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身边的奶娘和丫头,都是蜀王安排的,其实并不是宝儿真正的奶娘与丫头。她们奉了蜀王之命,要在宫里做什么事,蜀王世子也不清楚。他只要确定女儿在慈宁宫里能得到好医好药,能吃饱穿暖,不用受圈禁之苦,也就足够了。当他辗转从旁人嘴里听说女儿摔断了腿的消息时,简直震惊得不敢置信。而看到父亲当时目光闪烁的模样,他便猜想,这事儿很可能跟父亲有关。他悄悄去寻父亲与幼弟,本来只是想弄清楚他们到底对自己的女儿都做了些什么的时候,却意外地听到他们提到与宁化王合作,利用惠太嫔谋害太子的计划。
世子也是在那时候听到,原本他们是计划要让惠太嫔与家人秘密相见,并将慢性毒药送到惠太嫔手中的,宝儿的假奶娘与丫头就是安排碰面的人,当时根本就不在宝儿所住的宫室里。就因为她们都疏忽职守,才会导致宝儿摔伤,却无人发现。但蜀王及其幼子不但没有半分心疼宝儿,反而还怪罪她小孩子家净给大人添麻烦。若不是她那里出了岔子,又怎会给奶娘与丫头们带来麻烦,害她们爱了罚,如今在宫中行动不便?
蜀王世子听到这里话,心都凉了。更让他惊惧不安的是,父亲与幼弟竟然又要干大逆不道的事。他们一家本来在蜀地过着富贵悠闲的生活,就因为父亲与幼弟贪心不足,一家子失却富贵,被圈禁宗人府,他们还要再闹一场,这回是不是要把所有人的性命都葬送掉?想想过去几年的生活,蜀王世子再孝顺,也扛不住了。他主动向皇帝供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其实也是想换取活命的机会。因为他不觉得,父亲与幼弟真的能瞒过皇帝做什么事,宁化王也不象是什么聪明睿智之人,根本不会是太子的对手。
蜀王世子的做法,固然有一点不孝不悌的意味,但在对皇帝与朝廷的忠诚前提下,任何的孝悌都没有了意义。他选择了正确的道路,皇帝对他只有嘉奖,不会有任何怪罪的。而他心爱的小女儿也确实在这一场阴谋中被害得不轻,如今病上加伤,腿伤更难痊愈,小小年纪就成了残疾,也委实可怜。太后为宝儿小县主掉了好几回泪,对蜀王世子更是心疼有加。有太后从中说项,皇帝对蜀王世子的安排,没多久就有了定论。
蜀王世子与世子妃被解除了圈禁,原本世子的身份待遇也得以恢复了。虽然他这个世子,不可能有升为蜀王的一日,也不会拥有蜀地的管理大权,今后只能在京城安家落户,仅靠亲王世子每年的六千石俸禄生活,没有产业,连府第与仆从,都是御赐,除去几个近身服侍多年的大丫头与内侍,不能继续使用原本的人手,但对比在宗人府里的圈禁生活,这已经无可挑剔。
蜀王世子非常满足,扶着病体虚弱的妻子,夫妻双双向皇宫方向磕头谢恩。世子妃还不顾自己的病体,日夜赶工,为太后缝制了一条抹额。她在闺中时就以针线出众而著称,这回更是将自己所会的所有蜀绣针法都用上了,为太后做的抹额花团锦簇,又不失品味与格调。太后非常喜欢,特地赏了她几味对产后失调非常有用的名贵药材,并一套亲王世子妃的标准头面,令她尽快养好身体,然后进宫请安呢。
赵陌把这一切告诉秦含真的时候,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合理之处。
蜀王世子的话是真的吗?小县主身边的奶娘与丫环,就是当日引吕家人去见惠太嫔的人?可她们那样的身份,如何能在慈宁宫中来去自如?她们就不怕遇到别人时,会引起疑心?还有,小县主真的只是因为身边无人照顾,才会摔伤的吗?她又不是小婴儿了,三岁的孩子,已经可以说一些话,也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就算身边没人了,她爬到窗台上去做什么?
