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也不是,”玉荣跟着笑了笑,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这几日天热,就在房里抄抄诗练练字。今儿难得凉快,就出来走走。”
两人不约而同地继续沿着水边漫步,隔了对方半步远的距离,并肩走着。
她说的可是实话。这几日她无事可做,非但无事可做,还因为闲得发慌害了相思病,心中的想念就快泛滥成灾了,只能练练字抒发抒发。
到上周目为止,她对自己的毛笔字还算满意,就算十三阿哥曾婉转地提议她可以再仔细练练,她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胤禟得知她曾给十三阿哥抄了不少词儿、写了好些东西,还都是些风花雪月情情爱爱的诗句,哪怕知道她写的是让十三阿哥谱曲用的歌词也不成,就是弄得他醋意横生,红着眼睛酸了一天,小肚鸡肠地不肯搭理人。
玉荣当时没了办法,只能又找了一些你侬我侬的情诗抄了送他,谁知他非但不感动,还挑剔她的字写得不好看。
这下她又不高兴了。
她的字写得是不比土著闺秀要好,但总算辛勤练了好一段时日,也不至于到入不了眼的地步。
而胤禟也非把她惹得不高兴了才知道收敛,转而好声好气地说教她练字。
玉荣当时想到第一周目的九阿哥也教过她,一时好奇这次让他教会有什么不同,便欣然应允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次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反而是她。
胤禟这回做起传道受业的事来格外认真,说什么手把手教的练不好,只是让她临帖,若有哪儿写得不得法了,他才凑过来言简意赅地指点两下。
他难得认真,她却不乐意了,摔了笔不肯写,非要坐在他怀里让他手把手地教。
胤禟冷眼看着她使了一会儿小性子,终于败下阵来,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然后从她身后圈着她,长叹一声,又没好气儿地说:“这下真是把你养娇了,我可真是自作自受。”
因为玉荣这回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学起来也是心猿意马。胤禟手把手教了她几回,也不见什么成效,干脆也不惯着她了。被她假意哭闹了几次之后,只能又认命地换了别的法子哄她。
至此,她的毛笔字还是老样子,现下他不在这儿了,她反而又有了心思练字,省得以后见了他还要被他笑话。
“练字?”八阿哥眉毛微挑一下。
“嗯,汉字写得不好,还见得不人,怕给旁人看了笑话。”此处的“旁人”特指胤禟。
玉荣想到胤禟,话里又带了些任性,还撇了撇嘴,表情煞是灵动。
八阿哥想了想跟她走得近的人,无非就是五阿哥和九阿哥两兄弟,但他二人都不像是会笑话她的人,所以他揣测她应该只是随便说说,因此也就放宽了心,莞尔笑道:“旁人我不知道,至少我是不会笑话你的。”
他的语调轻快,带着几分自侃之意。
玉荣愣了一下才想起,这位领导似乎也是出了名的写不好汉字,至少比他的死敌雍正差得不知哪里去了。只是没想到他不仅很有自知之明,而且还看得这样开。
她一时有些忍俊不禁。
八阿哥侧头看见她忍笑的样子,反倒先一步低声笑了起来,这下她也绷不住了,跟着一块儿笑出了声。
“八哥,表妹。”
一道冷冷的声音倏地打断了两人的欢声笑语。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目长的我肝肠寸断……
另外昨天更了个肉,老地方见
☆、若是长久时(十)
“八哥, 表妹。”
玉荣抬头, 果然见到九阿哥独身一人站在柳下,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袍子,比起八阿哥张扬恣意了许多。她特地向他腰间看了一眼,果然见他还挂着那个青梅竹马的荷包。
九阿哥嘴边勾着一丝假笑, 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玉荣和八阿哥身上,眼里似乎笼着一层雾。
他方才远远地就看见两人旁若无人地欢笑,看见他们对视, 又各自笑开,而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玉荣对他这样笑了。
“九弟是从何处来?”八阿哥停下了步子,手负在身后,缓缓问了声好。
“表哥。”有八阿哥在旁边, 玉荣便向九阿哥行了个礼。
但这在九阿哥眼里又变了味儿, 在心里一个劲地责怪她在八阿哥面前与他疏远。
何况他记得自个儿的表妹从来不是个守规矩的性子,俩人小时候没少一块儿干过上房揭瓦的事儿,可这会儿她在八阿哥面前却变成了淑女。
他现在多少也能了解些女人的心思,知道她们一旦站在在心上人面前,言行举止就会变得小心矜持起来, 如今看来,玉荣竟是也不例外。
九阿哥看着玉荣和八阿哥站在一处,竟然看着像一对儿似的。
他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居然是因为嫉妒八阿哥。
从小到大,他对八阿哥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两人不是一个教书师傅,平时只会偶尔在阿哥所碰到。
