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跟那臭小子一样讨厌!
“罢了罢了,不逗你了,见你半日没个声响,我才来瞧瞧呢,你们少年人的事我不管,随你们落花流水的往哪儿走呢……只是啊,郓哥儿也是个好孩子,咱们眼里看着,他倒是挺上心……”
见少女脸红得快滴出血来了,翠莲最终还是未再说下去。反正丫头年纪还小,别看做生意有一手,但在这男女情丝上却仍懵懂着……总有一日,她会懂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至于晚的……那可不就是她自个儿了麽?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才……唉,也怪臊人的,她忙收了心思,道:“你乔大叔让我来问问,今日可还去铺子里,怕那扬州来的客商等着哩……”
迎儿回过神来,忙道:“是,险些忘了正事,要去的,你让他等……算了,别等了,现在就去。”说着,也来不及收拾包裹了,赶紧披了披风就下楼。
刘家几兄弟已经去了,迎儿跟着乔老爹急匆匆出了门。
一路上,想起少年的诚意十足,迎儿觉着自己很有必要替他照顾好他爹,就无话找话的问:“大叔可冷?可要再加件衣裳?”
乔老爹笑得愈发满意了,摇头道:“不冷不冷,足够了的,你瞧,前几日做这身大袄可厚了!”还是这丫头出钱做的呢!
又道:“这两月来,日日有活计做,整日在锅炉旁,锻炼了体格,倒是连身子都好了不少,前几日碰到大街口的何老人,他还问咋不见俺去抓药了呢。”
这倒是,以前他自个儿窝在家里,要么昏昏沉沉睡着,要么挨着墙角烤烤太阳,家里也冷锅冷灶,随意拾掇两样吃吃,身子哪里好得了?现在可不一样了,自从来了铺子上,他那头再没生过火,只要回来就有现成的热汤热水可吃,还每顿有菜有肉,饭菜炊饼都管饱,每个月还有月钱拿……这样的好日子,以前哪里敢想?
全都多亏了武家父女俩。
“好丫头,别光顾着孝顺咱们,你自个儿也整点好吃好穿的享受享受,过几日天晴了,俺与你套个驴车,以后上街也能有车坐!”
迎儿被逗笑起来,跺跺脚,嗔道:“大叔忒会打趣人!这么小点一刻钟的脚程,哪里就要坐车了?不知道的还当咱们多娇贵哩!”
“可不就是娇贵麽?小娘子家家的,就得好生娇养……”以后你们的闺女,俺也得好生娇养才行。
两人说笑着到铺子前,见武大已经卖上炊饼了。现在生意稳定下来,灶台被挪到后头院里,有刘家几兄弟帮忙加柴添火的,他只消包炊饼,收钱就行,一个人也能守得过来了。
后头,刘老大领着几个弟弟在锻炼一批锄头,这都是乔老爹教会的。迎儿找了一圈,未见刘七,却也并不开口,只暗暗记在心内,这个月的工钱他又少了半日。
无规矩不成方圆,她已将丑话说在前头了,在本该上工的日子缺席的,超过半个时辰就扣半日工钱,超过两个时辰的,就扣一整日工钱。他已经连着两个月拿最少的工钱了。
他几个哥哥也无话可说,除了打骂他,对着迎儿只得满口的赔不是,让她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他们年纪也大了,得为自个儿多着想了。
两人进了待客用的堂屋,见刘二叔和刘七正陪个穿紫色绸缎衣裳的男子坐着。
“大姑娘来了,这位是苏州来的何官人。”又对何官人介绍一番,两厢见过礼,分主宾坐下,刘二叔已经知机的上了茶水。
“何官人尝尝,这是咱们清河县特产的雾山毛尖,比不得名茶,却也颇有两分野趣。”迎儿先请他喝茶。
何官人笑着尝过一口,顺着话头夸赞了几句,说道:“我走了好些地方,还未吃过这般清香的茶,倒是难得了。”
迎儿淡淡笑笑,晓得这也就是奉承话罢了,这茶叶一两银子就能买十斤了……跟直接撸树叶差不多了,哪里是什么“毛尖”,不过是里头偶尔有几个嫩尖罢了。
嘴上却顺口接道:“也不知何官人去过些什么地方?俺们只在清河县这巴掌大的地儿蹲着,混口饭吃,比不得大官人家大业大。”
做生意就凭两个字——“吹”和“捧”,迎儿已经渐渐的谙此道了。
管它见没见过吃没吃过呢,只管往高大上处吹便是,即使没见过也要吹得家常便饭一般常见,关键是要用这股敢“吹”的气势压倒对方。别人一看你这般自信满满,天然的也会对你信任些——这是孟玉楼教她的。
至于“捧”嘛,那就是在自吹自擂,将自个儿吹得很了不起的前提下,再适当的降低姿态,甘愿以自身为垫脚石,奉承抬高对方,让他有一种“她都恁厉害了,我居然比她还厉害”的错觉。
而迎儿于这“捧”一招上,又有些见不得人的本事,每每总能出师大捷!
