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睫颤了颤, 让玉荣忍不住伸出手去碰。
九阿哥一把抓住她的手,生怕这是拒绝之前的安抚。
这下玉荣确认了他的心意,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他是真的在求婚,让她嫁给他。
她心里没得因为他这样的小心翼翼生出些愧疚。虽然昨日她遇见八阿哥也是偶然,后来又遇见他更是偶然之上的偶然,可一定是昨天那样的情景伤了他,才会使得他现在变得这样小心翼翼。
玉荣心里有些发酸,因为他,也因为自己。
如果自己真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这会儿一定兴高采烈地应了吧。
她想了半天,最后迟疑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九阿哥愣了一下,因为她的回应风马牛不相及。
须臾,他回过味儿来,苦笑了一下又红了眼睛:“你说呢!”
说完,他又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这样的问题于他的感情而言是一种侮辱。
玉荣无视了他的指控,锲而不舍地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这下九阿哥彻底变成了被一点即着的炮仗,他倏地放开她,直起身子,冷笑一声然后低声吼道:
“什么为什么?没有为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道还不够解释我喜欢你?我们合该在一起!”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对他来说他们的结合就是天经地义。
可她不是他真的表妹啊。
玉荣低下了头,别开了眼。
虽然这具身体的确是她的,她也有之前的记忆,算是经历过一遍了的,可她仍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扮演一个郭络罗格格的角色,不是她自己。
她的身子不禁因为九阿哥的低吼颤抖了一下,继而被他狠狠捏住,箍到了他的身前。
“你是不是心里有了别人?”九阿哥的唇线微微颤抖着。
玉荣面对他的指控,一时感到心虚,虽然她心里有的那个人也是爱新觉罗胤禟,可他和眼前这个“胤禟”理应是两个人,他们并不存在于同一个时空,也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他们是两个相似却又各自独立的灵魂。
她看了看九阿哥,又移开了目光。
严格地说,她心里那个人不是他,可她没办法对他说实话,因为她无法解释。
……如果她认识的所有九阿哥都是一个人,那事情该有多么简单啊。
九阿哥见她没有马上给出答案,又费了好大的力气张了张嘴:“是八哥?”
她马上摇了摇头,蹙着眉,神情愈发地迷茫。
这些天,她也总在思索自己为何偏偏对前一周目的那个人念念不忘。可细想下来,随着每个周目的结束,她也似乎目睹了“九阿哥”所经历的小半生,每个他都像不同时期的他。
最开始她不曾真正把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可后来也不得不承认,她喜欢他少年时的热情,青年时迸发出的奕奕光彩,还喜欢他徜徉于官场和商场时的睿智模样……
但最令她念念不忘的,始终是上周目那个人。因为与他在一块儿时,她总能感受到类似于无忧无虑的舒心,她乐意展现的也是他所喜欢的,不用像之前的周目一样刻意地迎合。
就像本周目,她对于扮演着九阿哥的表妹这件事情十分抵触。
不仅如此,上周目的他身上仿佛有所有九阿哥的影子,所以在离开那个周目之后,脑中有关他的记忆还是那样鲜活,以至于她心里其他时期的他都黯淡了去。
……
玉荣低着头飞速地整理着思绪,试图逼自己快些给眼前的人一个答案。可于现在的九阿哥而言,多等一秒都是难捱的煎熬。
听说她心里的人不是八阿哥,他准备好的一番质问与说辞都被压了下去,发泄不出来。
他看着她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化为浓浓的怅然若失。他发觉自己的视线稍微变得有些模糊,朦朦胧胧的,仿佛又看到了这几日他常做的一个梦。
梦里的他仿佛快死了,蜷缩在一个阴暗又闭塞的环境里,他感受到自己在担忧,而那种担忧的情绪甚至吞没了死亡的阴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弥留之际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但反正他现在知道,如果此生不能跟她在一块儿,这将会是他到死都化不开的执念。
念到这里,他开始了似雨声般如泣如诉的低语:“……荣荣,我心里始终有你,我爱你啊。”他迷惑而无助地追问着:“……难道这也不够吗?”
他甫一开口,玉荣就被震住了。
既是因为那声“荣荣”,也是因为那句“我爱你”。
他今日说了太多以前的九阿哥们从未对她说过的话,打得她措手不及,脑中一片嗡鸣,身子也酥软地任由他握着。慌乱之间,只能抓得住他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和自己“砰砰”直跳的心。
之前的九阿哥们在男欢女爱上个个是个中高手,动人的情话不知说过多少,可没有一句像“我爱你”、“嫁给我”这样简练干脆。
不是说之前的九阿哥们不够真诚,他们所表达的爱意个个炽热无比,只是眼前这个给她带来了太多震撼,这种强而有力的震撼足以将她所有的迟疑和不确信震得烟消云散。
虽知道他念的不是“蓉蓉”而是“荣荣”,而她又怎么还能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这一颗赤诚之心,又教她如何拒绝?
