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重生)——青橘一枚
时间:2018-09-02 08:12:34

  ……
  午门的刑台对面搭起了高高的看台。这是为李韧准备的“观刑”的看台,监刑官的座位就在看台的脚下。
  辛弈乃帝国第一恶,是李氏皇族之耻,李韧巴不得生啖其肉。如今安排了如此好的出气的方式,李韧当然不能错过。
  早早的,内务司便抬来了宫里最舒适,最宽大的,气势恢宏仅次于龙椅的一把紫檀雕花大靠椅,摆在了高台的正中央,这把大靠椅的左右两边分别摆了两把稍小一些的交椅。
  高台的两侧则摆放了一溜椅子,是给随行的五品以上官员一同“观刑”用的。
  苏琬儿被小黄门引上高台后,主动走向高台的一侧,选了最末一把小椅子坐好。
  她不想来,却不得不来。她是唯一一个身无官职,却不得不坐上高台的白身,当然得知趣点才行。
  引路的小黄门一看,心下安稳,暗赞琬儿果然是做过官的人,与宫里那些无知妇人大有不同,以为自己仰仗着贵人的宠爱,便开始开始目中无人。
  巳时将尽,辛弈的牢车终于赶到了刑场。赶车的军卒们累出了一身汗。
  群众太多,群情激愤,有的男人是真激愤,有的却是乘机发泄了。牢车冲过重重果蔬、杂物雨,紧赶慢赶好容易赶在午时之前到达指定地点,差役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辛弈被两名五大三粗的刽子手拎小鸡般,推上了行刑台。三下五除二被剥下了外裳,将辛弈光着膀子捆绑在了行刑柱上。
  人群中低语更甚,辛弈那完美无疵,瘦却无锐骨,丰泽且精健的身体再度成功引起一波骚动。有阿公急急捂上了随行姑娘的眼睛,转身便往刑场外走,也有妇人两眼放光,愈发往人群前挤。
  刽子手抱着大刀立在辛弈的身侧并不动作,他们在等着颍川王驾到。
  自辛弈被押上行刑台时,琬儿便坐不住了。
  不知为何,她害怕看见辛弈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屈辱地死去。
  辛弈不爱权,也不爱财。琬儿无法肯定他义无反顾地留在那危险重重的东华宫佛堂,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从前在暖香亭内听过的,刺激她做出噩梦的铮铮誓言。
  但是她知道,辛弈心甘情愿将自己关在那幽暗的佛堂内,绝不是为了钱媛之的权势,也不是为了她那张并不美丽的脸,更不是为了钱媛之那已经开始衰老的身体。
  琬儿如坐针毡,好容易等到乐阳与随行百官于高台上一一安顿好。
  李韧带着康嬷嬷,在一群宫娥、内侍的陪同下,终于来到高台正中的大靠椅上坐定了。琬儿看见康嬷嬷被他安排在了右手边的交椅上坐下,左边交椅却还是空的。
  琬儿看见了李韧初返宫时,紧跟他身后的那名容貌清丽的女子,她按李韧的指示将康嬷嬷安顿好。就在琬儿认为,李韧一定会安排这位与他关系亲密的姑娘,坐上他左手边的那张交椅时,却见李韧抬手,似乎在示意她就站在康嬷嬷的身边伺候。
  李韧转头,目光犹疑地四周环视了一圈……
  当李韧的目光在落上琬儿那张神魂游离的脸时,粲然展颜。他低声同身后的大太监陈昌治耳语了几后,便见陈昌治佝着腰,迈着轻巧的步子几大步走到苏琬儿所在的这个角落。
  琬儿愕然抬头,她看见陈昌治那老脸上的皱纹全都舒展开来,眼中漫溢的是浓浓的喜悦与讨好:
  “琬儿姑娘,颍川王殿下让您坐去他的身边。”
 
 
第123章 玉碎
  琬儿惊愕万分。
  她不能坐去那个位置!
