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微微一滞。
半晌,玉荣垂眸看向他手里那荷包的样子,她想了好几个质问他的句子,最后却只能低声问道:“你不喜欢吗?”
这样子还是“他”想出来的。
“喜欢,当然喜欢。”九阿哥已经亟不可待地表了态,唯恐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说完,他低头便将那荷包系在了身上,修长的手指翻飞几下,眨眼间就戴好了。最后,他将荷包仔细摆正了,然后便抬起头来看她,眼也不眨一下。
“喜欢就好。”玉荣看着他小心翼翼又百般包容的样子,终于还是动了动嘴唇,言不由衷地说道:“以后我还可以给你做几个别的样子的。”
九阿哥一听,又笑了。他腆着脸凑近了,低声说道:“那我想要个有竹子有梅花的。”
玉荣疑惑地看了看他。
“青梅竹马。”他含着笑解释道。
玉荣听了,却没露出理所当然的羞意。她动了动喉咙,觉得里头有些酸痛。
刚才她那样说,八成还有试试他的意思,不成想他是真的对这个芙蓉荷包没有一丝触动。
什么词中有誓两心知,都是骗人的。
玉荣拿起茶碗抿了口水,然后才笑道:“那我是不是也应该给大表哥绣一个?免得他说我厚此薄彼啊。”
“不行。”九阿哥当然不乐意,斩钉截铁地否了。
这“青梅竹马”的样子跟之前的什么“富贵白头”一个样儿,也是不能绣了之后胡乱送人的。因为这里头还有夫妻恩爱的寓意,所以若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还送不得,须得是有了姻亲的青梅竹马才行。
玉荣早听他说什么竹啊梅啊的就知道他想的是青梅竹马的意思,可真听他认了,心里又更烦闷了。
什么青梅竹马啊,她又不是他真正的青梅,他也不曾是她的竹马。
*
玉荣在九阿哥这儿碰了壁觉得没趣儿,便总是喜欢往寿康宫跑,心里想着能从玉雀那儿挖多少情报算多少。
可她去了还没两次,康熙老爷子又大手一挥,带着全家去热河避暑了。
这回太后不打算跟着去,所以玉荣只能与玉雀暂别,明媚忧伤地跟着宜妃前往热河。
此次随行的除了宜妃,还有老熟人德妃,甚至还有刚升了位份的良嫔。
前几日康熙也下了明诏,封大阿哥和三阿哥为郡王,从四阿哥开始到八阿哥封为贝勒,九阿哥及以下仍是光头不变。
为了这,九阿哥一连数日没出现在玉荣跟前,哪怕他同样随行热河,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怕也是因为年轻气盛,觉得面上无光。
玉荣大概猜到了他避而不见的原因,心中暗叹他仍然幼稚得可爱,这爱面子的性子也是百年如一日。
后来好不容易见着他一次,就顺便将他前些时候想的“青梅竹马”的荷包给了他。
她原本不想这般容易地满足了他,但又想借着这个荷包进一步试探,于是便不情不愿地绣了出来。
九阿哥那日收下之后,平静无波的瞳仁里立刻绽出了欣喜,原本挂在他腰间的绣着芙蓉的荷包也被他替换下来。
打那日起,玉荣见他只挂着那个青梅竹马的荷包,再没换过。
由此,荷包试探法正式宣告失败。
因此法不奏效,玉荣一连在房中闷了几日,看着一匣子绣好的芙蓉荷包望洋兴叹,仍然想不明白为何这个九阿哥对“芙蓉”、“荷花”之类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敏感。
她愤愤地扣上匣子,心想这些东西怕是再也送不出去了。
就这样,她万分消极地过了两天,因为整日里见不着九阿哥,也没了继续试探他的劲头。
后来还是涵月和紫薇劝她到外面走走,说是园子里的荷花都开得正盛,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应当去看看。
玉荣一听,心想的确值得看看。
原本在榻上歪了一天的她立刻起身换了衣裳。
她来了兴致,心里想着若是冥冥中有安排,没准儿能在那附近偶遇着他,于是也特意选了件她在前几个周目里喜欢穿的纹金玉满堂的水碧色旗袍,因为天热,就也没套坎肩,稍稍显露出少女苗条的腰身。
她头上没簪什么头饰,只戴了一对镶珍珠短金簪,别在小两把头上,与她今日干净的妆面十分协调。
听说湖里的荷花多是粉的,也有白的,她便涂了浅桃色的胭脂,点在唇上,也在脸颊两边晕出轻盈的粉色。
女为悦己者容,这样的妆面也应是他最喜欢的。
上周目时,他曾塞给她几盒胭脂,说是玫瑰花做的,还掺了蜜,甜的。
她不解地看向他,直问道:“胭脂又不是用来吃的,要甜的做什么?”