秦含真只觉得处处都是疑点,蜀王世子的话,似乎有些没法解释的地方。
对于她的疑问,赵陌也同样想到了:“我也觉得挺可疑的,但蜀王世子的说法,表面上听起来并没有多少漏洞。小县主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摔的,奶娘与丫头又都服了毒,惠太嫔上吊了,暂时也不知是否还有旁人知情。我没有证据,没法判断蜀王世子是否在撒谎。皇上这些日子的心情不大好,估计是赐死了蜀王,他心里有些不好受。蜀王如今只剩下蜀王世子这一个亲骨肉了,如果没有明确的证据,皇上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我也不好再多言。”
所以,宁化王引起的这场风波,暂时就只能这样了?
赵陌点头:“暂时只能这样了。过后还要处置宁化王手下的那些人,再把曾经与他同谋的人料理一番,事情还有很多呢。我想,蜀王世子今后要在京中长住,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估计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让人稍微盯紧些,也就是了。日后倘若他再敢有谋逆之举,皇上也不会饶了他。”
秦含真叹了口气,接受了这个现实。
然而,她是因为事不关己,才能如此平静地接受了现实,却不是所有人都有同样想法的。
蜀王与宁化王被赐死的消息传出之后,镇西侯就一直处于惊惶不安的状态。再后来,惠太嫔莫名“病逝”,云家次媳王四姑奶奶忽得“急病”身亡,就更加令他忧心忡忡了。只是蜀王世子重获自由,还在京城开府,又让他觉得自己似乎还有希望。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辽王世子赵硕与宗室赵碤这两人的妻子——都是王家女——被剥夺了宗室诰命。赵碤几乎是当天就给妻子写了休书,然后就陷入了惊惧惶恐的状态中,闭门谢客。有小道消息说,他整天躲在房间里,以被蒙头,嘴中不知念叨着什么话,人都快疯魔了。
辽王世子赵硕原也想休妻的,只是小王氏大闹了一场,也不知威胁了他什么话,他就退缩了。如今夫妻俩也是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肯见。小王氏也没有派人去打探娘家的消息。但王家四爷仍在家中安坐,每日照常去国子监读书,毫无异动,倒是原本说好开春后要上京的王大老爷与王大爷,不知为什么缘故,又取消了计划。
镇西侯实在拿不准,目前的形势算什么?他是暴露了还是没暴露?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就是宁化王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辽王世子赵硕也自身难保,他必须要想办法自救!
他能如何自救?病体未愈,他没法轻易离开。妻子更是从头到尾不知情,没法向她说明真相。长子已经领了新任命,每日都要上衙门点卯。倒是小儿子得了大同的职位,还有希望逃离。小儿子生有两个孙子,若能保住这一支血脉,苏家便还有希望。
苏仲英本来与妻子说好了,等到岳家的春宴结束,妻子秦幼仪在娘家过完了生日,方才离开京城去大同赴任的。谁知父亲却忽然叫他过去,命他立刻准备行囊,明日就带着妻儿出发去大同。
他顿时懵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怨言
苏仲英不明白父亲是发了什么疯?按原定的行程,他们夫妻带着两个儿子,三天后就发出了,总要先参加完岳家明日的春宴吧?后天就是妻子秦幼仪的正生日,在家稍作修整,也让她安稳吃顿饭。如今他们还不知道大同那边是什么情形,这一去,不知几年才能再回到京城来,这点闲适,他们应该还是可以享有的。
结果父亲却要他明日就出发,明日可是春宴的正日子!哪怕是后日动身呢,也比明天就走要强。父亲怎会忽然提出这种不合理的要求来?
