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冠天下——粟米壳
时间:2018-09-20 09:16:39

  倘若不是今天横生了枝节,或许溪光根本都不会知道。
  溪光泣不成声,痛苦的情绪漫溢,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祖母、祖母……”
  可这会任凭她如何喊,宁老夫人都不能再回答她了,这个人已经倾尽了全部的能力庇佑她。
  “你祖母最后的心愿,便是想让你早些成亲早些离开京城。”宁老相爷说完这话,浑身上下也是透着说不尽的疲惫,他转过身对着刚跟进来的裴溯道:“按着礼往下继续吧。”
  裴溯拧眉看了一眼伏跪在床前的溪光,上前倾身去扶住了她的肩头,温声唤了一声“溪光”。
  宁檀想起外头可有不少人,忍着悲痛将溪光方才接下的红盖头拾了起来,带着哭声低语:“三妹,你出去别叫人瞧出来。”先前她也是听到屋子外动静的,知道函真公主和那……四皇子都在,若是被人瞧出了端倪来便不好了。
  这话是提醒了溪光,使得她理智清醒了不少。是了,眼下的确除却上伤心,还有更紧要的事情。既然这已经是她祖母一番苦心,她又岂能因为自己而辜负了?
  咬着牙平复了会,溪光深吸了口气接过了那盖头,只是那只去接的手止不住颤抖。
  宁檀见她如此,索性帮她盖在了头上,低声唤了一句:“三妹。”这一声,从她口中逸出也是复杂非常。谁又能想到,这短短几日功夫,竟就会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溪光让裴溯扶着起身,才刚站起来复又跪了下去,对着床上躺着的宁老夫人的尸身磕了几个头——祖母,央央儿绝不负您所望。做完这些个,才在裴溯的搀扶下同宁相爷行了礼后出了屋子。
  而此时此刻,院子当中的人已经退了大半,溪光却并不知晓,跨出门时下意识握紧了那只扶着自己的手。
  裴溯正站在她身侧,声音低醇还带了几分安慰:“放心,他们已经离开了。”
  溪光知他所提的必然就是四皇子和函真公主一干人等了,之前她是撇开那些个人先进的上房,所以并不知外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既然这会听了裴溯这样说,也不由先松了口气。只是这时想起刚才听见的四皇子对函真公主说的那番话,似乎另有深意。
  隔了片刻,溪光终于将这事问了出来:“四皇子……是你请了来的?”
  两人并肩,是裴溯执着溪光的手在一应人当中缓步朝着的外头去,入眼皆是赤红一片的喜色。下人们各自带着笑颜忙碌,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并未在他们那留下任何不好。此起彼伏的丝竹乐鼓声响也正巧将两人谈话的声音也掩盖在了下头。
  “不是。”裴溯干脆利落的回了这两字。实际上,他也很意外四皇子的出现。
  前些日子在南武坊的那事,使得四皇子将过错全都归咎在了宁五小姐宁栀的身上,因着受了皇上的责罚私底下已经怨怼上了整个宁府。今日他会上宁府,着实出乎意料。
  溪光心下有说不出来的不安,只是又苦于没有实质证据,只好就此打住了这话题。也是因为她此时还未能彻底从宁老夫人去世这事当中回过神来,再匀不出心思来想旁的。这不知不觉下,溪光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一颗颗豆大的眼泪低下,落在红色吉服上,瞬间就被浸在了层层衣料当中,旁人也看不出来。
  偏偏裴溯察觉了,他捏了捏握住的溪光的那只手,“祖母在天有灵,必不希望你为了这事看不开。”
  溪光不做声。
  裴溯又道:“等过会拜了堂,你我便要入宫一趟。”
  “入宫?”溪光愕然,在红盖头下深深拧起了眉头,这又不是皇帝赐婚,为何无缘无故的要去宫里头谢恩?这事倒有说不出来的古怪。溪光有些忌讳那个地方,她祖母这般苦心就是想要自己远离京城远离那个人,可眼下却好像躲不开似得。“为何?”
  裴溯只如实回道:“是刚才萧烆传的口谕。具体为何并没有说,只说是圣意如此。”
  溪光闻言久久不语,因着心中藏着事,就连之后乘坐了轿撵到了裴侯府同裴溯拜堂,都有些心不在焉。只在喜婆和礼官的提示下亦步亦趋的完成了那些礼。
  虽这亲事来得仓促,可裴府在裴老夫人的督促下并未将排场落下,更是给这对新人住的锦澜院挑了可用且得力的丫鬟婆子。这会,溪光正被这群人前呼后拥着送入了新房。原本还有一应礼要走,可因着有圣旨在,闹洞房撒帐这些该免的就都免了。
  盼兰是跟着陪嫁过来的,刚才也是好不容易才在她家小姐身边站稳了脚。这时见溪光盖着盖头坐在床沿,便问道:“小姐过会要跟姑爷入宫,怕是要重新沐浴换身衣裳的,要不然这盖头……还是让姑爷先来接了?”