他抬眼,蕴藏风流的目光扫了过来,拿拇指点了胭脂擦在她唇上,然后又一口吮了去,然后温热的舌头细细地舔弄,仿佛她唇间有蜜一样。
“谁说不是用来吃的?嗯?”他松开她的唇,说完,又轻轻啄了一下。
……
念及至此,玉荣扣上胭脂盒子,心中雀跃,更是想着若一会儿能见到九阿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痴汉两个痴汉~谁更痴~谁更痴~
☆、若是长久时(七)
涵月和紫薇见玉荣费了心思梳妆倒没有多疑, 宫里的格格纵是不出门, 每日也会精心打扮着自己。
玉荣带着她俩出了门, 她之前跟郎世宁随扈时在这儿待过一阵儿,倒是记得热河那人工湖在哪儿。
到了水边,周遭寂静无人, 离此处最近的只有一座凉殿,对面则是长长的水榭。再走近些,眼前便被迎风而放的荷花占满, 偶有几只蜻蜓落在娇美的粉色花瓣间。
……
她站在离湖面四五步远的地方看了一会儿,觉得还是之前九阿哥庄子上的白荷更美些。
一阵带着暑气的风吹过来,露出藏在层层荷叶墙中的远远一点白色。
“咱们再去那边儿看看。”玉荣见了,抬步就走, 紫薇扶着她, 涵月拿着扇子跟在后面。
她绕着湖走了一会儿,离对面的水榭又近了些,便能看见一丛一丛的重台白莲倚着亭台静静开着。
“原奴婢还担心这会儿热着格格,后悔出了这么个点子,却没想到格格这么喜欢这些荷花。”等她们站到阴凉地里, 涵月吁了一口气,动手打起扇子。
玉荣又四下看了一眼,见四处无人, 才说道:“我才不喜欢呢,我就是看着它们好看罢了。”
说完,她又仔细瞧了瞧, 然后看中了一朵小的,离着她近些,但只伸手也是够不着的。
她又四下看了看,见浅水处搁着一只小木舟,藏在荷叶低下,上面还铺着一张薄毯子,毯子上面还有一只熏香用的小炉子,也不像花农留下的,大概是谁之前来湖里玩了吧。
“你们在这儿看着。”玉荣见了,冲身后的两人吩咐一声,脱了花盆底,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只小舟。
她虽不能学胤禟泡在水里摘花,但总归还是有法子的。
紫薇一见,立即慌了:“哎呀格格这可使不得!喊些个奴才来弄就好了!”
“那不行,你们见谁家格格闲着没事非要大张旗鼓地采个花玩儿了?若把那些奴才喊来,大家岂不是都知道了?你们格格的脸还往哪儿搁啊?”玉荣慢慢低下身子,跪坐在船头上,身子往前探,头也不回地说道。
她口吻骄矜,话里话外却自嘲着她这匪夷所思的行为,顺便有样学样地将九阿哥们爱面子的特点表现了个淋漓尽致。
方才她倒是也想过,等九阿哥出现之后再诱导他来采这荷花给她,但又想想依她对少年九阿哥的了解,行不通,不可能。
现在的他还远不及前两个周目的老狐狸精老练,虽有丹心一片,但怕也想不到仅仅是因为这花衬她一身的装扮,便亲手采花给她簪上这种玩儿法。更不要提他还能借花喻人,吟一首情诗以表醋意。
“格格,不好,来人了。”紫薇突然在她身后小声说道,急得不得了。
这时,玉荣正奋力掐着那朵荷花,却忘了之前胤禟也是用小刀割下来的,怪她那时候只顾着看人,完全没留意了这些。
她的手指此刻被花茎磨得红了,有些火辣辣的疼。无法,只得先从小船上下来。
“荣格格?”
