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儿心内震动:原来她爹一直想的是要给她招赘啊!上辈子他也没能活到自己谈婚论嫁……居然都不知道他有这打算!
少女眼眶湿润,原来她爹是想要将她留在身边的。
经了潘金莲那母老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武大是真没想过再婚了,遂忙拒绝道:“嫂子罢了,此事俺已经想好了。”
薛嫂子不死心,继续道:“大官人别急,先听俺将话说完再决定啊。那王家娘子,是王屠夫家六闺女,小名六儿,前头还有五个哥哥,个个生得牛高马大,就是比你家铁铺那几个也不差的。”
她又喝了口茶,继续道:“这王六儿你别嫌她再嫁之身,其实人家从没生养过,身子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你绝对不吃亏!”
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武大忙道:“罢了,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俺不敢嫌弃哪个,更没想过要再找……嫂子就别费这口舌了。”
不容薛嫂子再叽叽歪歪,武大难得硬气一回,道:“今日还有事,恕不多留了。迎儿送你婶子出去。”
迎儿眼睛一亮,她爹难得有这种气魄,高兴得脸蛋都红了,大声嚷嚷道:“婶子快走吧,待会儿下人回来了不好看哩!”
狗儿也见机道:“是啊,娘子歇着,送客的事让小的来就成了。”一面说着,一面推着妇人出了门。
直到听见“吧嗒”一声,大门被关上了,还从里头闩上了,薛嫂子气得脸都红了:这武家父女俩真是不识好歹!老娘好心好意给你们寻了门好亲,你们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等着瞧,有你们求老娘的时候。
古往今来,媒婆的嘴是得罪不起的。
果然,没半日,清河县都传遍了武家闺女的泼辣刁钻,说什么他爹就是个傀儡,在这小泼妇跟前屁都不敢放一个……说这闺女不止泼,还心思狠毒,她爹恁大的年纪,武家恁大的家业,她硬要拦着不许她爹续弦,只盼着日后嫁人了将所有家产带走哩!
还有人将她与潘金莲被休之事联系起来,说什么潘氏就是被她逼着她爹休弃的。
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居然无中生有说她不止性子泼辣,还心野着呢!十天半月的便要往临清城去,去干啥?大姑娘闺中寂寞当然是去养小白脸啊!
这些话迎儿虽气是气,但不会放心上。反正她又不嫁人,哪里怕名声?
姓薛的妇人想要靠坏她名声来逼他们就范,那可是想错了!
武大自听了这些话就愁眉不展,只一个劲说他对不住闺女,是他害了闺女。
迎儿还反过来安慰他:无事无事,嘴长她们身上,她们想要说啥就让她们说呗!反正她又不会少块肉,这几日铺子上的生意反倒更好了呢!
何官人前几日又来了一回,要春耕了,又订了上千件的货,镰刀几百件,锄头几百件,甚至连斧头也有几百件……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哪!迎儿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功夫管她闲话。
不过,晚间躺床上时,迎儿也想过,那薛嫂子顶多是被她顶过几句罢了,哪里就有这般大的气性死咬住她不放?怕不是有谁在背后推波助澜罢?
想来想去,整个事里,涉及到利益关系的就只他们家和媒婆,还有那王屠夫家,他们自个儿不会说,非此即彼,定是王家添了料!
这几日武松跟着知县上济南府去了,不然迎儿请他去臭水巷走一遭,敲敲王家门,就能让她们消停了。
二叔不在,她只有使狗儿去跑腿打听了,上午出去的人,下午就带了消息来。
原来那王家果然不是啥好东西。
他们要说与武大的闺女不是旁人,正是王六儿,以前曾嫁过一回,她前夫的名字迎儿印象深刻——韩道国!
韩道国何许人也?西门庆手下的得力干将,卖妻求荣的典型代表,上辈子靠着为西门庆和他老婆胡作非为创造条件的“功劳”,得了好大一笔钱下江南去,最后听说西门庆死了,携款潜逃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韩爱姐的爹!上辈子逃难途中和迎儿相依为命的韩爱姐。
只是,这一辈子也不知道啥原因,王六儿嫁与韩道国没两年,同小叔子韩二捣鬼搅和到一处,被街坊揭发告到衙门去,不得不休弃了王六儿……所以也就没了韩爱姐这个人。
而王六儿这名声也忒臭了!
这般提不上台面的妇人,薛嫂子和王家人都要拼了命的强塞与她爹?迎儿大怒!王八蛋!真当她好欺负呢!莫非都以为她爹是那……潘金莲着了一遭,王六儿还要来一回?
她都恨不得仰天长叹了,他爹跟西门庆是什么孽缘,居然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他那些姘.头?