这一回的何官人也不例外,被迎儿恭维得心情舒畅,笑道:“诶,大姑娘谦虚了,能开得起这么大个铁铺来,身家哪里简单得了?我这回来啊,还有事要求姑娘哩!”
迎儿装模作样:“哦?”
何官人见她不动如山,自己反倒成了被动那方,心道:这女子倒是不简单!说半日了还不说到正题上来,原是等着我自个儿钻进来呢!
“就是,我走临清这一趟,正寻思着带几件铁器回去,姑娘也知道,我们那边,铁器不多……只是瞧了好几家,都不甚满意。听人说清河县还有一家自个儿打的,就来瞧瞧。”
迎儿心知,铁器在用材上没啥区别,他要觉着不满意,那要么就是价格,要么就是大小规格了。而她家的在这两桩上都有优势。
“不知大官人何处不满意了?”
“姑娘也知道,我们那边,牲口个头也小些,太大的犁头,牲口带起来费力,人掌起来也费劲……”
迎儿懂了,这是要小些的犁头了。
“我们铺子里正好有些,大官人可随俺瞧瞧。”乔老爹在旁接嘴道。
迎儿点点头,何官人就跟着乔老爹去隔壁了,那里专门用一间大屋来陈列他们的“成果”。
接下来的迎儿就不懂了,反正价格底线已经告诉乔老爹了,让他看着办就是。她只坐屋内,四处看了看。
哪知那刘七却并未跟着他哥哥出去,仍坐屋内,见迎儿四看,就偷着拿眼瞧她。见她今日穿了身烟青色的袄子,脱去披风后,显出逐渐亮眼的少女曲线来……与半年前那小丫头简直判若两人。
迎儿看了半晌,回首见刘七痴痴的盯着自己,顿时心内不乐,有心说他两句,但念着有外人在隔壁,看在他几个哥哥兢兢业业的份上,只当没看见,自个儿起身去了隔壁。
隔壁屋里,何官人对他们家的犁头大小倒是满意得很,只问:“你们现能拿出多少个来?”
乔老爹正要老老实实说呢,迎儿突然道:“那得看何官人要多少了。”
对方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好!大姑娘有胆气!你们家的质量我也瞧过了,可以放心的说,要这个数。”伸出五个手指比了比。
迎儿还道乔大叔猜对了,五十件,说少倒是不少,但也算不上多,只不过是比这两个月来的多了不少而已,抵得上一个月的销量了。他们家的锅炉是大炉子,为了不费柴,每炼一回都是成百的烧,成百的捶,存货倒是不少。
“好,大官人尽管放心,五十件,这点存货我们还是有的,只要您过了眼,立时就能给您装车哩!”
何官人却笑起来,道:“非也非也,我要的不是五十,是五百!”
第72章 说媒
“五百件?!”迎儿和乔老爹齐齐出声。
何官人笑着点点头, 得意道:“正是。”
乔老爹喜形于色:“这……这可……俺们也……”
迎儿在心内火速的计算一番,一个犁头两百文,五百个就是一百两银子!赚头至少有一半, 那就是五十两了?!
她按捺下心头狂喜, 忙拦住乔老爹的话头,道:“好!不知大官人何时返程?”
“原定是三日后南下, 若你们铁器制不出来……”
“诶,无妨, 三日功夫足够了。”迎儿当机立断应承下来, 转瞬想起空口白牙的不能他说要多少就打多少, 若打出来他不要了怎办?这么大批货压在自己手里,也是个问题。
遂笑着道:“时间不成问题,只消过了订钱, 咱们立时就能开工。”
何官人又是哈哈大笑:“武大姑娘了不得!这脑袋倒是转得快,还怕我跑了不成?不过咱们江湖行走就要讲规矩,我先付你三分之一的订金,如何?”一面说着, 一面就要唤人拿钱进来。
迎儿还不放心,又笑道:“好!大官人爽快!但咱们不能白收了您的订钱,俺们县里有中人, 立个字据便是。”
说着就让刘二去请了中人来,白纸黑字的写明,武大郎铁铺于何年何月何日收取何官人订金三十两,三日后交五百个犁头, 到期若买方违约则订金不退,若卖方违约则尾款七十两不再给。
有了这契约,双方都放下心来。
迎儿也不回家了,让乔老爹领着众人烧炉子开工,她自个儿则去库房里清点了一番,现成的有七十来个,只消再打四百五十个便可以,还能剩下二三十个存铺子里零卖。
为了节约时间,大家也不回去用午食和晚食了,由翠莲提了食盒来,就着炉火热烘烘的吃一顿。待天黑透半日,锻炼出来的犁头已经有一半了,迎儿才叫着众人往牛皮巷去。
十来人踏着风雪到家,翠莲已经拉好了面,人一进门就开始下面,碗头上盖了厚厚一大勺酱牛肉,众人一面烤火,一面“呼呼啦啦”吃下肚去,不止身上暖和,心里也暖融融的。
吃过宵夜,刘二放心不下铺子里的炉火,赶紧叫上兄弟们回去了。在铺子里累了一日,迎儿再没力气折腾锅碗瓢盆,只由着翠莲一个人洗刷。
待她也被武大送家去了,来仙儿才到武家。
“咋啦?今日做了什么,怎么都累趴了?”