  溪光留心了一下周围,也没听见裴溯跟着她进来,便问道:“他人呢?”
  “奴婢不知。”刚才盼兰也是被闹得一团乱,能紧跟着她家小姐进这屋子已经是着实不容易的事了,的确没留意新姑爷去了哪儿。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叫这屋中哪个丫鬟出去寻时,屋子门就叫人推了开来,进来的正是裴溯。
  “宫里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裴溯径直过来,在床前停了下来。
  溪光闻言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不想竟还劳动了宫中派了马车来,越发觉得这事不同寻常了。她嫌眼前蒙着的盖头碍事,并未多想就伸出了手要将这扯下。却不料被一只手给覆在了她的手背,握着她缓缓将红盖头掀了开来。
  这动作十分缓慢,慢到留有了足够多的时间能让溪光抬起眼眸仰视她身前站着的男子。屋中红烛摇曳,满屋的红色更是让溪光神态都好似映上了一层娇羞的红晕。
  盼兰离得近,看清楚了此刻溪光的面容忍吃了一惊,捂着自己的唇惊呼了半句。
  溪光此刻又没有镜子,根本不知自己脸上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瞥见盼兰这样不同寻常的表情,自然就要表示疑惑。
  却让裴溯抢先一步开口:“甚好。”
  “是吗?”溪光将信将疑,又将询问的目光看向了盼兰。
  盼兰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这位新姑爷,见他脸上的神情从容不迫,显然并无半点玩笑的意思。可……可事实上,她家小姐的脸上的妆容花得都跟什么一样了,哪里还是“甚好”?!不过,转念她倒还是想明白了,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奴婢从未见着小姐这样美。”
  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既然她家姑爷要夸小姐,她这做奴婢的岂有拆台的道理?自然是要怎么狗腿,就怎么狗腿的了。
  而溪光显然也并没有将心思用在这上头,也就再没有追究下去,“那我快些沐浴换身衣裳。”这话倒是说得极为干脆的,人也跟着就起了身。
  屋子当中还有几个在收拾的丫鬟,见状立即将人引着去了净室内。这不是溪光熟悉的宁相府,可一应布置却不比宁相府差,像是精心复刻了过来又加以完善优化了的。
  沐浴了出来,盼兰忙拿了干布给她绞头发,溪光扫了一眼屋内:“他人呢?”
  盼兰小声提醒,“小姐也该改改称呼了。奴婢刚才见姑爷出去了。”
  溪光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叫人分辨不清她到底是回的盼兰前半句话,还是后句话。其实溪光查问裴溯的去向,完全是惦记着他二人过会就要去宫里了,他总归也是要沐浴更衣,这时人不在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正想着这些,溪光的目光不经意在妆奁镜上扫了眼。偏就只这一眼,让她脑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瞪圆了双眼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会这样?!”
  实在不是溪光大惊小怪,委实是她没想到自己脸上会起的了一片一片的红疹子,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显眼。“盼兰,你快看我脸上。”
  盼兰其实一早就看见了,“怕是小姐今儿早上那妆有些厚不透气。”
  溪光又看了看,心中默念着好似除了这个原因,也的确再没有旁的缘故了。除却刚开始见到时有些惊讶,她这会还真是不大在意这个的,甚至想着倘若此刻因为这个而不用去入宫面圣,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一会,屋中另外伺候的两个裴府丫鬟欠身冲着刚进屋子的人行礼:“六公子。”
  溪光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竟也是换了官服来的,发梢略微有湿意,显是刚才沐浴了的。亏得刚才溪光还想着自己沐浴需的快些,好给后面排着队的裴溯腾位置,显然……是她多虑了。
  “拿了些药,正对你脸上的症状。”裴溯走至溪光面前,打开了手中蓝底描金的小瓷盒,“抬起脸对着我。”
  溪光乖乖依言,不过神情恹恹的,一副沉溺在悲伤当中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的模样。
  她这般真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劝也不能一时放开。裴溯只专心纸质挖取药膏涂在溪光的脸颊上。
  药膏覆在皮肤上有丝丝凉意,就好像是冰雪落在了肌肤上。不过此刻是裴溯在替她抹药,溪光便打住没提这话,耐心等他涂完了。
  “过会入宫,你身边的丫鬟就不用跟着去了,她到底不懂宫中的规矩。”紧接着,裴溯又道:“我重新给你找了个得力的。等到了宫中,有她照应,我也放心。”
  溪光心中疑了一下,为何他这话……就好像料定了到了皇宫,自己就一定会和他分开了?
  “不是去面个圣而已吗?”难不成,还会发生些旁的?