她在不厚道的想,要不要替西门庆和王六儿牵个线?让他们早日“终成眷属”……
正想着呢,就听见门被拍响,但也不算多大的声响,只若有似无的两声,像在试探着。
迎儿奇怪,使了狗儿去开门,她则翻着院里的草墩晾晒。这几个草墩还是乔老爹打的,说什么闲着也是闲着,替他们打几个,以后有人有客也能多个坐处。迎儿其实更喜欢坐草墩,比凳子软和。
只是这东西是南方人才会的手艺,整个清河县基本见不着。没想到乔老爹这般“多才多艺”……哈哈,迎儿想着就自个儿笑起来。
“娘子,是姚二姨哩!我让她进来,她却……你去瞧瞧吧。”
迎儿一愣,她都好几日未得见姚二姨了,前几日问她爹,她爹只说是姚家有事儿,她以后都不来帮忙了……当时还遗憾得很,还想着哪日有空了要亲自去瞧瞧她。
姚二姨之于迎儿,可不仅仅只是他们家请的帮工,她给了她许多她从未享受过的母性温情。
“二姨快进来,外头风吹得凉嗖嗖的。听说你家里有事儿,现在解决了没?”
姚翠莲红着眼,也不好意思看她,只低着头答应两声。
迎儿见她不进门,就拉了她一把,道:“快快快,才几日没见哩,二姨咋还跟咱们生分了?”
哪知翠莲不听还好,一听这话,眼圈更红了,只不敢让迎儿看见,慢吞吞进了门。见院里几个草墩被放横了晒着,晓得是新打的。
下意识就道:“这草墩可不能总横着晒,怕将侧面晒得变形了,能晒着那一面缩下去,晒不着的高突出来,坐着重心不稳哩!”一面说着,一面就动手帮他们翻过来,又用手压了压,看哪面软和就尽量晒那一面。
全程信手拈来,自然极了。自然到就像是她以前每一日做的事一样。
迎儿恍然,是啊,她替他们父女俩做了多少事儿?大到铺子里替她看着她爹,耳提面命着不让他吃亏,小到武家三人的衣裳鞋袜,她每隔几日就要洗一回,每次洗都不让她沾手。
刚开始,迎儿也不自在,觉着人家是来铺子上做工的,又不是来当奴仆,都挣着要自己洗。但她每次都说“小闺女的手要好生爱惜,别碰这些锅碗瓢盆的粗物”。
就像一位母亲般,事事都替她想着。
后来,她洗得次数多了,迎儿居然也开始习以为常起来。
现在想来,是多么的可笑!
人家凭什么要伺候他们一家人?凭什么要大冬天的替她洗衣裳?凭什么要任劳任怨事无巨细的关照她?
不过是因为武大罢了,因为武大是她爹,她是武大唯一的闺女。有一个词叫“爱屋及乌”,迎儿能对乔老爹如此,翠莲也能待武大的闺女如此。
迎儿恨不得拍自己两巴掌,以前还说要替他们牵线搭桥呢,这半年来忙这忙那,忙得把这事给忘了。
再看二姨神色,虽眼圈仍红红的,但手脚仍麻利着给他们收拾这收拾那,仿佛一刻也停不下来一般。
联想到前几日的传闻,迎儿恍然大悟。怪不得自从说亲之事传出去后,她再也不来武家了,怪不得这几日.她爹的神情落落寡欢。
原来是姚二姨赌气了啊!
第73章 牵线
迎儿从后面一把抱住翠莲, 将头埋在她背上。
翠莲正忙活着的手就顿住,愣了愣,轻轻拍了拍她, 道:“丫头这是做什么?快让开, 我这还没收拾完哩!”
迎儿非但不放手,还又用劲抱紧了她。
“傻孩子, 那你先让二姨收拾了罢?就一会儿好不好?”
迎儿喜欢她温温柔柔同她说话,什么都好商量的样子, 真像慈祥的母亲!
她吸着鼻子, 瓮声瓮气道:“就不放。二姨别收了, 咱们说说话。”
翠莲无法,只得歇了东西,伸手在裙子上擦了擦, 回身抱住她,道:“小丫头咋啦?可是哪个给你气受了?”
迎儿也不说话,只扑在她怀里摇头。除了那不长眼的,再没人敢给她气受了, 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那这是咋啦?”翠莲伸手在她头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突然想起前几日的事,忙问:“可是听说了什么?”
迎儿点点头, 怕她不知道,又“嗯”了一声。
“罢了,那些长舌妇,她们哪里懂咱们迎儿的乖巧?别听她们胡说八道, 咱们迎儿又能干又漂亮,不愁嫁的!”
