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六十两聘礼一分不少的陪嫁过去了,但心里就是欢喜啊!这女婿会做事,让他们倍有面子!
因是再娶的再嫁了,也不兴恁多讲究,请人算过,说二月十六和三月初六就是难得的好日子。
迎儿不想委屈了姚二姨,就让她爹挑了三月初六,赶紧趁着还有时间,让她爹想要啥就都置办齐了。只不过最基本的,她爹那间房的炕旧了,得拆了重新打个大的,柜子也是以前紫石街搬过来的,通通搬狗儿屋里去了,重新打了几个更好的。
因着要办喜事的缘故,又将以前何家留下的家什都换了,重新痛痛快快的打了一批新的。
这么拆拆打打的折腾,日子一晃就过到了三月。
直到此时,迎儿才反应过来,说好的元宵节就要家来的郓哥儿,居然三月了还没回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耽搁了,不会是军中出事了罢?军中能出啥事,她也想不出来,既怕是生了战事,又怕是他惹事生非被取消假期了。
她问过乔老爹,郓哥儿自从正月里来过一封信后,就再无音讯了。
这一日,已经到三月初一了,武大上街坊家去借锅碗瓢盆和办事的桌凳了,只有武松和迎儿在家守着,狗儿也去守炊饼铺了。
“二叔,你说,若军营里出了什么事,能耽搁他们家来的时间麽?”
武松淡笑一声:“定是会有影响的,若是大事,那别说两个月了,就是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回不来的也多的是。”
迎儿满脸失望,三年五载啊……
那来仙儿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那……二叔在衙门里听见啥风声没有啊?可是有啥大事发生了?没事儿,俺一定保密,您同俺说的话,出了这门再不会有人知道。”
武松又笑:“我自是会信你。只是……也没啥保密不保密的,不出半月,下头县里也该晓得了。”
迎儿急道:“二叔你倒是快说啊,到底是啥事儿?”
“正月间有鞑子南下,济南总兵被抽调上密州去了,前几日已经传了捷报回来,说是……”武松又笑而不语了。
迎儿急了:“说什么了?二叔,我的好二叔啊,你就同我说一说呗,我哪儿都没去过,也不知道你说的密州青州的是哪儿……就当给我长长见识不行麽?”一面说,一面拽他袖子。
武松被逗得哈哈大笑,只说:“定是好事啊,迎儿先猜猜看。”
迎儿一听是“好事”,瞬间就放了心,没惹事就成……只是心内却愈发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好事。
“我猜……郓哥儿也去了,是麽?”
武松点点头。
他上回陪着李达天去济南府时,被邱广源知晓了,硬被拉去喝了一顿酒。好巧不巧的,那日跟着邱广源出门的亲卫里,就有郓哥儿。
他当时给郓哥儿使了个眼色,二人就未当场相认,他倒是想看看,光凭他自个儿,这少年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至少,他不能将唯一的侄女嫁给只会耍嘴皮子的男人。
所以,后来他就特意留心了一把总兵府的消息,知道少年跟着邱广源北上了。这回还早早知道他立了功了,若不出意外,论功行赏的话,他应该能得个带品阶的小官儿了。
“那……我再猜,郓哥儿不会是立功了罢?”
武松又点点头。
迎儿大喜,忙拽着他袖子问:“二叔你怎么知道的?是哪个同你说的麽,消息可作得准?他立了什么功?能当大将军了麽?”
大将军……
武松满头黑线,实在不忍心泼侄女冷水,就那小子的三脚猫功夫,离当将军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不过迎儿不在意,自从二叔那儿得了话,她就当准话听了,立时就往来仙儿家去,她要告诉她,郓哥儿立功了,以后可以当将军了!她们家呆头鹅不就是考上府学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郓哥儿还更争气哩!
果然,来仙儿听了这消息也替她开心,揶揄了一句“将军夫人”,惹得迎儿追着她打了一条巷子。
他们可还什么都没有呢,她就胡说些什么……真是交友不慎。
“他多少好东西都给你买了,还没啥呢,你就蒙我们吧?”
迎儿还要狡辩,又怕她上楼去搂她的“宝贝”,只得红着脸任她打趣。待小伙伴一走,她立马“噔噔噔”上楼,将那一包袱的“宝贝”拿出来,摊开在床上,这个摸摸,那个瞧瞧的。
爱不释手。
那盒茉莉花粉她还一次都没舍得用呢,每次累得没精神了,她就打开来闻一闻——钱的味道!就为了以后能用这浓浓的富含钱味儿的东西擦脸,她就有挣钱的动力了!