玉荣仰头看着九阿哥精致的俊容,他虽然仍是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可那双凤目里的坚定已经开始摇摇欲坠,若是她再不开口,他的坚韧大概就会在瞬间崩塌。
“够了。”她连忙张口说道。
她怕她说得不清楚,又放慢语速说了一遍:“够了。”
这一刻,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得到伤害他,让他求而不得、失魂落魄。
随着她的一声应答,九阿哥雾蒙蒙的眼里突然拨云见日,绚丽的光渐渐亮起,只是闪闪烁烁的,十分犹疑。
他握着她肩膀的手劲没有丝毫松减,反倒是抓得更紧,像是要迫不及待地将她拥进怀里,可却还保留着什么顾忌。
“真的?你心里可有我?”他的嘴角抖动了两下,似要高高扬起,又怕高兴得太早,还是落得伤心。
玉荣望着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柔软,瞳中倒映着粼粼波光,眼睫因为一个笑容绽出而扇动了一下,使她的眼睛变得更加灵动。
“有,当然有。”
她心里没了纠结,没了怨怼,没了怀疑。反正她心里有着爱新觉罗胤禟,眼前这个人也是他,只是另一个世界的他罢了。无论他有几个灵魂,她心里都有他。
玉荣这会儿想明白了,可九阿哥还迷迷糊糊的,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又看看别处,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来时根本不敢想她会不会答应,更别提主动承认什么心里有他这样的话。仿佛也是因为这样,没有预设的激动与畅快,所以他的一颗心还像是在空中飘啊飘的,像在梦中飞着。
“胤禟。”
玉荣见他呆呆的,不知是不是傻了,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物理不好,瞎jb写→_→
等待柯南
☆、若是长久时(十二)
“胤禟。”
这是玉荣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
前两个周目是觉得俩人不够亲近, 一直叫不出口, 后来“九爷”、“九爷”的喊习惯了, 也再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喊得很顺口,九阿哥猛地一听也没有不习惯,一颗漂浮的心随着她的一声迟来的轻唤, 悠悠地降落下来。
“嗯。”他笑了,应道。
*
待九阿哥回去,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甜蜜。虽不知自个儿晚上睡着什么样儿, 但他觉得自己在睡梦中都是笑着的。
后来,他自持着玉荣的准夫婿的身份,打算大刀阔斧地将她屋子里的碗莲都撤了。虽然她还没跟自己解释八阿哥是怎么回事儿,可他以为不要紧, 先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清了再说。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 康熙又大手一挥,带着众人回到了紫禁城。
如此正好,八阿哥送的一盆盆碗莲被彻底留在了热河。
回到紫禁城后,八阿哥想再见玉荣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相对的,九阿哥借着给宜妃请安的机会, 没少往她那里跑。
两人彻彻底底地变成了热恋中的情侣,九阿哥这才知道,原先玉荣刚进宫那会儿的甜蜜实在不值一提, 不过是青梅竹马表兄妹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现下两人定情之后的一朝一夕,才是缠绵到了骨子里。
他才知道原来玉荣可以这样黏人,比她小时候还要黏;她使小性子的时候眼波流转间都是风情, 因此不管她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他见了她这番情态都欢喜地满口答应。
这下九阿哥还未成婚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妻奴,回京之后也不喜往宫外跑了,十阿哥叫他出去打马喝酒也不去了,有玉荣在前,其他的都要靠后站。
“九哥?做什么呢?成天不见人影儿?”这天,十阿哥回了阿哥所,好不容易逮到九阿哥,却发现他正伏在案头奋笔勤书。
宽敞的红木书桌上堆着一摞书,十阿哥随便拿起来一本,一看,《诗经》;再拿起一本,《玉台新咏》;又从低下抽了一本,一看,《花间词》……
十阿哥看得两眼直瞪。
“怎么着九哥,您这是要当咱大清朝第二个纳兰容若?”十阿哥觉着要是九阿哥此举能成,那就是比问鼎九五还让人五体投地的事儿。
“别乱动。”九阿哥写完一笔,蹙着眉,伸手将十阿哥手里的《花间词》抽了回来,很是不豫。
十阿哥只能又探过头去看他写了些什么东西。
桌上摆着不少拿香熏了的桃花小笺,轻薄细腻的纸染了淡淡的胭脂色,撒了细细的金箔,一看就是写给女孩子的。
十阿哥趁九阿哥不备,伸手捞了几张拿过来看。
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什么“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都是些耳熟能详的诗句,但却酸得他牙都倒了。
“九哥……”十阿哥看着九阿哥的眼神变得十分复杂,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吞吞吐吐道:“您写这干嘛啊?”