玉荣正待回身让紫薇扶下来,却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奴婢们给八贝勒请安。”原本要上前的紫薇又退了回去,和涵月齐齐向来人请安。两人不着痕迹地将玉荣挡在身后,只求别让八阿哥看见她的异举。
然而八阿哥的目光打一开始就锁在了玉荣身上,哪里是她们能挡得住的。
玉荣未来得及站起身,仍维持着跪坐在船头上的姿势,一手撑在船板上,另一手只来得及抓住了荷叶下粗壮的荷茎。
她稍转过头,见到是八阿哥一身月白色夏袍立在案上,风姿卓然。
此情此景是这样熟悉,连那浅蓝色的衣衫都是一样的,只是人却换了。
在她又是微讶又是怔忡的片刻,八阿哥也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她的样貌。
百闻不如一见,不外如是。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刚好能让他将她清晰的眉眼看了个透彻。她坐在亭亭玉立的白荷与碧玉盘之间,此时有风掠过,一片白荷花瓣落在旁边的大只荷叶上,而她也像只落在菡萏丛中的小花精一样,娇俏清丽,顾盼神飞。
八阿哥稍看了紫薇与涵月一眼,说了一声“起吧”,然后便抬步走向了水边。
“八贝勒——”玉荣见他走来,也已经调整好了坐姿,虽然仍是跪坐着,却也雅观端庄得多了。
八阿哥示意她微微一笑,提议道:“格格不必多礼,这儿蚊虫多,格格还是先下来吧。”
玉荣应了一声,准备起身。
她余光稍顿,却是看见八阿哥走上了船来,一手虚护着她,一手引着她下船。
他没有碰着她,仅是微微保持着一段距离,却能确保她不会失足跌倒,温柔又妥帖。
玉荣忍不住抬目看了他一眼,两人相隔仅有咫尺,目光相对,还能看见对方瞳仁中映出自己的影子。
许是因为八阿哥也还年轻,见她看过来,自己也不禁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还有一丝风趣:“格格要小心掉进水里了。”
她遂低头看脚下的路。
因为有紫薇和涵月在岸上接着她,只迈了两步便上了岸。
待她穿好花盆底,回头一看,却见八阿哥还停在船上,只是转过了身去,背对着她,手上正掐住她方才怎么也取不下来的那朵花,另一手伸进荷包拿出小刀,将花茎切断。
动作流畅而优雅,像设计好的剪影动画。
再一回神,八阿哥已经拿着花迈上了岸。
“给,望格格莫怪我无礼多事。”他将手上的花递了过来。
“怎会?贝勒爷帮了我大忙了。”玉荣笑着接过,捧在两手中,顺便取了帕子将底部的茎包住。
……
不远处的水榭中仍空无一人,水面上的粼粼波光映到墙壁上,金光闪烁的影子一直漫到回廊一侧种的芭蕉树上,大片的叶子随风动了两下,隐隐露出藏在它身后的人的衣袍。。
九阿哥就站在这芭蕉叶后,身子僵直着,动也不动。阳光透过翠绿的叶子落在他眉眼间,变得冷冰冰的。
跟在他身侧的何玉柱察觉到不对,匆匆偷看了一眼他目光紧锁处,又匆匆将眼珠子挪了回来,恨不得什么也没看到。
水边,玉荣与八阿哥都不会注意到远处的芭蕉叶后有什么玄机,他们一个要打道回府,一个要去给良嫔请安,两人暂且同路。
他们转过身背对着九阿哥,并肩向回走着。紫薇、涵月、八阿哥的贴身太监小贵子隔了几步远的距离跟在后面,彻底挡住了他们二人的身影,隐匿在芭蕉叶后的少年也终于别开了眼。
玉荣走在八阿哥身侧,垂眸看着手上的白荷花,数着绕在莲蓬周围的花蕊,说不上心里是否自在。
她以前虽然总与九阿哥们纠缠不清,却不曾因为他是八爷党人就跟八阿哥们也熟络起来。相反的,她对八阿哥的印象还远不及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深刻。
故而她身边的这个八阿哥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他的出现也不禁让人感到新奇。
因为他比九阿哥长了两岁,这时已经是个身姿挺拔、气度不凡的青年了。方才在船上那匆匆一瞥,她也记住了他精致的五官,形似良嫔神似康熙,相貌十分出众。
两人共同走了一段儿路,途中穿插着几句常规性的对话——
“荣格格是上个月进的宫?”
“不,已经有两个月了。”
“原来如此。”
……
沉默了一会儿,玉荣又开口问道:“八贝勒今日怎会出现在那儿?我看那里没有什么人去的。”
“晌午刚好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远远看见花开了,就鬼使神差地来了。”
“您喜欢荷花?”
“算是吧。”
八阿哥侧头看了玉荣一眼,暗说算是刚刚才有些喜欢上的吧。
玉荣仍垂着眼睑,偶尔抬目看看前方的路。
不多一会儿,两人就走到了分叉口,各自揖了一礼算作道别。
玉荣看了一眼八阿哥渐渐远走的身影,知道自己方才应该说顺路去拜访一下良嫔的,若是以后真要嫁给他做福晋,这些事儿都是回避不了的。
她之前曾问过玉雀,历史是否真的不容许改变。
“你要知道,我是个坚定的历史维护者,我是相信它原有的轨迹的。”玉雀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总觉得它既然已经发生了,便有它发生的道理。”玉雀想了想,又说道:“可到了十九朝部就不一样了,这里有无量数的平行时空,你真的能知道自己目前位于哪个时空、哪条时间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