至于那小镜子,她也不太舍得用,只正月里上花家和杨家做客那两回带了去——铁定要人多时拿出来显摆显摆啊。
零嘴早吃完了。
咦……等等,她好像还一直没看过他来的信呢。以前是觉着“反正我也看不懂,不如不看”,连打开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嘛,虽然她依然看不懂,但狗儿是识字的啊,她可以找狗儿来念给自己听。
他还是小孩子,应该也不懂上头写的啥吧?
只是,等狗儿拆开那厚厚一沓纸后,却苦着脸道:“这……娘子,我看不懂这个……”
迎儿心头怪异:莫非郓哥儿还写了啥高深的东西了?居然连她未来的心腹大管家都看不懂?一面想着,一面接过来瞧了一眼。
然而……她也傻眼了。
请问,这纸上乌漆墨黑歪歪扭扭的鬼画符是啥?
第一张,她横竖换了几个姿势才看出来,是画的一个穿铠甲的人,看着西南方向,那里有一条清水河,同她家后窗下那条极像。
第二张,有前面那张打底,勉强能猜出来,是个男子看着桌上椭圆形的什么小东西发呆。她研究了半晌,那小东西倒像是家里常吃的红豆。
可怜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狗儿想了想,半信半疑道:“这怕是粒红豆?”
迎儿在他脑袋瓜上轻拍一下,笑道:“自然,你连这都不懂啊?”
狗儿:“可这是相思豆啊……啊,娘子做甚又打我!”
迎儿双颊绯红,什么相思不相思的,她才不要懂呢!这小家伙倒是懂得多……嗯,其实是她“不学无术”罢了。
手里赶快翻过去,第三张另一个小人儿,头上戴着帽子,只是横眉冷对,两腮帮子鼓起,顶上的帽子被头发冲得竖起来……
妈蛋!她怎么想到了“怒发冲冠”这词啊,问题是画上那小人儿的眼尾还上挑得高高的,那不就是她麽?!
王八蛋!她何时这么生气过了?他这是恶意丑化她!等他回来得揍一顿。
狗儿还待细看,迎儿已经红着脸“刷”的翻过去了。
第四张,又是最开始那穿铠甲的小人儿,捂着心口,嘴角下垂,眼下还有几滴泪,显然是难过极了。胸口还被他浓墨重彩的画出一颗心来,下头有几滴血……这,莫非是说他心疼病犯了?
迎儿快速翻到下一张,想了想又翻回来,确定不是他犯病了才到第五张。嗯,第五张就是前头那个丹凤眼的小人儿,手里抱着暖炉,嘴里含着零嘴,桌上还放了那水银镜……讨厌死了!这不就是她的真实写照麽?
果然,第六张就是“她”喜笑颜开的画面,“他”在旁边也跟着傻乐。
“娘子,这是啥意思啊?”狗儿满脸狐疑。
迎儿红着脸将六张纸合上,骂道:“俺哪里晓得,也不知是什么鬼画符。”
“我知道我知道,我看出来了,画里穿铠甲的是好运哥哥,穿裙子的是娘子你……只是,为什么最后一张他要望着你笑啊?”
迎儿连耳朵都红了,虚张声势的拍了他一巴掌,骂道:“就你聪明,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我只是懒得理他呢,真是个无聊鬼!一定是军营里太无聊了,他才乱七八糟画这些……”
她好像终于抓着了郓哥儿的“错处”,噼里啪啦埋怨了一通。最后见小狗儿双肘杵在桌上,双掌托着下巴,大眼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少女又觉着数落不下去了。
他也没恁多不好。
他对她……其实真的挺好的。
“我知道了,好运哥哥的意思是,他虽身在济南府,却思念着远在清河县的娘子,只是你生气了,他也跟着心疼,无奈只好用那些东西来赔罪,希望你能重展笑颜,他也才会开心……”
迎儿恨不得捂了他的嘴,小祖宗,就你聪明能耐,啥都被你看懂了……哼!这么简单的图画她自然也看懂了!
不就是赔礼道歉求原谅麽?
她早已经原谅他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他干嘛不直接写信呢?就几个字,多快啊,省了苦巴巴的想破脑袋……你说好运哥哥脑子怎么了?”
“傻了呗!”
迎儿倒在床上,用被子捂了嘴笑,越笑越得意,早知道他是画图画不是写字,那她早就看了,还能给他“画”封回信哩!
此时,就在临清城的乔郓哥,冷不丁打了两个喷嚏。
第74章 抱抱
且说就在清河县不远处的临清城里, 乔郓哥打了两个喷嚏,身旁的人就打趣道:“小乔这是家里有人想你了?先前难为你跟了我去密州,现又要你守在营里, 委实辛苦后生了!”
