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怕打扰到世子读书的雅兴,正欲放下帘子回前面的驭位去,可刚一直回身子就被叫住了。
“等等。”
“世子有何吩咐?”
陆九卿稍稍向前倾了下身子,元承连忙凑耳过去。
“去问下这附近可有……”
……
楚妤这边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是将那镣铐打开了。这一刻简直不逊于清早被带出牢房时看到第一缕阳光时的心情!
元承早便付好了银子,她又再三给李铁匠道了谢,才急急往回走去。脸上不自觉的带着粲然笑意,一路近乎是小跑着,因为她觉得陆九卿该是要等的不耐了。
黑楠木马车就停在原地,线条雅致。金色的阳光吻在八面銮铃上绽出冷冽耀眼的光芒。不知怎的,楚妤在看到它的那一刻,心底里竟冒出股踏实的感觉。她方意识到先前回来的路上之所以跑得急,竟是怕他会丢下她……
“世子?”楚妤微蹙着眉心驻在幽帘外请示,她没敢直接掀开进去,总觉得那样太过唐突。
直到里面传出沉沉的一声“嗯”,她才一脸释然的踩上马夫架好的步梯,撩开帘子小心坐了进去。
陆九卿又在看书,这一路似乎除了看书他也没旁的感兴趣的事了。楚妤见他连眼皮都未抬,便也没敢没话找话扰他清静,只是心底里难免生出丝丝失落,眼神也有些不自在的无处安放。
她四下胡乱的看了看,倏忽看到陆九卿身边儿放着那件她拿来遮挡镣铐的披风。泛着珍珠光泽的月光绸上,赫然布着一道鲜红的血痕!
楚妤顿时心惊胆颤,她想起陆九卿上回袍子被洒了茶水时的反应!这件指不定又是哪国上供来的名贵丝绸,尚衣局里哪位五品六品的女官手艺……
“世子……”她颤巍巍的望着陆九卿,还没想好怎么赔罪就先开了口。
陆九卿微微抬了下眼睑,斜睨着她,连个‘嗯’字都悭吝的省下了。
楚妤紧张的抿了下嘴唇,轻咽了口,不知怎的这会儿她觉得嘴里格外干涩。她伸出手,指向了那件披风,微微发抖,一时什么也没说出来。
陆九卿的眼神顺着她的手臂游下去,没去看什么披风,却是驻在了那只纤纤素手上。白嫩的指尖儿上缀着抹朱红蔻丹,五指轻颤,如晚秋的风拂过一枝红梅,只需轻轻一嗅便可品闻那缕馥郁清香……
“你弄的?”他声色依旧平缓低沉,不焦不躁。
楚妤盯着他那张难辨所以的俊美容颜,这是无所谓的态度吗?不……他生气时似乎也是这般波澜不惊的样子。
她顿了顿,点点头。之后便义无反顾的解释起来。
“世子爷,您先别动气!血渍虽是不好祛除,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楚妤回去就给您……”
“把手给我。”陆九卿打断道。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嗯?楚妤怔了怔,说着赔披风的事儿,他干麻又要让把水给他?但她还是乖乖的四下找了找,果然在自己身侧的篓子里寻到一个扁扁的银壶,想必里面盛的该是水。
她探着身子将银壶递到陆九卿手边,见他没接,小心的提点了句:“世子。”
陆九卿定定的看着她,然后手里接过那只银壶取下塞子,将壶口往她的手腕儿上倾倒而去。
“啊!”楚妤尖叫一声就要往回抽那只手,打死她也没想到那壶里装着的竟是酒!
可刚缩至半路的手又被陆九卿一把给扯了回去!紧跟着低吼出的一声:“别动!”甚是无情。
他的力道自是远在她之上的,一时间伤口原本的痛,酒水刺激的痛,还有他扯动时的痛,齐齐并发!她的额间立时渗出了一层细汗,紧闭着眼,面目已是狰狞得不由她去控制……
接下来她感到了一丝丝清凉,与先前那酒水洒下时的感受截然不同。酒水虽是冷的,可洒在肉上却是带着烧灼的侵蚀。
楚妤缓缓睁开眼,看到伤口处业已覆上了层白白细细的粉末。血迹也似是被那粉末吸干,完全止住不再流了,伤口也没有之前那般丑陋。
“那一只。”陆九卿说话时还是没有展露半分的颜色,甚至让人有些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在做善事。
楚妤顺从的将另一只手送了过去,紧接着又是一阵儿酒水的沙痛!但这次因着有了心理防备,似是没有方才那样难以忍受。
尤其是陆九卿那修长的大手牢牢的握着她的手,疼不疼的似乎都已没什么退路可言了。他的手看上去纯净无瑕泛着冷意,可她手背贴在这只寒玉似的手掌里,却是感觉到融融暖意。
很快,她的两只手腕儿都敷好了药并裹上了干净的细布。
而此时,马车也驻了下来。
元承转过头,隔着帷裳往车里禀报道:“世子,已将楚姑娘送到醉花阁了。”
楚妤心中微涩,回来的路怎的比去时快这么多。她起了起身欲下车,刚掀开幽帘又转头望着陆九卿道:“谢谢世子爷今日将楚妤救出来。”
“你业已说过一次了。”陆九卿脸冷依旧,声沉依旧。
她心下委屈,“就是想再说一次……”俗话不都说礼多人不怪么。
“你若这么想再谢一次,那可以再进去一次。”
楚妤:……
她默默的下了马车,放开帘子,之后听到马夫一声“驾”,那马车便绝尘而去。她久久的立在原地,直到目睹着那马车消失在花街的巷口。
“小姐!”