他打小就知道八阿哥因为生母出身低遭人非议, 也没有四阿哥好命,能碰上佟皇后那样的养母,所以八阿哥自小就在惠妃那儿长大,却只能跟在大阿哥身后,像个小影子。
因此九阿哥对八阿哥基本只有同情罢了。
后来他见识过八阿哥的才能又生出几分叹服。这两年看到八阿哥熬出些头来,也能多少生出些感慨,甚至会替他感到欣慰。
可九阿哥委实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嫉妒起八阿哥。
前段时候因为封爵一事,他心里本就有了疙瘩,这阵子又见八阿哥对玉荣十分上心又殷勤,玉荣更是对他这位好八哥青眼有加,两人仿佛天雷勾动地火似的互生情愫,快得让他根本防备不及。
九阿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说话的口吻十分随意,想来也是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刚从外面被额娘召回来,说是快选秀了,挑了几家女子的画像让我看看。”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着玉荣的反应。
宜妃的确提到了今年的选秀,她大概是清楚了他对玉荣的心思,所以成心提出要给他挑个侧福晋甚至福晋,试试他的反应。
他原本是想瞒着玉荣的,瞻前顾后,就怕她从宜妃那儿知道了这事儿与他生分。何况他本也没有先娶小的意思,他就想趁这次选秀让玉荣嫁给自己当嫡福晋,哪儿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娶别人。
可他这会儿见到八阿哥却是什么也不顾了,只想着不肯在情敌面前落了下风,想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非要用这事儿刺激刺激玉荣,看她是不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
她可以轻易地让他醋海翻涌,难道她就能对他的试探无动于衷吗?
九阿哥一门心思注意着玉荣的动静,只看见八阿哥的嘴唇动了几下,也不晓得他说了什么。
八阿哥自然早就看破了他的想法,因此这会儿也是不慌不忙地与他打起了太极。
“那么九弟就快去吧,我们改日再聊,可别说我耽误你的好事。”八阿哥噙着笑,见九阿哥眼底越来越冷,笑容也越来越僵,一时说不出心里是怎么个滋味儿。
他侧头看了一眼玉荣,见她面上无恙,不见怅惘不见紧张更不见伤心,仍是浅浅笑着,令人也忍不住染上笑意。
再看看九阿哥,则更是因为玉荣这般反应妒火中烧。
八阿哥心想自己总归算个俗人,看着自小比他高贵受宠的弟弟这样嫉妒他,心里很难不产生一丝快意与欣慰。除此之外,九阿哥的嫉妒仿佛更是让他从自卑的枷锁里解脱出来。
而九阿哥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了解八阿哥的笑有几分深意,他看着玉荣,却没在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自己期盼看到的表情。
他试图启齿,却好像发现自己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
九阿哥收回落在玉荣身上的目光,看了八阿哥一眼,脸上再也做不出任何表情。
“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他落下一句语调毫无起伏的话,然后错身绕过八阿哥,决绝而去。
等他快步走远了,却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身,见到八阿哥和玉荣仍在水边站着,面对面不知在交谈些什么,那一对身影像画中的璧人。
她已经不是那个眼里只有自己的小表妹了,九阿哥想。
*
九阿哥离去时,八阿哥特地留意了玉荣的表情。他见她脸上还是没有一丝异样,不由得认为九阿哥大概真是单相思。
想到这,八阿哥思绪一转,余光又瞥见九阿哥走远后又转过身来看,于是便笑着向玉荣问道:“格格七月七日那天可要跟宜妃娘娘去乞巧?”
玉荣正因为九阿哥走着神,忽听得八阿哥问话,愣了一下才摇摇头。
她最开始学女红虽不是为了九阿哥学的,可后来绣的最多的玩意儿就是给他的荷包。如今连那些荷包也失去了意义,她还乞巧做什么?何况宜妃自身也不爱这些针线活儿,更想不起来凑这热闹。
八阿哥不知道这些,继而问道:“那等到那日,我带你去行宫外头走走可好?”
七夕啊。
虽然清朝这时候的七月七日还没有情人节的意思,可也毕竟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诗文中的玄宗和贵妃也在这日对天盟誓,若说没有一丝暧昧的色彩,也是不可能的罢。
不只因为这个,还因为之前胤禟也对她念过七夕的典故的,那一句“夜半无人私语时”,像从长安城上方飘过来的传说一样缥缈动人。
那时云收雨散,两人的身体却还紧密结合在一起。她没话找话聊,懒懒地说起:“听说你们这儿有个故事,说很久以前有对情侣被迫分开了,一年只能见一次面,就是七月七日这天。如果这天下了雨,就是他们没见成,对不对?”
