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李韧笑,笑他姐的失态,好容易给劝住了。李韧抬眼看向百官,紫衣绯袍、绿衫青裳——
  独独未见那萦绕梦里多年的身影……
  “阿姊……”李韧踯躅地开了口。
  “……琬儿姐姐呢?”
  ……
  琬儿跪在一干宫女的最后,她没有官职,也不是宫女,她的身份特殊,有司不知道怎么安排她的位置。琬儿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我同宫娥们一处呆着就行。
  她不指望李韧怎样铭记自己,只要能与上一世不同,不派人来砍了自己的头便好。
  琬儿看见李韧朝自己走来,昂藏七尺,光映照人。琬儿心中激荡,她直起身来,就那么不错眼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韧儿长大了……
  有东西涩痛了眼睛,鼻头有些酸。
  因身子羸弱,卧床休息的时间长,琬儿看上去比过往纤弱了许多。如此兀立风中,竟显得楚楚可怜,如飞羽般快要被风给吹走。
  李韧看得心尖发颤,似乎怕她真的随风飞走了,他几大步奔到琬儿身边,紧紧握住她那同样纤弱的柔荑。他放缓了声音,浅笑着对她说:
  “琬儿,随本王来……”
  乍一听见这柔润中又带着青涩的男声,琬儿有些不适应。她定定地望着这个曾经看着他长大的孩子,惊讶、又有些惶恐。
  直到一只手被一片温热包裹,李韧轻轻拉着她将她牵到了队伍最前面的,乐阳的身旁。
  “你们等着我,晚些时候韧来看你们。”
  身后有暗流涌动,琬儿知道,身后的世家贵胄,侍卫宫人们都心领神会了——
  苏琬儿,她对李韧来说,依旧是那么不一样的存在……
  身侧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吸引到了苏琬儿的注意。
  她抬起头,看见一名面生的宫装女子,清丽淡雅,她紧紧地跟在李韧身后,腰背笔挺,她的目光审度中有警惕。
  琬儿大大方方冲她一个颔首,这是李韧的姑娘吧?虽说有些紧张,但小姑娘瞧着挺可爱,韧儿好眼光!
  ……
  方清扬带领的陌刀军依旧所向披靡,他们攻进了庹山行宫,方清扬在密道的出口堵住了钱太后。
  她发钗散乱,疯了似的撕扯着方清扬身上的铠甲。方清扬耐不住她撒泼似的撕咬,抬手一击她的后颈窝,钱媛之终于软软地安静了下来。
  唯有端立钱媛之身后的辛弈,让方清扬很是震惊了一瞬。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辛弈总爱穿那素白的袍衫,钱媛之嫌太素,他便差了自己的婢女替自己在袍服上绣一棵翠竹或水仙。
  辛弈便如此端立一旁,一身玉白,整洁又清雅,如出尘谪仙般冷眼看着方清扬将疯魔的钱媛之制伏。
  他一语不发,也没有惊慌失措,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静静地等着方清扬也过来将他制伏。
  方清扬愣了一瞬,如此淡定的俘虏他倒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方清扬很快便适应了这种怪异的被俘场景。他抬手召来了两名膘肥体壮的军士,用绳索将辛弈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将他们带回皇城。”方清扬如此下令。
  ……
  李韧说了让琬儿等着他来看她,可是直到草长莺飞的三月,她也没能等来李韧。
  其实不光琬儿没能再次见到李韧,锦瑟也同样见不到李韧了。李韧有新的黄门与女官照顾起居,皇族有皇族的规矩,锦瑟只是来自乡野的姑娘,想当李韧的婢女,都还不够资格……
  并且甫一当政的李韧太忙,他忙着剿除异己,清扫叛军。
  钱氏一族的好运终于到头,钱媛之首当其冲,被李韧下令斩首于午门。钱氏一族被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皇城里最大的一棵树就这样轰然倒塌,京中官僚们无不人心惶惶,如坐针毡。
  李韧深知刚柔并济,恩威并用对朝政平稳过渡的重要意义,他留下了钱家一派的僚属与门生。李韧有耐心,他愿意用时间去考验这群原本不属于他们李家的官员,对他李氏王朝的忠诚。
  好容易,琬儿等来了李韧新任内务总管陈昌治带来的秘书阁的消息:
  下月谷雨,李韧登基称帝。
  陈昌治还向宫里的众人传达了颍川王的口谕:明日午时,午门外处决祸国妖男辛弈,大理寺卿亲自监督行刑——
  凌迟。
  在这个时代,无论女人还是男人,靠自己的美色迷惑当权者,那么错误,便一定是这善媚者的。当权者的错,反倒不那么重要了。
  谁叫你生得美?既然美,为何不自控一些,把自己藏着掖着。
  辛弈是被李韧当作类似祸国妖姬苏妲己一般来对待的。他认为,帝后二人那么苦的年岁都一起度过了,如若没有辛弈,钱媛之便不会与自己的兄长生罅。帝后不生罅,钱媛之便不会生出弑夫之心,兄长李砚便不会死了。
  所以,千错万错都是辛弈的错。他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撕下他那矫揉造作的狐狸皮,将他捆住高高的刑台上,剥光他的衣裳,一刀一刀剜出他的心!