迎儿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只懒洋洋看了她一眼。
来仙儿诧异:“还真累趴了?好罢,小姑奶奶,我这就打洗脚水来伺候你。”说着果然去了厨房,端了一盆热乎乎的水来。
两个人说笑着洗过,与武松招呼一声,就上楼去了。
只是,迎儿自个儿光顾着挣钱挣得废寝忘食了,却没想起床上还有“烂摊子”没收拾呢。
果然,来仙儿一见了那几样东西,一个“饿狼扑食”扑上去,全搂怀里,道:“乖乖,难得难得,你这铁公鸡也舍得买这些好东西!”说着小心翼翼拿过花粉盒子,又怪叫道:“呀!你居然买了悦容坊的粉?!”
已经累成狗的迎儿哪里抢得过她,只由着她这样看看,那样瞧瞧的。不过好在她有分寸,晓得是金贵东西,都小心着翻看……不然迎儿得心疼死,那可不止是钱的问题。
还有心意呢,一个少年的心意。
才想到这儿,少女就红了脸。
“咦……问你啥时候买的呢,你脸红个啥?”来仙儿疑惑一瞬,见她羞怯模样,立马大叫起来:“莫非是某人买与你的?”
迎儿避之不及,只得点了点头。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来仙儿一下子就刹也刹不住,“啥时候买的”“买了多少”“啥时候拿回来的”“他什么意思”“定情信物麽”……
迎儿招架不住,又怕楼下的二叔听见,忙急道:“小祖宗你声音小些,他也是今日才托人带回来的。”我哪里知道那么多啊!
来仙儿半信半疑,生怕她来抢夺似的,将人拦住,慢慢一样样的掏出来,摊平在床上,一个个数起来:“嗯,这是悦容坊的茉莉花粉,可贵了,他倒是舍得啊!”“这个水银镜更是了不得,可是舶来品哩!你能随身揣袖子里,啥时候想照就拿出来照照……”
迎儿怕她越数越大声,忙主动道:“好好好,你要想照就借你照两日。喏,这是济南府的零嘴,你跟狗儿不是念念不忘麽?现在随你吃了!”说着忙塞了块梅干进她嘴里。
来仙儿满眼羡慕的看了又看,最后故意指着暖炉道:“那这能借我用两日麽?”
迎儿一脸为难……与不舍。
那可是他送她的啊,她都没舍得用呢,借人……但她又是自己的好友,不借的话会不会落下个“见色忘友”的名声?
来仙儿见她难为,“噗嗤”一声乐了:“哎哟得了得了,逗你玩哩,我没那么没眼色,知道是你的心头好,不会夺人所好的!”
迎儿这才松了口气,怕她再闹,赶紧推说累了要睡了,两人躺一个被窝里没多大会儿就睡着了。
接下来三日,武家众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迎儿又要把着质量关卡,不能让人浑水摸鱼,以次充好,又要应付三两个零星上门来的客人,真是比开张那两日还辛苦。
待他们赶在第三日中午交出货来,大家紧绷着那根弦才算放下。直到此时,迎儿才知道,原来那何官人确实是有好大份家业的,在杭州、扬州、绍兴等多个南方重镇都有铺子,这一批五百件只是先尝试一下,若销量不错,年后还会再来。
迎儿大喜!
只消有了生意,打开了销路,就不愁没钱赚。可怜起早贪黑卖炊饼,两三个月才攒得下百两银子来,打铁的话只消遇着大生意了,两三日就能挣这个数!
所以,打铁是个长远营生,只要上头政令不变,他们就没有丢饭碗的时候。
只是,她在忙着赚钱忙得乐不思蜀,却忘了某人正望眼欲穿等着她“回信”哩!这不,中午交了货,下午那少年就上门来了。
迎儿一见到他,才想起他今日就要走的事来,而自己居然收了郓哥儿恁多好东西,却啥也没来得及给他准备!她赶紧叫少年进家来坐,自己进厨房去,见办酒席做的肉干也没了,家里除了炊饼,其他都是放不了两日的熟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