  那是李韧的夫人位……
  心中有悸动, 有苦涩, 有难以置信, 各种怪异的情绪汹涌沸腾。
  琬儿的脸上露出了难堪的笑,她手足无措地直立起身,冲陈昌治欠了欠身:
  “陈公公……琬儿乃白身, 坐去那里, 怕是有违祖制吧……”
  “琬儿姑娘太过谨小慎微!”陈昌治的脸上越发灿烂了,“什么祖制不祖制的, 不过是观个刑, 王爷让您过去, 您便过去呗。”
  他躬身抬臂, 冲琬儿做出引路的动作,“莫要让王爷久等, 午时快到了。”
  琬儿尴尬不已, 自己堂而皇之坐上李韧身侧的宝座,怎么受得起。可是自己立在这高台之上,为了一个座位与太监纠缠,让一干人空等,就更说不过去了。
  好容易, 她迈开细碎的步子, 向那把令人“胆寒”的宝座移动。
  李韧扭转头, 冲她伸出手,露出那熟悉又陌生的阳光般的笑。
  “琬儿,你过来。”
  ……
  不知从何时起, 李韧竟然开始直呼她的名……
  李韧毫不犹豫地扔掉了原本应该属于她的敬词“姐姐”,还堂而皇之地将她拉上了他身边原本是夫人的位置。
  琬儿在眼角余光中,看见端坐百官之首的乐阳脸上,同样露出了惊愕不已的表情。
  更尴尬了。
  琬儿那难以言表的情绪再度决堤漫溢——
  韧,似乎不再甘愿只做她的韧儿了。
  琬儿如坐针毡,来自康嬷嬷身后的,那双饱含嫉妒与怨恨的目光,再次让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即将陷入一个怎样的难堪境地。
  琬儿来不及难堪太久,眼前的一幕便将她的神识再度拉回。
  午时已至,监刑官发布了行刑令签。
  刽子手抄起了大刀,来到赤裸上身的辛弈的身边。
  刀锋自辛弈的胳膊上起。
  辛弈终于睁开了他一直紧闭的双眼,如霞光初现、蝶翼初展。琬儿看见那双黝黑的眸中有璨光乍现,辛弈那苍白的脸上似乎有光芒闪动。
  这一刻,他已无所畏惧。
  因为要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期间,罪犯不能死,直到最后一刀,才能是辛弈生命的终点。所以,起始部位一定得要是手臂,从这里割,人不会死得那么快。
  耳畔没有死刑人犯那惯有的鬼哭狼号、声嘶力竭,唯有观刑百姓那压抑的低语与骚动。
  琬儿闭上了眼,她似乎听见人群中有小孩的惊叫声、女人难捱的啜泣与男人的叫好声……
  刑台旁有差役报数,提示着刽子手莫要下刀狠了,也不能太慢。
  “一、二、三、四……”
  报数官那平淡无波的报数,犹如死神的利爪,狠狠插进琬儿的胸膛,揪住她的心脏细细□□。
  琬儿坐得高,李韧在她身旁,她无法抬手捂紧自己的耳朵。
  报数官口中的数在一个一个缓缓累加,琬儿的心在一层一层紧紧收缩。
  耳畔响起太液湖旁辛弈那清冷又决绝的低语:
  他若想改天换日,我替他杀神灭佛。
  琬儿终于坚持不住,她倏然转身便朝李韧跪下:
  “殿下……奴家怕血,不敢看……”
  李韧的脸上有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沉静。
  他知道琬儿爱过他的兄长李肇,也知晓琬儿还曾与吕吉山纠缠不清,可是他更清楚琬儿是怎样一直全情付出陪伴他长大的——
  琬儿是他李家的人,身子和心都应该是。
  辛弈是吕吉山自小倌楼里寻来的小倌,此小倌伺候完了男人伺候女人,早已不是祸国妖孽可以形容。千刀万剐,对他来说已是轻的!
  只是琬儿对吕吉山,可还依然抱着令他难以接受的幻想?连带对与吕吉山有关的人,都抱有不该有的怜悯?
  李韧不希望自己的女人,心里想着的,是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男人。他也想确定琬儿的心,是不是真的如他自小便感受到的那样,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琬儿,莫怕,韧陪着你。此人害死了文康皇帝,他死有余辜。”
  李韧起身,想将琬儿扶起。
  “奴婢知晓他死有余辜,可是,可是,奴婢胆小……我……我头晕。”
  琬儿躲开了李韧伸过来的手,再度深深伏地。她害怕听到报数官那催命似的报数,于是她的脑袋几乎就要钻到李韧的座椅之下……
  头顶传来李韧噗嗤一声笑,他的声音温暖又宠溺。
  “琬儿实在害怕,孤派人送你回去便是,如此趴地上不敢起来,也不怕人笑话?”