他一手拥着她,一手玩着她的手指。两人食指相缠,身下亦是缠绵入骨。
“不是情侣,是夫妻。”他郑重其事地纠正道。
“哦,好吧,夫妻。”
……
那时候没觉得他的刻意纠正有什么弦外之意,可这会儿却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他那那句“夫妻”别有深意。
玉荣抬目看向八阿哥,如果遵循历史的轨迹,她在这一周目和他才是夫妻。
她又低头笑笑,婉拒道:“那可不巧了,先前九爷也问过一回,我已经应了。”
八阿哥目光闪烁了一下,似是也有些不明白方才她在九阿哥面前还是一口一个“表哥”,怎么这会儿就变成“九爷”了?
“无妨,确是不巧了。”他若无其事地勾了一下嘴角,有些不打算去深想她话里的意思了。
*
翌日天仍阴着,还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弄得空气中又潮又闷。
因为天色暗了许多,玉荣坐在桌前练字也写不痛快。涵月帮她点了灯,可她对着昏暗的光线仍是频频走神。
心烦意乱之下,她又写废了一张纸。涵月忙不迭地给她又加了一盏灯,正待这时,紫薇从外面走进来,笑着禀道:
“格格,九爷来了。”
“他怎么来了?”玉荣脸上的讶异确实不是作假。
还以为经过昨天之后,他再也不会来找她了呢。
她当时自然一眼看出他是想看自己吃醋,可八阿哥在旁边站着,若日后因为情非得已嫁了他,她那一番吃醋的表现该会为三人带来多少麻烦,所以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还有一方面的原因,她就是不想让这个九阿哥继续沉迷在青梅竹马的情谊里不可自拔。
这会儿的玉荣已经完全忘了攻略九阿哥的事儿,也不曾想到自己该顺着九阿哥的意思才能通关,反倒是全身心地想着如何才能发觉他和之前的九阿哥有什么联系。只有这样,她才能弄明白自己动心的对象究竟是谁。
所以,她也没有发觉自己终究还是无意识地拿九阿哥当挡箭牌拒了八阿哥,使得之前那一番作态都成了白作功。
九阿哥从雨幕中走进来,虽打了伞,靴子上、衣角边还是溅了点水。
这回他穿了一身玄色的的鹤纹袍子,远远地看去,他的身影就像阴雨天里一块洇开的墨渍。
“你们都下去吧,爷要跟你们格格单独说几句话。”九阿哥进来后挥手一打发,一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寻着玉荣看过来,眼中仿佛也有一道雨幕,阴沉沉的,雾蒙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几天大概会因为大家的反馈小规模修下文=3=不要说我伪更
为啥有这么多人不知道老地方在哪!你萌都跳过32章了吗……anyway老地方在我置顶微博的评论里
顺便安利一下《唐三彩》这首歌,去找老地方的时候顺路能在前天的微博里看到(可以不用搜了嘿)
☆、若是长久时(十一)
“你们都下去吧, 爷要跟你们格格单独说几句话。”
屋里原本就涵月一个伺候着, 她先退了下去, 紫薇也只得跟着出去。
“在做什么?”九阿哥见玉荣坐在桌前,抬步缓缓走了过来。
屋里仍摆着不少八阿哥送来的碗莲,一株不落地被九阿哥收进眼底。这一盆盆清丽的花于他而言, 都是她心里存着另一个男人的证明,刺眼得很。所以他之前也一直抗拒来这儿。因为他早知道八阿哥频繁地送了她花,就怕来时见到这样的情景。
玉荣原本想起身, 可见他走过来了,便坐着没动。
她留意到他的目光在若无其事地扫过屋内的荷花之后变得异常冷漠,不知道他这般是因为八阿哥,还是真的不喜欢这些荷花。
“随便练练字罢了。”她低头垂着眼睑, 嗅到九阿哥身上的麝香味离她愈来愈近。
倏地, 她的肩膀被握住,一双有力的手迫使她抬起头来,逼她与他对视。
“表妹,”九阿哥紧抿的唇缓缓张开:“嫁给我,好不好?”
玉荣愣了。
九阿哥的唇又紧紧抿上, 他那一对仿若被朦胧细雨罩住的瞳仁近在咫尺,让她仿佛也置身于阴雨之中。
她方才……没听错吧?
她眼里飘过一丝犹疑,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 怕自己会错了意。
可她这份犹疑在九阿哥眼里看来几乎是拒绝的意思了,当下语气里又带了三分哀求,再一次问道:“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