郓哥儿忙低头拱手, 恭敬道:“小的不敢,能跟着大人是小的荣幸, 小的不敢说辛苦。”
邱广源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叹道:“可惜我膝下全是不成器的小子, 不然非得将你收作东床快婿!”
郓哥儿咧着嘴笑, 他能说自己儿子的不是,他这外人却是不敢随意附和的,故只笑道:“几位小衙内都是极本事和孝顺的, 小的拍马不及,拍马不及。”
邱广源又笑起来,鼓励他道:“别整日‘小的’‘大的’,待你以后上任了, 咱们同为朝廷命官,只有上下属之别……到时候清河一县的军务就交与你了。”
郓哥儿又笑,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 望着远方挺了挺胸膛,大大方方的回了个“是”。从今往后,他就是有品阶的官儿了。
哦,不, 准确的说应该是从两年后。
原是像武松说的,他跟着邱广源北上,在密州一役中擒获敌首,才入伍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得了个从九品陪戎校尉的封赏。不过这只是外头说着好听,刚好吊着九品芝麻官的车尾,其实这陪戎校尉不过是武职散官罢了。
所谓散官,只有俸禄,没有具体职权和管辖区域。
邱广源四个儿子,前三个沉迷于书画无法自拔,剩下老四却也是个混不吝的,为这几个儿子他已经操碎了心,见培养他们接替他衣钵是再不可能了,只得从亲信中扶植了。
而当时周秀想要推侄子来他麾下,也就是这原因了。
他当时一见郓哥儿身手就大喜,另又因他家世清白,没有同朝中人千丝万缕的干系,最重要的是他一介白丁,无依无靠,只能依靠自己这株“大树”……此等“雪中送炭”之恩,以后他上位了必能惟他马首是瞻。
所以这一回就有意的带了他出去历练,不然,营里恁多老人,要立功哪里轮得到他?
当然,他也没让他失望,凭着一手出色的乔家枪法,挑下敌首来。他向上头请封,见下属的清河县正好缺了个团练副使,郓哥儿又是清河人,本来想要将他派回老家去的,无奈京里杨提督比他早了一步,先安插了自己亲家的大舅哥,都入职半个月了。
而那新上任的团练副使何人?
正是西门庆亲家陈洪的大舅哥,就是他女婿陈经济的亲舅舅。
这张团练为人老实胆小,心性谨小慎微,虽无甚功劳,却也并无过错,要拿他把柄不容易。杨提督在京里嚣张得很,无奈小皇帝要靠他来牵制外戚窦家,他也只能任他捷足先登了。
退而求其次,邱广源就只能先替郓哥儿求了个陪戎校尉的散官,依然跟着他历练两年,待两年后张团练任期一满,再想法子安插.他过去。
一面是避杨家锋芒,一面也是再磨磨郓哥儿的性子,多历练两年也好服众。
郓哥儿这半年来见识得多了,也晓得他的苦心,自是无不应承。
不过,说到家里人想他了……郓哥儿厚着脸皮道:“既已到了临清,大人可否容属下家去一趟?家中老父体弱多病,属下为人子女,甚是挂念。”
邱广源大手一挥,给了他半个月的假期。
郓哥儿欢喜得都快跳起来了!半个月啊!自从离了清河县,他从未在家待过如此长的时间了,这次一定,千万不能再惹她生气了。
嗯,他一定要好好珍惜这半个月。
辞别了邱广源,郓哥儿一路胭脂水粉,吃穿用度买了不少,连夜赶路,待三月初三城门方开,他就到家了。
家里院子收拾得整整齐齐,乔老爹从隔壁用了早食过来,见院里站着个瘦高个儿的少年,貌似比自家儿子要高些,只不太肯定的叫了声:“郓哥儿?是郓哥儿回来了麽?”
少年转头,见虽是一张古铜色的脸,唇周一圈生了青黑色的小胡子……但那一模一样的高鼻梁,深眼窝,分明就是自个儿儿子。
只不过,身上多了股说不出的味道来,不,应该说是气势。
乔老爹一愣,片刻就反应过来,慢悠悠来到儿子跟前,气定神闲问:“上战场了?”那种上过战场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气势,已经是男人气势了。
郓哥儿点点头。
“吃过饭了不曾?”
郓哥儿摇摇头,用手揉揉连夜赶路熬红了的眼睛。
“那过去吧,趁早食还没收。”乔老爹说过这么一句,背着手就回了房,仿佛这个一身风尘的人同他毫无干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