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秦伯复这种心态,长房与三房私下都曾有过议论,说的话自然不会很好听。秦含真与秦锦华很有默契地没说什么,只是默默低头喝茶。
秦含真放下茶杯,又问秦锦春:“二伯祖母如何了?”
秦锦春叹了口气:“祖母的伤势略好些了,只是仍旧不敢轻易挪动,也不敢下地,每日都要喝苦药,除了燕窝粥与参汤,什么都吃不下。家里花销越发大了,薛家那边又迟迟没有动静……母亲私下跟我提过,说手头有些紧,跟父亲说,父亲也不在意,只让她往公账上扣钱。可是……公账上好些产业都是薛家人帮着打理的,新年以来,就没往我们家里送过一分银子了。母亲又不敢跟父亲说实话,怕他对薛家更为恼恨,往后连母亲与娘家亲人联络,都不许了。”
秦锦华诧异:“既然是你们二房名下的产业,难不成薛家还能私吞了么?!”
秦锦春叹气道:“说是我们家的产业,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好些都是薛家挂在我们家名下的,就图父亲有官职在身,可以替他们减些税赋,又能多个依靠。如今父亲的官职没了,又跟薛家二房闹翻,还不知道那边是什么章程呢。先前他们借口新年,没给我们家里送银子,母亲也不好说什么。只盼着外祖父外祖母能早点儿到京城来,赶紧把薛家二房的糟心事给理清了。否则父亲生气,母亲也难做,中间还夹着祖母,累得我母亲两边不讨好,越发难做人。”
她不太想谈薛家的事,改而问起了秦锦华:“我姐姐……那边可有消息?她还老实么?”
秦锦华正好前几天才问过这事儿,便回答道:“起初是不大老实的,病了一场,好转后就想要往外逃,收买了庄子上的小丫头,叫人给她送信回家。可庄子离得这么远,一个小丫头哪里有本事走远路?回头就把信交给家里大人了。那家人倒是知机,连夜报给了庄头,庄头又报了上来。我母亲当时过年事忙,也没空理会这些事,只让庄头把人看紧了就是。再者,就是要让大夫给大姐姐治伤。除此以外,她做什么都不必理会。横竖她也走不动道,再看紧些,别让她真个收买到什么帮手,逃出来就行了。不过,画楼与弄影两个在她身边侍候,竟然还叫她钻了空子,未免有失职之嫌,便都受了罚,各人挨了十板子。大过年的,都养起了伤。大姐姐身边没人侍候,也算是忍受了几日的不便吧。庄子里的村妇,可没有家里的丫头会侍候人。”
秦锦春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她的腿……伤势如何了?”
秦锦华说:“大夫看过了,说她本该好好养的,若是没有乱动,只怕早就好了大半。如今伤上加伤,会不会瘸还要看运气呢,只能先养着,等把骨头养好了,才能说其他。大姐姐兴许也是被大夫的话给吓着了,这些日子倒是老实了许多,连床都不敢下了。”
秦锦春叹息道:“她若真个从此老实了,大家才算省心呢。家里如今还瞒着祖母实情,也不知道能瞒得几日。等到祖母伤好了,又知道了真相,那时候才是天塌了。倘若那时大姐能懂事些,我们才算没有白担了风险。”
话说间,二房派人来接秦锦春回去了。秦锦春原想要跟秦锦华多聚一聚的,无奈母亲催得紧,她只好告辞。不过三女也约定了,有时间要再聚。秦锦春走后,秦锦华也走了。
秦含真送走了姐妹们,立刻就打发丰儿去前头探听:“看看肃宁郡王在哪儿呢,问他有空没有?”
