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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