  琬儿说不出话来,因为紧张太久,胸腔内的心脏揪得生疼,简直直不起腰来。额角冷汗直冒,琬儿直接瘫倒在地。
  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紧紧揽住。
  “琬儿莫怕,是韧思虑不周,还强迫你看这种场面,韧这就送你回去。”
  ……
  琬儿回到瑶华宫,东西也没吃,只让玳瑁送来一粒五盛丸,囫囵吞下后,直接倒头便睡到了酉时。
  待她醒来时,只觉心舒气顺,人舒服多了。
  斩首的场面,在她做吕之的侍中时看过许多,没有哪一次会如今日这般难受。
  琬儿摇摇头,自嘲地笑,自己被吕吉山宠爱太久,人都变娇气了。不就看了一眼行刑嘛,都能如此睡上一个下午。
  她高声唤来玳瑁,要她陪自己去太液湖边的花园走走,不然,晚上该睡不着觉了。
  玳瑁应允,与佩兰一道三两下将琬儿收拾妥帖了,便陪着琬儿往太液湖边走。
  可是,今日似乎是议论辛弈日。
  这一路上,琬儿便已经听到不少关于辛弈的窃窃私语了。宫娥们怀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墙角,在巷尾,三五成群低声谈论着他的名字。
  男宠们或是为了权,或是为了虚荣,在爬上贵人的床后,便会在众人眼前尽量多的彰显他们的排场。他们会肆无忌惮,会前呼后拥,为了他们的地位,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辛弈却与以往所有的男宠不同,他总是独来独往。他拒绝宫人随侍,也极少出门。似乎他的存在,就真的只是为了陪钱媛之而已……
  宫中许多人都知道辛弈的名字,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少之又少。
  今日极刑之日,是辛弈第一次在如此大规模的场面下,公开露面。
  一露面果然是一场腥风血雨。
  依照琬儿以往的性子,她会立在这帮正事不做,专事嚼舌根的宫娥们面前,趾高气扬地呵斥她们,让她们快快散开,莫要在大明宫内制造流言蜚语。
  可是今日,琬儿却心慌意乱地逃开了,她害怕听见那个名字。
  在经过一道长长的宫墙时,琬儿止住了脚。
  宫墙的另一面,两名宫娥的对话,清晰入耳。
  “娇儿姐姐,你知道吗?听掌刀的麻老五说,行刑完后,那帮老妇人们一窝蜂冲上刑台,拿出馒头、面饼唏里呼噜便往血洼里抹。据说她们把辛弈当作了仙人,吃了他的血,也会变得跟他一样美呢……”
  “噗——这算什么,美妇人被人斩时,不也有人拿馒头去蘸血的?厉害的是内务司的马十八,听说他直接抢了辛弈的那根东西,揣怀里带回宫了。”
  喉间有东西开始翻涌,琬儿抬手扶住了宫墙。
  身侧的玳瑁扶住了琬儿的胳膊。
  “姑娘,哪里不好了?”
  不等琬儿开口,宫墙另一侧的对话继续灌了过来。
  “春,你说那马十八拿了辛弈的子孙根,怕不是要装他自己身上?不然,你说,他拿了也没用啊,哈哈哈哈!”
  “娇儿姐,人家许是要拿了泡酒喝,那辛弈如此盛宠独享,那东西,一定效用非凡……”
  宫墙外的琬儿再也忍不住,她一手掌住宫墙,一手扶紧心口,躬身兀自干呕起来。
  “小蹄子们絮叨什么呢!哪个宫的?成日里不干活,拿贵人的话当耳边风,只知道缩角落里嚼舌根,今日非告诉你家贵人不可!”
  玳瑁怒发冲冠,仰头便朝宫墙对面怒吼了过去。
  宫墙内的声音嘎然而止,对方似乎被唬住了。她们甚至没有同玳瑁告罪,便悄无声息地四散奔逃开去。似乎这么借着宫墙的遮掩悄悄跑了,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玳瑁,送我回去……”
  干呕暂停的间隙,琬儿冲玳瑁伸出了手,她再也不想散步了。
  ……
  二月,突厥爆发九子夺位之乱,赤水关外的突厥人退兵。北疆之困,不战而解。
  赤水关战局已解,章烁回了,北伐军也回了,有两个人却真的一直没有回——
  吕吉山与吕元均。
  琬儿独自一人去了吕府,她去看望吕吉山的兄长,吕吉海。
  吕吉海的头发白了,他一夜之间同时失去了自己的亲兄弟与亲儿子。
  吕家的顶梁柱倒了。
  “吕家大老爷。”
  琬儿温婉地唤他。
  “琬儿今日是特意来看望吕老爷您的,这是礼单。”
  琬儿毕恭毕敬地送上了一张绯红的礼封。
  礼单上满满一大页:西域的玉犀炉、和田玉制的如意杯、钧窑烧制的观音五彩瓶、关仝的关山行旅图 、万年松根雕的笔筒、上等丝绸十匹,苏锦十匹,蜀锦十匹,各色绢纱二十匹……
  吕吉海惊愕,“姑娘送来如此厚礼,吉海受之有愧啊!”
  琬儿送来的礼,已经够他替二儿子吕元朗向一家姑娘下聘礼了……
  琬儿摆手:“吕家大老爷切莫推辞,太尉大人曾经送给我的,怕是得用这样的礼单好多份,才能填得完。可是琬儿从来未曾回过礼,也不曾报答与他。琬儿心中有愧,还请大老爷能让琬儿回礼一次,以纾琬儿心中的愧意。”
  吕吉海捏着礼单,手足无措。眼尾的细纹展开,刚过而立的他生生将自己熬老了十岁。
  “琬儿姑娘,你破费了,你能再回来吕宅看我,吉海已经感激不尽了,你怎么还能带如此多东西……”
  “大老爷别客气,且不说这些礼,尚不够向吕府回礼。琬儿还曾叨扰过贵府许久,也不曾来感谢过大老爷,还只是琬儿的一点心意……”
  吕吉山送琬儿东西,是为了表达他对她的爱意。如今琬儿也想送东西给他,可吕吉山却再也回不来了。
  “大老爷请收下,不然琬儿,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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