 
 
第91章 
  正值午时, 皇宫南面的重华宫内却肃然一片的沉静。
  “哐当”几声脆响,小案上摆放着的茶点连同刚被宫娥呈上来的茶盏一道叫人挥落在了地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跪在地上来传话的太监吓得了哆嗦,急忙道:“娘娘息怒, 娘娘息怒!”
  只是此刻的许贵妃又岂能这样轻易就平息了怒意, 她搁在桌面上的手攥紧成了拳头,止不住的颤抖。“我看她真是昏了头!昏了头!”
  殿中无人胆敢出声, 唯有站在贵妃身侧的大宫女这时皱着眉头开了口。“娘娘难道不奇怪, 四皇子为何会插手这事的?”
  这一问,殿中更是寂寂无声了。
  而许贵妃则脸上神色变化莫测, 隔了不过片刻, 握着拳在桌面上狠狠砸了下去。“是那个老阉狗!”
  “奴婢以为……除了他之外,四皇子再不能从旁的地方获知这事。”大宫女脸上带了急迫, 望向自己服侍了十数年的主子继续道:“娘娘,既然已经让四皇子占了先,接下来就更不能落后于人了。”
  这时, 底下跪着的来禀事的太监立即接了话:“奴才刚才打听到,皇上让裴大人拜了堂就立即来面圣……”
  大宫女听闻这话,脸上急色更浓。当日那蔡老太监同许贵妃密聊她虽未在场,可事后却也从主子那儿将事情知道了个全部。当年皇帝如何痴迷那女人,她也是清楚的。而如今四皇子这般作为,显然是要打乱了贵妃娘娘的布置。“娘娘,那四皇子未免也太心急了!”
  许贵妃骤然厉色冷哼了声,“你以为本宫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是为了赶在她前头抢功而已!不过, 要真是那个老阉狗口风不严,萧烆打的那如意算盘……一念至此,许贵妃“噌”的站了起来,脸色愈发难看了。
  “娘娘?”近在一侧的大宫女察觉不对,急忙探问。
  “本宫要立即去见皇上,决不能……”许贵妃并未将话完全倒出,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了。前些日子她倒是给皇帝出过一法子,可这法子仅是扣下裴家的这位新媳为人质。
  可如今,她绝不允许当年的那事重演!
  ——
  从承天门内的裴侯府至皇宫,其实路程很短。乘坐车轿不过一瞬功夫,溪光便同裴溯两人在康定门下了马车,由候着的太监领了往宸天殿去了。
  皇宫巍峨肃穆,饶是此刻正值下午日头最烈的时候,也总让人有股森然冷意。
  溪光下意识的拢了拢自己的领口,那只抬起的手并未当即放下,转而是踌躇着抚了下脸颊。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怎么了,总觉得脸上有些不对劲,连此刻在前头领路的太监在刚才看自己时那第一眼的眼神也有些古怪。
  不怪溪光要多留一个心眼,实在是因为她知晓了那个秘密。忽的,她脑中某个记忆片段一闪而过——前几日她去微园找裴溯的时候,曾被四皇子身边办差的老太监那样打量过……
  想到这,溪光悚然一惊,眉头拧得更深了。又不禁开始怀疑,是否今日四皇子这样突兀出现,也是因为“某种原因”?
  杂乱的念头在溪光脑海中不断翻腾,竟也没意识到自己脸色有些发白了。等她回过神发现裴溯早已经握着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时,溪光有些慌忙的收拢了忧色,勉强一笑。
  “不需多想。”裴溯侧过头,温声开口。
  溪光见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柔和从容,甚至带了安慰之意,仿佛对此事毫不在意早已经做好打算了一般。可她却不因此而有半点松快,想着恐怕裴溯也未必能从祖母那获知当年自己爹娘的旧事,她此时也并不打算莽撞将此时和盘托出,只道:“我总觉得脸上有些不舒服……”
  裴溯早将她一番心思看了个透,不过也不揭破,只道:“那药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红肿还未完全退下。”
  溪光不由松了口气,寻思刚才前头那太监如此看她,或许仅仅是因为自己脸上的异样。不由,她又有些懊恼,想着自己既然担心这张脸会惹出前程往事,先前就不应当拿药涂抹。正当溪光想着这些时,裴溯忽然停下转身站在了她面前,拿着那块从她手中抽出的帕子抖了两下展开。
  “……?”
  “你这般面圣不妥,不如先用纱巾覆脸。”裴溯凑近了将之替她戴上,微凉的指端划过溪光耳郭,呼吸都蹭着她的脸颊。
  溪光看着这张近在眼前的脸,不知不觉烦乱的心绪竟是平静了不少。她轻轻吸了口气,正当要开口之际,却被裴溯掐了一把脸颊。
  “不必担心。”
  丝毫不疼,可这动作却是少见的亲昵。溪光凝着那双炽热却又透着泰然的眼有些被触动,心头发酸,努力眨了眨眼才将要涌出的眼泪收了回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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