他问父亲为什么,可镇西侯却不肯说出自己这么要求的原因,反而一个劲儿地要求小儿子照办,语气非常强硬。见苏仲英推托,非要等三日后再走,镇西侯还发了怒,甚至说出“不照我说的办,就别认我这个爹”这种决绝的话来。
镇西侯夫人闻讯赶到,连忙打着圆场,一边劝丈夫熄怒,一边催小儿子赶紧答应丈夫的话,明日就启程。虽然这么做有些匆忙,而且她也希望小儿子能在家多待几日的,心中不舍,可丈夫的话对她而言就是天。当她确定丈夫是不可能改变心意的时候,她就转而劝说小儿子改变心意了。
她还低声对苏仲英道:“我知道你是顾着你媳妇要过生日,又想着她离京前再去见见娘家人,可她既然嫁过来了,又为你生儿育女,便是我们苏家人了,哪里还能象在娘家时那般肆意?过年的时候她也见过娘家人了,距今也没几天,还要见什么?谁家的媳妇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媳妇的姐姐嫁到了外省,还不是一样十几年在外任上,直到今年才回京一趟,也没有抱怨一声么?一样的姐妹,一样是承恩侯夫人教养大的,怎的她姐姐能做到,她就不能了呢?是不是她也想学她妯娌那样,在娘家一住十几年,才能甘心?!你再疼媳妇,也没有这般纵容她的道理。难不成朝廷命令你立刻去上任,你也要对皇上说,你要先给你媳妇过了生日再走?自然是你的前程更重要!你去跟她说个明白,若她不依,叫她只管来见我,我来说她!”
苏仲英无言地看着母亲,怎么可能会跟妻子照实转述这些话?连他这个当儿子的,听了都觉得心寒,更何况是妻子?其实他也明白,母亲一直对大嫂长住娘家一事怀有心结,如今大侄女出了丑事,她就越发抱怨大嫂的娘家没把孙女教好了。可这怎么能一样呢?妻子自嫁进镇西侯府,可从来没有违逆过婆婆的意愿,回娘家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母亲难道这样还不满足?妻子为苏家生了两个儿子,怎么说也是有功的吧?为何母亲对她还是这么苛刻呢?
苏仲英艰难地回到自己的院子,看着妻子秀丽端庄的面庞,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话说出口。
他无法理解父亲的命令,也清楚妻子对于明日的春宴是多么的期待。他固然是要离乡背井数年了,妻子又何尝不是要与娘家亲人长时间分别?父亲与母亲为何就连这点念想,都吝于赐予呢?
秦幼仪协助婆婆执掌镇西侯府中馈已有好多年了,府中发生的事,自有人来报给她知道。她早已知道了丈夫如今在烦恼什么,虽然心中也有万分的不满,但她知道,此刻最要紧的,还是先安抚丈夫。丈夫如今对她正有愧于心,若她也只知道抱怨,只会更加令丈夫为难。他们夫妻马上就要离家在外,共同面对未知的挑战了,她又何必在这时候与丈夫起口角?不管公公婆婆是如何的苛刻,日子是他们夫妻俩在过,公公婆婆已经是数年后的事了。孰轻孰重,她分得清。
秦幼仪柔声对苏仲英道:“二爷,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别难过。我不要紧的。行李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让丫头们再将两个孩子的东西整理好,明天出门也没关系。夏天的衣裳被褥还没收拾完,但也不必太赶。留两个稳重的丫头下来,慢慢收拾着,等天气暖和些,再押送去大同,也是一样的。或者我们索性就在大同做新的,也无不可。大同离京城,走得慢些也就是十来天的功夫,又能费得了什么事?公公要我们明日就启程,自有他老人家的道理。我们做小辈的,照听就是了,何必惹他老人家生气?”