  辛弈那双孤傲又清冷的凤眼再度浮现眼前,雪玉的纶巾,柔润的南珠,连那纤长的手指,也是雪玉色的……
  琬儿无端有些难过,她不想去观刑,她不想亲眼看着辛弈被如此侮辱后,再在无尽的极致痛苦中慢慢死去——
  这真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母亲许氏劝住了她:“乖女啊,颍川王要替他兄长报仇。你是他李家的奴,你不去观刑,难不成还心疼那妖男?没得触了颍川王的霉头。若是怕见血,乖女那时偷偷闭眼便是。”
  琬儿语迟。
  是啊,自己还要请求出宫呢!若是不听话,怎么好开口求李韧恩赐自己平民的身份?
  于是琬儿颔首,“母亲放心,女儿醒得了,那一日,女儿必定不会缺席的……”
 
 
第122章 重辟
  昏黄日光中有拉车的贩夫自街道的尽头走来。
  “卖香馍欸!又香又软的香馍欸!”
  那声音穿云破雾, 响彻了街头巷尾。
  吱嘎一声, 有小子的头自街边门缝中钻出。如泥鳅一般, 一名垂髫小儿奋力迈动那胖乎乎的短腿冲到了贩夫的车轮前。
  “大爷,我要一个香馍……”
  不等小儿的话说完,自那半开的小门脸儿后紧跟着冲出来一名中年妇人。
  妇人手中拿块巾帕, 边冲边骂骂咧咧。
  “小兔崽子, 除了吃你还懂啥?吃了蜜果吃香馍,怕撑不死你!”
  “娘!我要香馍!”
  垂髫小儿一把揪住贩夫的衣角, 扭头对着他的母亲大喊了起来。
  妇人大怒, 抄起手中那块黑漆漆不知擦过何物的巾帕, 便往孩童那圆溜溜的屁股上招呼。
  “叫你吃, 叫你吃!一大早爬起来便吃光了一碟果一盘菜,你爹到现在还没了下粥的东西。尽捡香的吃, 合着家中其他人都只能喝清粥?”
  陡然承接到来自母亲的滔天怒火, 小儿揪紧贩夫的衣角直往他背后钻,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响彻云霄。
  “我要香馍!我要香馍!我饿啊!”
  一儿一母围着贩夫的腰缠作了一团。
  贩夫愁苦,他被一大一小两个人缠得走不了路,生意都没法做下去了。只能苦着脸,高声相劝。
  “别打了, 别打了……”
  可惜魔怔的一母一子正沉浸在各自的癫狂中, 哭闹与厮打, 是当下二人的唯一主旋律。贩夫那软弱无力的劝解泛不起一丝水花。
  贩夫无奈,高举双手大喝一声:“要买便买,不买赶紧闪一边去!妖男的车出西街大狱了!”
  此言一出, 赛过行军休止令,妇人止住了手,脸上原本的震怒凝结成了怪异的惊喜:
  “真的吗?这么早就出来了,才过卯时呢!”
  “是啊,是啊!”为了让这妇人离开自己的腰,贩夫也是尽力了,极力配合妇人,做出一副惊异非常的表情:
  “这不是典狱大人为了让大媳妇、大闺女们一次看个够嘛!听说那妖男啊……啧啧……那差官如何说的来着?见之忘魂……”
  “啐!见之忘俗!”
  妇人扭动手中的黑抹布,眼中的喜色如烟花般绽开。
  “是啊,是啊!见之忘俗,差官也说魂都没了!那脸蛋,那身子……怕是天上的精怪,专门下凡来勾人魂魄的。”
  “啐!瞎说什么呢!天上哪有精怪,精怪都住地下,天上的,那是神仙。”
  妇人一脸鄙夷地看着文化知识严重缺乏的贩夫,向躲在他屁股后,早已听失神的小子伸去了手:
  “来,儿子!跟娘回去,一会儿啊,那妖男就出来了,赶紧着收拾收拾,咱早点去午门占个好位置。”
  “娘,一会儿囚车会经过这儿吗?琛儿要看活的妖。”
  垂髫小儿一脸担忧,他急急忙忙从贩夫板车下钻了出来,冲到她母亲怀里。
  “会的,会的,一会儿呀,囚车就来了,你再磨蹭,怕是要错过了。”
  妇人忙不迭点头,扯起儿子的手便往屋里带。
  “咱们从游街看起,一直跟去午门,琛儿说好不好?”