迎儿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问道:“她们也编排俺爹的事了……”果然,翠莲眼神一闪,不肯与她对视。
这就是真生气了。
迎儿忙道:“二姨别生俺爹的气,她们胡说的,俺爹才不要娶那什么王六儿王七儿的,薛嫂子话没说完,俺爹就气得将她推出门哩!”
翠莲别过头去,嘴上道:“哪个生他气了。”
“嗯嗯,没有就好,那二姨快回来罢!”
翠莲又僵硬住身子,半晌才叹口气:“唉,我……家里有事,我就不来了,你……”
“才不要,二姨骗人,家里哪有什么事,俺都问过姚二叔了。”
被她戳破,翠莲微微尴尬,清咳两声,才道:“这……大人间的事,你小孩子不懂。快别操心我了,这几日说不定郓哥儿就要家来了,你……”
迎儿急了:“谁说我不懂了,二姨别欺负我小转移话题,我只知道你不开心,我爹就也不开心。你开心他才开心!”
翠莲的脸“刷”就红了,急道:“小丫头胡说什么,俺们啥事没有。”
迎儿跟着点头:“是哩,俺知道你们啥事都没有,只是俺爹好可怜,自从你不来上工后,他都好几日茶饭不思了,若不是咱们劝着他,怕是连炊饼铺都不想开了!”
翠莲急了:“他怎恁傻?!炊饼铺必须得开,哪能说不开就不开的,县里不知多少人家都眼红那生意呢,你们开了这长时间,大家买炊饼都只认‘武大郎炊饼’了……”
这倒是,现在“武大郎家”已经成了招牌,无论是买炊饼还是打铁,大家都能第一时间想到他们家……这大概就是品牌效应了。
“可咱们劝他的话,他又不听,只有二姨才劝得下他,您可得替咱们想想法子,劝劝他才行。”
“我……我哪里有这本事劝得了他。”翠莲的眼睛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地,横竖就是不敢看迎儿。
“怎么劝不了了,二姨只消好好回来上工就成。您回来了,俺爹那颗心也就回来了。”
翠莲被她臊得不行,什么“心”不“心”的,在她背上轻拍了一巴掌,嗔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胡说什么呢……”
迎儿见她笑了,知道这事就成了,当即也不再打趣她,怕真把她臊翻脸了,只哄着她说些别的逗开心。
当晚,武大从铺子里回来,迎儿就特意留到刘家几人走了,同他闲话起来。
“爹啊,外头传的事你听说了不曾?”
武大郎叹了口气,“嗯”一声。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她们那些胡话你别放心上,就是你要嫁出去,这家业也全是你一人的……”
“哎呀!爹你说什么呢,俺哪里说什么家业了,咱们现在也就在清河县看着有两分钱而已,真到了外头大地方去这么点钱还不够人家请客吃顿饭的呢!”不过以后去了大地方,他们肯定能挣得更多!
“再说了,俺说的又不是这个。俺问你续弦的事儿呢,你有啥想法没?”
武大断然拒绝:“没有没有,俺没这想法,以后只看着你过活了。”
迎儿不再是上辈子不懂事的小姑娘了,闺女固然重要,但闺女以后成家立业后……好吧,于她不说“成家”,但她三不逢时总得去外头跑,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光留她爹一人在家,她绝不放心。现在还好,她爹年轻力壮,能吃能动,以后老了怎么办?就是买下人来服侍,却也比不上有个年纪相仿、志趣相投的人陪着好。
而姚翠莲就是那个知冷知热的人。
“不,爹你若有什么想法,可同俺说说,咱们商量着来。”
武大连忙摇头,一再表示没想法。
迎儿就叹了口气,怪不得姚二姨要生气呢。他明明都茶饭不思了,可不就是动了心了麽?在别人面前却一再否认,女人图个啥?不就是名分麽?他这样极力否认……站在女子的立场来说,迎儿也看不上。
遂出口也就急了些:“爹你先别忙着否认,别人俺不知道,但姚二姨对咱们怎么样,大家都看在眼里的。难道你连她也不愿意麽?”
武大愣了愣,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迎儿又道:“爹你有想法就说出来。反正俺觉着二姨挺好的,你们年纪相当,她又知冷知热,你若愿意,俺这就找人上门提亲去。”
“别别,俺也没那意思。”
……
迎儿气结!都这样了还没意思,她爹真是……能不能爽快点儿!
“俺就不明白了,爹你到底在怕啥?”
“二姨又不是潘氏那样的妇人,你不用担心再被坑。”况且迎儿有句话没说出来,姚二姨做事可比她爹有成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