第一百五十九章 软禁
丰儿无言地看了秦含真一眼,默默地领命而去了。
结果不用说,肃宁郡王自然是有空的,他有空很久了。若不是为了等秦含真这边有时间跟他相见,他早就回辽王府去了,不必借用永嘉侯府的书房消磨时间,还要跟秦柏说是他连日奔忙,疏忽了功课,想要好好看看书。
当然,秦柏听到他这话的时候,那目光颇有深意,显然是不怎么信他这话的。
赵陌一得丰儿的信,立刻就赶到了秦含真的院子。考虑到两人不方便在屋中单独相处,但如果叫上其他人,又容易叫人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两人便索性又转移到花园里去了。仍旧是在凤尾轩,天气比起冬天时,已经暖和了一些,秦含真带着手炉,赵陌也穿得暖和,倒是不必再烧炭盆了。
赵陌先问秦含真:“可看到我给你的生辰礼物了?”
秦含真有些不好意思:“看到了……会不会太贵重了些?你不必那么破费的。”
赵陌送给她的礼物,是一匣子玉簪,用上等的湖水绿岫玉刻成十二种花卉的形状,每一支簪子的雕工都精致绝伦,令人爱不释手。
赵陌微笑道:“你是百花生日时出生的,除了花簪,旁的首饰又哪里配得上你?这十二支玉簪都是用上好的岫玉刻成,玉是我从辽东那边弄来的,在京城可难找到这样的东西。别的倒罢了,我就图那玉的颜色好看。你从前不是说过,很喜欢这个绿色么?”
秦含真确实挺喜欢这个湖水绿的,只是没想到从前随口一句话,赵陌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她心下有些感动。本来她其实不怎么喜欢往头上插东西,嫌麻烦,嫌累赘,还有些担心插的簪子什么的太过贵重,万一掉下来了会摔坏。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这十二支玉花簪,倘若她不挨个儿戴一遍,而且常常戴在头上,就太过辜负赵陌的好意了。反正这些花簪无论是材质还是花样,她都很喜欢,索性以后日常就常戴它们好了。
她高高兴兴地向赵陌再次道了谢,又问他:“我送你的礼物,你也看见了吗?”
赵陌笑道:“看见了。我上书房去,阿寿在前院门房等着,得了东西后就给我送了过来。秦表妹怎么会想到要送我这样的东西?难为你有这等巧思。我日后出门,一定要带上,在外头吃饭喝茶,赶路歇息,都要方便多了!”
秦含真见他喜欢自己的礼物,心里更是美滋滋的:“礼尚往来而已。你送我的礼物也很好呀。我那礼物论价值可没法跟你的玉花簪相比。”
赵陌道:“礼物重要的是心意,谁会拿价值做比?那未免太俗了。”说完话,又觉得自己好象说错了,忙补救说,“秦表妹放心,外头那些俗人若是拿礼物的价值来说事儿,我是不会理会的。”
秦含真扑哧一声笑了:“赵表哥放心,我知道你方才那话不是在说我,我也不会误会。”
真当她是刁蛮任性女了么?她才没那么小气,动不动就生气。从前生气,那是误会赵陌在耍她。如今她知道他真实的想法了,才不会矫情呢。
赵陌却为她的话而开心,总觉得这是二人心意相通,不会为只字片语而生出误会来。他看了看秦含真,真心实意地赞美说:“秦表妹,你今日这身打扮真好看。我先前见你第一眼时就想这么说了,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好意思说出口。”
秦含真不由得低头看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一眼。她今天的打扮……其实挺粉嫩的。虽说是做生日,一般寿星都喜欢穿红衣裳,但她过年时就没少穿,如今已经穿腻了,就想来点儿新搭配。乳黄色的夹袄,西瓜粉的绣花马面裙,再配一件粉蓝色的方领比甲,再加上头上的双鬟与兔毛珍珠头饰、耳饰,她都觉得自己萌萌哒了。