楚妤闻声转身,是思云在二楼唤她。她微昂着头冲思云笑了笑点头,示意这便进去。在迈过醉花阁门槛的那一瞬,她又不自觉的转头眺望了眼巷子口。
那辆马车可会有朝一日再在此处停留……
***
思云她们早已回来沐浴梳洗完毕了,可明明是楚妤先被放出京兆府的,竟是最后一个回来。
她一进门,思云便急慌慌的从二楼迎了下来,手里还举着一枝檀木棍儿。
“思云,你这是做什么?”
“哎哟小姐,你快把手伸出来给我。”边说着,思云就抓过来楚妤的右手强行掰开手心,拿那枝檀木棍儿在她手心里轻轻敲打着,边敲打嘴里还念念有词:
“一打消灾去难!小人无赖通通滚蛋~”
“二打一生平安!没有共苦只有同甘~”
“三打不走回头路!余生都有贵人护~”
……
楚妤看思云好容易折腾完了,赶忙抽回手,一脸狐疑:“思云,你这是在牢里受了什么大刑,把脑子砸坏了么?”
“呸呸呸!”思云煞有介事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小姐,刚刚出来可不兴乱说话的!”
既而她又谨慎的瞄了一眼门口,虽是今日不纳客,但门儿一时还未及关。看了看见没什么偷听的人,她才掩着帕子附耳道:“小姐啊,牢房那地儿不干净的!里面有多少凶神恶煞,多少冤死鬼哟!老祖宗留下的这些风俗还是要讲一讲的。”
楚妤看着她神秘兮兮的样儿便觉得可笑,偏偏就逆着她的意,口不择言的笑道:“就算再进去一次……那也不错嘛!”那不是又可以说一次谢谢了。
思云瞪着眼张着嘴愣在那儿,许久才讷讷了句:“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难道真被用刑把脑子砸傻了么。
楚妤不理会她,顾自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吩咐道:“关门!今日咱们全都好好的休息一日!”
思云见她拐过梯口去,才蓦地想起忘记提霜桃的事儿了……
第17章
一道金光映照在楚妤的脸上,她微皱着眉头缓缓睁开眼。日头一但跃过醉花阁前的那颗高大银杏树,阳光便会这样突如其来的闯入闺房。
又是一夜无梦。醉花阁歇业休顿的这几日,是她过的最舒爽惬意的几日。秋天,因着收获而显得气韵饱满,也因着秋风吹散了蝉声而显得静谧宜眠。
“思云。”楚妤撑起些身子靠在床头上喊了声,刚刚醒来还是一脸的倦怠。
门开了,牟思云端着铜洗进来,里面盛着半满的温水。她边往胡桃木的架子上放去,边笑的盎然:“小姐,您今日可要好好的梳妆打扮一番呐!”
是啊,今晚是醉花阁重新开门纳客的日子。
上回被查抄时有不少客人目睹了那一幕,之后更是一传十,十传百,搞得整个京城里无人不知!她这个前平阳侯夫人,继开青楼、接客侯府前仇家后,竟又沦为了阶下囚!这些日子里关乎她的流言那是一浪猛过一浪。
如今复开,又有多少人敢来捧场还是未知。
楚妤蓦然有些丧气,她将寝衣的宽大袖口挽起两圈儿,就着思玉递过来的棉帕开始擦拭着脸庞。怠惰道:“我就不必了,你还是去督促好大家,今晚有个漂亮的开场。”
边说着,她又有些不宽心起来,“霜桃走的不明不白,大家心里难免有些夷犹,你多去安抚着些。”
思云连连点头,最后宽慰道:“小姐放心,放眼整个花街还没有哪家楼里的姑娘赶得上咱们醉花阁!更何况小姐就是咱们醉花阁的活招牌,走了谁也不怕。”
楚妤擦脸的间隙剜了思云一眼,哄人都不会哄。她虽开了青楼把名声算是豁出去了,可真把她摆到台面儿上当招牌使,那她也是不乐意的。说到底醉花阁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桩营生,奇货可居的营生。
日入时分,醉花阁里已洒扫庭除得当,窗明几净,煜煜生辉。楚妤特意命人将一至三楼所有的灯火悉数点亮,连鲜有人去的后院儿廊灯也点上了,当真可谓是无幽不烛。
思云敞开大门,原本房檐上的两排大红灯笼今日添成了四排,将整个醉花阁的门面都映在了那团喜庆的火红里!