九阿哥白他一眼,小心地将花笺从他手里拿回来,又仔细吹了两下,嫌沾了他身上的俗气似的。
十阿哥见状也白了一眼,心说,不知道谁俗。
“你不懂。”九阿哥弯腰,专注地将花笺一张张按序摆好。
哼,送花儿有什么的。八阿哥的字儿写得没他好,纵是想来这招儿写情诗鱼传尺素,也没脸送得出手。
还是他的字好看,字如其人,见字如晤,最解相思。
“我是不懂,哥哥您给解解惑呗?”十阿哥转身,大喇喇地倚着书桌前一座紫檀木的屏风,看着九阿哥又在那儿下笔如有神,也挺有趣儿。
“荣荣就喜欢这个。”九阿哥翻了一页《小山词》,拿笔圈了几句词。他脸上的表情虽有些无奈,话里却十分宠溺纵容。
他不知道玉荣又玩折腾么花样,但只要是她喜欢的,他都该满足。
闻言,十阿哥不由得“噔噔噔”后退好几步。这回不是被他酸的,而是吓的。
九阿哥喜欢玉荣这事儿,他一早就知道,可……
“可是,九哥,我听说八哥都去跟皇阿玛请婚了啊!”十阿哥磕磕巴巴地说道。
*
乾清宫里,八阿哥跟四阿哥站在一处,照例将户部庶务捡了要紧的禀了,却没跟其余人一道退下。
他前几日又办了几件漂亮差事,今日正是瞄准了机会,来请旨栓婚的。
他想过娶玉荣带来的利益是否能抵得过得罪一个兄弟需要承担的损失,虽然目前看来九阿哥在康熙这儿无足轻重,就才能而言……也很难成什么大器,但日后的事儿,现在毕竟做不得准。
自嘲地说,他在宫中钻营了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先算清得失之后再出手,这回也是一样。
这届秀女里出挑儿的他也全过目了一遍,其中也有几个适合做与他为嫡福晋的。虽然他也想争取争取董鄂氏那样既出身高贵、又能带来许多助力的女子,可他不知是听了良嫔的嘱咐,还是因为听说宜妃对这个董鄂氏青眼有加,想将她许给九阿哥,心里升起的那股子冲动又很快给压下去了。
横竖这届秀女中的最优选不过是这两人,他思忖了宜妃和九阿哥的最优选之后,定了定心神,总算在最后一刻下了决断。
康熙一听,抬了抬眼,心中快速有了番思量:“看上了哪家的?”
八阿哥想到月前热河那片荷花中令人既见难忘的少女,终于平息了心中的挣扎。他凭着一种冥冥之中牵引着他的魔力,朗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郭络罗明尚之女,玉荣格格。”
*
玉荣这会儿同九阿哥一样,还不知道历史正沿着原本设计好的路线流淌。
回到宫里头一段日子,她忙于沉溺在九阿哥的热情里,同时也是得了空就去寿康宫找玉雀。
虽然因为时空管制问题,玉雀鲜少正面回答她的疑问,但她觉得玉雀是个颇为有趣的人,她憋得久了,好容易找到一个能说话的人,自然忍不住隔三差五地找玉雀聊天。
这日俩人在慈宁宫花园里闲逛着,宫女们都被打发得远远的,涵月她们就站在宫殿屋檐下,守着带来的茶水点心,以备不时之需。
“过阵子我得去乾隆朝支援,陪你玩儿完这周目,你就看不见我了。”玉雀侧头在玉荣耳边低语一句。
“诶?”
“你知道的,因为琼瑶奶奶的锅,乾隆朝又刮起一阵穿越热风。”
“哦——”玉荣恍然大悟,然后见玉雀眼中光彩斑斓,不由得奇道:“乾隆朝很好玩儿吗?”
“也就那样儿吧,就是换个地方新鲜新鲜。”玉雀眼珠一转,道:“在这一亩三分地儿呆的久了,恨不得天天找些新鲜花样儿。你别看我会的多,都是闲出来的,如今我也不知道在康熙朝轮回了多少次,若不学学新鲜玩意儿,大概早就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