这一身衣裳,换作是在她还没穿过来之前,估计是没什么勇气往身上拨拉的。但如今,顶着个粉嫩嫩的壳子,生得又好,皮肤也白,身材苗条,个子略高挑,她是什么衣裳都敢穿。而事实也正是如此,无论是祖父母也好,长房众人也好,今日见了她这一身,就没有人不夸好看的,秦锦华与秦锦春还连声说也要学着她这样搭配红黄蓝这三种颜色呢,秦锦容则盯上了她的头饰与耳饰,已经盘算好了,要去求父母,也找人做一套同样的饰品。
秦含真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点热,不过管他呢,她听赵陌夸她今日打扮得好看,心情就美妙极了。看一眼赵陌,又觉得他今天这一身明蓝的锦袍,其实跟她的比甲颜色也差不了多远嘛,都是蓝色系的,挨在一起看,还挺和谐。
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先前秦含真与赵陌离得有一些距离,就没发现,如今挨得近了,她才看出了赵陌衣裳上的针脚,竟然蕴含着特别的小心思呢。
赵陌今天穿的这件新春装,剪裁与版型好象跟平时的衣裳有些不太一样,腰部这里似乎是做了特别的处理,会显得他腰更细,腿更长。还有肩膀的位置……这种裁剪方式,会使得穿着的人显得肩膀更宽,身材更壮。这件衣裳未免太过心机了吧?
怪不得赵陌今日显得格外挺拔精神呢。这点小心机不但没让秦含真生出反感,反而让她觉得赵陌更可爱了。就算外表看着再高大成熟,他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会用这种小心机掩饰自己身材上的缺陷,使自己的外型显得更出众,还真是少年人的想法。不过,他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展现着自己的魅力,秦含真又觉得有点儿小酸,感觉好象是从前只有自己知道的珍宝,忽然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似的。
会被觊觎的吧?
秦含真的心情又好象没有先前那么好了。
她又偷偷往赵陌那边看了几眼。
赵陌将腰挺得更直了,察觉到秦含真在看他,他的心情就美妙无比。他今天是不是显得更帅气了呢——秦表妹先前用的就是这个词吧?这身衣裳可是他特地让裁缝做的,就为了要在秦表妹面前多展示一下自己的身段。这些日子,他都已经把话跟秦含真说开了,却又总是离京办事,未能陪伴在她身边,讨她欢心。好不容易回来见她一面,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自己,让秦表妹看到自己的好处。
赵陌清了清嗓子,问秦含真:“表妹可知道我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秦含真这才想起了正事儿,忙问:“是上哪儿去了?你跟祖母说,你是回了封地,应该是骗她的吧?”
赵陌笑着摇头:“那倒不算是骗,因为我是真的回过肃宁。”
春播什么的,也不是假的,不过赵陌只是回去过问一声,具体事项就交给王府属官与肃宁县令去办了。只要确保他事先划出来的土地上,都照着他的指示,种上了特定的作物,也就行了,这些事不需要他亲身去盯着。他回肃宁后,主要的精力还是放在调查宁化王的事情上面。后者在肃宁买下的庄子,近日又迁移了一部分高阳县庄子的人进去。赵陌事先派去盯梢的人发现,当中竟然有一家子姓吕的,很可能就是惠太嫔的家人。
惠太嫔的家人居然一直被宁化王藏在高阳县那边的庄子里,怪不得旁人怎么都找不到他们的下落!
吕家人目前处于被软禁的状态,宁化王的人对他们既不打,也不骂,更不曾在生活上有所亏待。他们吃穿不愁,只是没有行动自由,赶路时一直在坐车,不许下车透气,连掀个车帘,也有人去制止。到了肃宁这边的庄子上后,他们还直接被安排入住一处院子,院门锁上了,他们只能在院中行动,每日饭菜都是开了锁后送进去的。
这已经很明显是在非法拘禁了,宁化王打算扣下吕家人,利用他们来威胁惠太嫔吧?