  “好!好!”小儿兴奋,跟着母亲往家走,他已经等不及要看那传说中的妖了!
  “娘,一会儿是多久?大兄藏了我的竹耙,那是琛儿打妖用的,琛儿还得花时间去寻。”
  “唔……一盏茶时间够不够?”
  “怕是不行欸!”
  “那么半个时辰”
  街边的小门脸儿喀嗒一声重又关上。
  贩夫无奈地摇头,一脸苦笑。折腾这么久,也不说买一个馍,上一家那小媳妇就不错,听说妖男出来了,一口气买了十个馍。
  那妖男人美、活好,小媳妇要用香馍蘸妖男的血,带回来蒸给她相公吃,沾沾这精怪的灵气。
  ……
  辛弈身着宽大的囚服被关在牢车中向大街深处走去。
  他面净身洁,满头青丝一丝不苟,以玉白色纶巾束顶。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似乎还是那个风靡京中贵少圈的南风馆头牌。
  辛弈没有受刑,因为他“认罪态度良好”。差役们说什么,他便应什么。差役们让他在哪里画押,他便在哪里画押。
  差役们也很喜欢“如此配合工作”的人犯,兄弟们工作都很辛苦,能少出一分力气便会多出一分好感。
  辛弈生得美,差役为感谢他的“配合”,专门为他备好了香汤,还有模有样地撒上花瓣,让他舒舒服服的沐浴洁面了一番。
  那玉肤冰肌,在香汤的浸润中愈发莹润光洁。有差役被炫花了眼,主动提出来要替他擦身。
  辛弈不说话,低头任由那差役布满甲垢的粗手探进水面,摸上他的腰……
  辛弈低眉垂目端坐牢车,若不是必须,那差役愿意给他换上华服香车。
  可是大狱有大狱的规矩,牢车配囚服,这是原则!
  于是差役无奈,只好尽量选了一辆高大一些的牢车,唤了四五个差夫冲洗了一个下午。
  辛弈坐在这辆被洗得香喷喷的牢车中闭目养神。
  他知道自己这是要去往哪里,他会经历些什么。他依然心如止水——
  终于可以解脱了。
  辛弈的心,在收到吕吉山失踪消息的那一天夜晚,便死了。这具糜烂的肉身,他早就不想再要了……
  ……
  街边上都是人。
  汹涌的人潮,人山人海,接踵摩肩。
  南衙禁军不得不亲自上阵,在街边排起人墙维持秩序,不然,囚车想拉去午门怕是要等到两日后了。
  辛弈古井无波的出尘模样愈发显得他飘逸如仙。
  人间无此姝丽,非妖即狐。
  如此与众不同的死囚果真成功点燃了街边所有女性的热情,人群开始骚动。
  “他就是辛弈吗?”
  “你瞎了吗?除了辛弈,还会有谁能有这般容貌?”
  “你瞧见没?他的脸……只怕是真的精怪吧……”
  “怨不得钱家那妇人喜欢……”
  “你看看他的唇……他的手……他的腿……”
  “啧啧……”
  闹市原本应有的喧哗叫卖声统统消失了,只剩下众人惊艳后静默背景下,大媳妇,小女子们的窃窃私语。
  小姑娘们看红了脸,大媳妇们激动得不知所以:
  “他会被除衫?”
  “他那么美……”
  “天!”
  “非得去午门吗?”
  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男人们激愤起来,这个妖孽,正是仰仗着这张面皮,勾引先帝的皇后,害得朝纲大乱。如今被关在牢车里,走在大街上也不忘迷惑众大小女性的心!
  是可忍孰不可忍!
  有人带头高喊:“妖孽!还不快快受死!”
  紧接着,男人们开始附和。“杀了他!这个妖孽!”
  “妖孽!”
  有石块被人扔向牢车,紧接着漫天的石块、破布、烂菜叶,甚至还有破草鞋向缓缓行进的牢车袭去……
  辛弈如老僧入定般保持着最初的盘坐的姿势,他的双眼一直紧闭未曾睁开过。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都没有关系,任由它惊涛骇浪,他只静守心中那一块净土——
  无论如何,本官都视你们辛家为忠良。
  山替你赎身,是心甘情愿。
  那么,
  弈为你执剑,也是心甘情愿。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