苏仲英听了妻子的话,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更觉愧对妻子了。他叹息着对秦幼仪道:“行李只是小事,我所虑的,是明日承恩侯府的春宴,原说好了要带着孩子过去,给岳父岳母请安的,也让你松泛一日,离京前能与家人好好聚一聚,如今算什么呢?父亲又说不出理由来,只一味强求。大不了我们路上赶一赶,尽量缩短行程,也就是了,何必非得明白启程?大同的马将军都还未入京,我们原不必这样着急赴任的,倒象是在催人家赶紧让位似的。父亲他老人家莫不是病糊涂了?才会一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苏仲英如今对父亲是越发看不明白了。从前离得远,他只知道父亲如何的英明神武,如何英雄了得,但并不是很了解父亲的真实性情。从母亲嘴里能听到的,只会有好话。可如今父亲回了京,又相处了这几个月,他发现父亲很多言行都是他所无法理解的。
就说近期发生的事吧,大侄女儿出了与宗室纨绔私会的事,他打了那个赵砌一顿,被调职去大同,父亲就一直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仿佛在抱怨他不该为侄女出头似的。那可是父亲的亲孙女儿!她被人诱拐了,难道他做叔叔的不该打登徒子么?!待得这两天,父亲又忽然说他去大同也好,远比留在京郊大营强了。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还有大侄女的婚事,兄长分明说过,如今孩子的名声已经受损,为了她将来的前程着想,要等天气转暖后,将人送去她外祖家里,借她外祖湖广总督的名头,为她择一门体面的好亲事。这分明是再周到不过的想法了,可父亲居然要插一手,仍旧要把大侄女许给肃宁郡王赵陌。赵陌分明就婉拒过婚事了,而且不止一回!
从妻子娘家那边的小道消息来看,赵陌多半是要与妻子的亲叔父永嘉侯的长孙女匹配的。那是深受皇帝信重的国舅爷,人品才学无可挑剔,谁会与他的孙女抢亲事?人家两家有意,他们身为姻亲,还要从中插一脚,这算什么?而父亲这么做,也不过是仗着肃宁郡王赵陌的父亲辽王世子口头许了亲事罢了,连信物与婚书都没有。
京中谁不知道,肃宁郡王赵陌与其父亲不睦,连同住一个府第都不肯,更何况是婚姻大事?皇帝与太子自会为赵陌做主,辽王世子对嫡长子的婚事,还真的做不了主。父亲连这个事实都看不清,盲目信任辽王世子,却不顾大侄女的前程幸福,这哪里是身为祖父应该做的事?
苏仲英心中的不满积攒已久,如今再也按捺不住,统统在妻子面前发泄出来了。妻子是如此的通情达礼,处处为他着想,反而对比出父亲的不近人情,与母亲的固执盲从。他心中对妻子越发敬爱亲近。
秦幼仪安慰了他好些话,让他消气,又道:“我先带人收拾东西,你去跟大伯子说说话吧。既然明日就要离京,你们兄弟肯定有很多话要说。等一会儿吃过午饭,你歇一歇,就陪我回娘家一趟,如何?我总要向母亲与哥哥们解释清楚明日失约的原因,也再见他们一面,正式道个别。明日不能参加春宴了,今日在娘家陪母亲吃一顿饭,也是一样的。”
苏仲英心中酸软,怎会拒绝?连忙答应下来,还让心腹小厮赶紧去准备一份厚礼,好向岳家赔罪,又亲自跟门房打了招呼,让人去承恩侯府递信,又说了午饭后要出府,还告诉厨房,晚饭不用备他们夫妻与两个孩子的份了,他们要在承恩侯府吃。
镇西侯夫人得了信,有些不满,小儿子明日就要带着孙子去大同了,怎能不跟家人再团团圆圆吃一顿晚饭?但是小儿子院里的动静,也表明他跟媳妇儿达成了共识,愿意明日启程去大同。这却是丈夫的不合理要求,小辈们都愿意遵从了,旁的事,她这个母亲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命人午饭加菜,算作是践行宴罢了。她也没忘把这个消息告诉丈夫,让他不要再生小儿子的气。
镇西侯听说小儿子夫妻俩要去承恩侯府告别,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虽然从前他有些抱怨亲家多管闲事,把他弄回了京城,但眼下镇西侯府风雨飘摇,还需要身为皇亲国戚的亲家帮衬呢,小儿子去承恩侯府走一趟也好。
苏仲英对父母的想法一无所知,他只是去见了兄长,说了明日出发的事,又将这个家托付给了兄长。过去十几二十年,都是他在家看家,如今,要轮到兄长做守家的儿子了。母亲的性情为人,有些严格刻板,自己的妻子那般孝顺温柔,又生子有功,都有些吃不消,大嫂肯定会更觉难受。苏仲英好意提醒兄嫂,把母亲的一些禁忌提了提,让他们千万不要糊里糊涂地犯了母亲的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