……
半个时辰过去了,楚妤坐在二楼厢房前的回马廊上,俯看着空荡荡的一楼大堂。果然,最糟糕的状况来了。
“小姐,”思云边上楼,边恹恹的嘟囔道:“咱们醉花阁自开门以来,还是头一回有这等衰微局面。”
楚妤亦是一筹莫展,心烦意乱的将手里团扇摇了两下。
大堂里的几个角落都布着错金三足大熏炉,一室暖香,跟楼外的寒凉天气形成了鲜明对比。可若看这萧索景象,却是要比楼外还要冷上几分。
“让姑娘们两两为伴,轮番到门外去揽客。”她终是使出了下下之策。
……
又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比先前略好了些,但也没什么大的起色。大堂里零星的坐着几位散客,却是还没有勾栏里表演的舞姬多。
且这些散客多是要一盘儿小点,一壶清酒,有的甚至连个姑娘都不点,就只看看助兴的歌舞。
楚妤有些坐不住了。这个行当可没有什么平波缓进,一炮不红便只会一日不复一日。她正愁眉不展之际,楼下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她往下望去,这倒是位豪客……
“班苑之?”楚妤有些疑惑,看向思云:“这人和商嘉年有几分交情,以前还可以装作未听到流言恰巧撞来的,可如今都明开了,他怎的还能来此处?”这不是和平阳侯府有点儿对着干的意思么。
思云倒不以为然,笑道:“小姐啊,就侯爷身边哪有几个真朋友?明里称兄道弟暗里相互使绊子的事儿,以前也没少干过。”
“既然上门儿了,咱们就好生招呼着!他敢来捧场咱们还不敢接咋的?”
经她一说,楚妤也释然了许多,嘴角渐渐浮出笑意,吩咐道:“快下去好生招呼着吧!”
牟思云乐颠颠儿的迎了下去,人还没迈到一楼声音便先到了:“哟~瞧瞧这是谁来了?这不是风流倜傥天下无双的班苑之班公子么!”
班苑之闻声往梯口看去,一见是思云,脸上显露出些许失望。继而他的眼神又沿着楼梯往二楼瞄去,看到坐在美人靠里的楚妤时,一双细眼顿时眯成一条缝儿了。
“楚姑娘,拢共就这么几桌客人,您还不亲自下来招呼招呼?”
楚妤礼貌的笑笑,心里却是不太偃意。以前客满时多少有些迫着他的意思,让他不敢乱来,今日没什么客了反倒被他欺着了。
但随着他这一声喊,其它几桌的散客也不免好奇的往上看来,楚妤知道再不下去有些失礼了。
“好。”她笑着起身,下楼。
她拿扇子往稍里些的雅座指了指,“班公子几位坐那儿可好?”
“好说好说!有楚姑娘陪着,坐哪儿都是亲如归家。”班苑之说这话时眼睛就没离开过楚妤的身子,从脸蛋儿扫到胸前,久久凝着,刁声浪气的,猥琐之心溢于言表。
楚妤状似无意的拿团扇往胸前遮了遮,友善的笑着推诿道:“班公子能拿醉花阁当家,那楚妤自然是要把最好的姑娘都给您叫出来。”
说着,她吩咐一旁的思云道:“快去把莲儿叫来。”
思云下去后,班苑之带着两个护卫模样的‘朋友’坐到雅座处。他正想趁着姑娘们来前跟楚妤套几句近乎,可楚妤却借口要下去亲手备两样小菜招待,躲开了。
约莫过了有两盏茶的功夫,思云来东厨找楚妤,说是班苑之那桌又有点儿要闹腾的意思。楚妤心知再不出去有些说不过去了,便随手端了两碟小点送往大堂。
她特意寻了离班苑之最远的对过空位处,将两碟精致的糕点轻手放在桌上,笑道:“班公子,您快和朋友品尝一下楚妤的手艺!”
……
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楚妤心想着白送他两道点心他总该举止客气点儿吧,可不想这个班苑之完全就是个浑不吝!
他嘴里的糕点还没咽下,就起身往楚妤站的这处走来。楚妤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有心闪躲却又不便做的太明,边不易察觉的往后小步退着,边笑道:“班公子,这点心做的还有多,既然您喜欢,楚妤再下去给您拿一盘儿来……”
“哎~”班苑之不由分说的伸手就要去扯楚妤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