赵陌对秦含真道:“我察觉到这一点后,就带人去了高阳县,寻从前接触过吕家人的人,还有曾经在宁化王高阳县的庄子里做过事的人打听,总算确定了,吕家人确实是在新年年初匆匆被送过去的,从进庄之前,他们就一直被软禁着。初五那日,吕家一个出嫁的女儿,据我推测,应该是惠太嫔的同胞亲妹妹,与她的长嫂及弟妹,总共三个人,一起被京中来人带走了,也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初八时她们又被完好无缺地送了回来。有风声说,她们好象是进了皇宫,见到了惠太嫔。”
秦含真讶然:“真的假的?!她们是怎么进去的?那个时候……是在宫宴时见的吗?可惠太嫔的娘家人没有门路参加宫宴,她们是怎么进去的?如果说是宁化王把人带过去,惠太嫔也应该没见到他们吧?她不是一直待在蜀王府小县主那儿吗?”
这话才刚说出口,秦含真就立刻瞪大了双眼:“不会吧?难道惠太嫔其实并没有待在小县主那儿,只是拿她做了挡箭牌,其实是去见自己的娘家人了?那小县主身边的奶娘丫头,又为什么说她们一直跟惠太嫔在一起呢?”
赵陌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她们未必撒了谎,小县主不正是因为身边没人,才会摔伤了么?”
第一百六十章 糟心
秦含真无言以对。
确实,还可以有这种可能。蜀王府小县主再不受宠,那也是对于宫里的宫人来说的。跟着她才能进宫享福的奶娘丫头什么的,哪儿来的胆子敢丢她一个三岁孩子在屋里,只顾着巴结一个客人去?况且这客人也不是什么身份尊贵体面的人,在宫里也是靠讨好太后才过得好些的。而蜀王府小县主,却是太后的心头肉。
就算只是太后短时间内的心头肉,那也不是一个奶娘和一个王府的丫头能怠慢得了的。
但如果说惠太嫔当时其实根本就不在小县主那儿,奶娘和丫头其实都是在撒谎,在为惠太嫔的行踪打掩护……
秦含真问赵陌:“蜀王府是真的跟宁化王勾结在一起了,是吧?我就纳闷了,他们一家子都被圈禁这么久了,宁化王又不是很有本事的人,进京不过几个月,又是哪儿来的本事,跟被关在宗人府的蜀王一家联系上的?”
关于这一点,赵陌其实也一直觉得费解。太子那边则怀疑宗人府有蜀王府或是宁化王的内应。但说真的,这个内应可没那么好找出来。宗人府里既有宗室,也有非宗室的官员小吏,人员繁杂,背景不一。内应肯定是能接触到蜀王一家的人,但蜀王一家人口不少,有主有仆,圈禁在宗人府的一处大院子里,每日自行在院子中生活起居,宗人府的人与护卫看守只守在院外,每天会有人给他们送食水衣裳与日用品过来,就放在院门口的一处小窗处,自有院中的仆人接过去。整个过程中,都有看守盯梢,一般不会有单独谈话的机会。而且看守与送东西的人都是轮换的,并没有固定人选,这叫人怎么查?
这件事不好在宗室里宣扬开来,因此不能明着与宗人府宗人令说要查他手下的人,而赵陌自己又不方便插手,所以调查工作进展缓慢,只能根据外头发生的事,留意那段时间内与蜀王一家接触的都是什么人,然后一个一个排查过去,好揪出给蜀王一家秘密传递消息的暗线。
秦含真听了赵陌的说明,眉头皱得死紧。她总觉得,宁化王这一回搞这么大的场面,拉上那么多人,恐怕不会心甘情愿乖乖回封地上去。就算这次回去了,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暂时退让而已,迟早还要卷土重来的。
惠太嫔那边也是个麻烦。她一个老太嫔,几十年与世无争,无儿无女的,忽然间宁化王抓了她的家人过去软禁,又大费周章地把她的家人送进宫里跟她见面,到底是想要威胁她帮自己办什么事?肯定不会是好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