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嘹亮的骨哨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刺耳,扶疏蹙了蹙眉,还真是不听话。
一名黑衣暗卫附在裘媣耳边低声回禀着什么,一记掌风飞过,那人脑浆崩裂,血溅当场,她收回手,小指、无名指上的长指甲在戒指幽蓝光芒的映照下似多出来的白骨。
她肌肤惨白,一双眼睛黑洞洞看不到白色,目光阴厉瞪着扶疏,整个人宛若一具行走的骷髅:“既然来了就不好让你再活着回去了。”
扶疏嘴角的笑容未达眼底便散了,说来可笑,即便她什么都不做也有人想要她的命:“毓儿的手下败将还想要我的命?痴心妄想!”
裘媣幽深的瞳孔中泛起嗜血的杀气:“既然如此,一个都逃不了。”
她挥了挥身后的暗卫,黑影迷离之间阵法已然慢慢成形,扶疏眸光暗了暗,握着月华剑剑柄的手指慢慢收紧,利剑出鞘,侧刃在月光之中泛起冷冽的寒光。
她伸出左手攥着月华剑的刀锋,鲜血顺着手心往下蜿蜒,月华剑光华流转剧烈的抖动,浓重的血腥气唤醒了潜藏其中的嗜血魔性。
白云笙冲过来攥住她的手腕沉沉望着她道:“疏儿。”
她垂下眼睫看着掌心之上鲜血淋漓的伤口伸出手指挑了挑他的下巴,笑得风情万种:“不是不让你来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嗯?”
他一言不发静静望着她,扶疏伸出舌尖舔了舔手心的鲜血,红衣雪肤,整个人透着一种诡异的绝美,眸光倏而变得冰冷:“这是魔音谷与剑阁之间的事,与你无关!滚吧!”
“疏儿,你从不信我。”
她提剑的手顿了顿,眼下的情形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裘媣和她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她动用手中全部精锐用来对付她一个人。
扶疏把一个腰牌丢给白云笙道:“你是我的人,我会保护好你的。”
扶疏持剑跃入法阵,温清、温念手中长剑幻影无形立时便加入了混战,激烈的厮杀维持了一刻钟的时间,尸横遍地,剑阁暗卫依照温念的指示齐齐杀向阵眼,眼见法阵势力衰微,破败不堪,一股强大的内力逼的所有人齐刷刷退出了阵眼。
法阵交叠,一股可怖的力量压制住他们所有人的内力,血肉模糊的尸体又缓缓站了起来,温文吐出一口鲜血,温念惊骇道:“以阴克阳,往生阵法。”
扶疏紧锁眉心,攥着剑柄的手指节泛白,一个阴柔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
萧璟已经死了,你不想为他报仇吗?是他们害得你家破人亡,杀了他们。
不!不是的!
不是?你还在自欺欺人吗?你忘了他是怎么死的?身中九九八十一剑,手筋脚筋皆断,你看,你的仇人就在眼前,杀了他们。
不!
裘媣试图用传音术唤醒她体内的魔性顺势利用摄魂术移花接木让他们自相残杀,扶疏却前所未有的清醒,不知是不是因为旧案昭雪的缘故她忽然有股解脱的快感,让她走火入魔的执念魔根没由来便释怀了。
她历经太平安乐、歌舞升平,她历经朝政内斗、家破人亡,她历经天人永隔、生死不见,她历经江湖纷争、血雨腥风,短短二十多年她仿佛历经了别人几辈子的事情。
她所执念的冤假错案,她所执念的挚爱离世,到头来还剩下什么呢?父亲、母亲、哥哥、臣之都不会回来了,她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臣之,在我们成亲的那晚我就应该陪着你入殓封棺,生同衾死同穴。
一切就这样结束吧!每日应付那么多想要杀她的人她也累了,有魔音谷这么多精锐为她陪葬似乎也不亏,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是她自己逼着自己走火入魔。
扶疏感觉体内有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正在蚕食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红唇潋滟,似乎要泣出血来,清明如常的眸子被杀戮浸染,那样快的剑招,狠辣的内力简直到了骇人的地步。
月华剑不知餍足的舔舐着鲜血,魔音谷影卫毫无任何反击之力皆被她一招毙命,杀戮让她眼中凌厉的寒芒更胜,扶疏粲然一笑:“都得死!”
清音功法登峰造极如入无人之境,那种毁天灭地泯灭人性的力量强破了往生阵法怨念的压制,远远超出了裘媣的掌控范围。
她竟然感觉到许久不曾有过的恐惧,身上被月华剑划出十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她失算了,她没有想到扶疏会选择与她同归于尽。
温清面色瞬间变得惨白,白云笙颤声问道:“她会如何?”
温念情急之下结结巴巴道:“内力逆流……筋脉……筋脉尽断而亡。”
“就没有办法了吗?”
温清抿了抿嘴唇,长剑犹自往下滴着鲜血:“除非现下有人把前辈制衡住,否则……”
此时魔音谷的暗卫,鬼魅一般,虚无缥缈漂浮在半空中,虚实不定,黑压压一片旋转成另一个法阵。
中心处层层叠叠的薄纱屏障之中她红衣如血,乌发散开及至脚踝,月光下美到勾魂夺魄的绝美容颜惨白如纸,唇角不住往外流着鲜血:“清音九天!”
“疏儿,不!”
凄厉的悲鸣划破夜空,白云笙瞳孔剧烈收缩,踏出几步僵在原地怔怔然凝视着法阵的方向,片片红色丝绢若漫天纷扬的雪花轻飘飘落在他的肩膀上,发上。
法阵开始变幻,血如雨下,神殿外的白玉石阶被鲜血染成腥红色,影卫竟然被强大的内力硬生生撕裂,支离破碎的尸块纷纷而落,堪比炼狱修罗场。
扶疏全身撕碎般的疼,凤眸慢慢变得黯淡,月华剑从手中脱落直直往白玉石阶上坠去。
泠泠琴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那股要撕裂她身体的力量奇迹般的被硬生生压制了下去,扶疏努力睁开眼睛去看,月光之中,那人宽袖白袍,芝兰玉树,银面遮住大半张脸,弹着七弦古琴,似踏月而来。
温文震惊的看着奄奄一息的魔音谷影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息之间化成一堆白骨,死里逃生为数不多的影卫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几乎是瘫坐在地上:“锁魂使大人。”
七弦古琴,乌黑如墨,琴弦如若有似无的月光,离得近了浓重的阴戾怨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温念不由退后了几步,九羲锁魂,看来他们今日必然是在劫难逃。
裘媣匍匐在地呕出几口鲜血辩解道:“大人,在下只是奉命行事。”
“夏桑,清理门户。”
清俊的白袍少年手持紫玉箫抱拳一礼道:“是。”
扶疏迷迷糊糊之中只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清淡的檀香气息很是熟悉,她勉力睁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拂落了他脸上的银色面具:“是……是你?”
第29章
扶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再次睁开眼睛时,身上盖着柔软的蚕丝被,入目天青色纱幔层层低垂, 上面绣着考究的青花缠枝牡丹纹饰, 她试图抬了几次胳膊都没有抬起来,全身麻木无力。
她没有死?她这是在什么地方?
芊芊玉手拂开幔帐, 娇俏动人的白衣姑娘对视上她的凤眸惊喜道:“夫人,你终于醒了。”
夫人?扶疏不悦的蹙了蹙眉, 谁是你家夫人, 她可是有三千男宠的好不好。
白芍用银勾勾起层层纱幔, 古朴清雅的房间一清如水,临窗的几塌上置放着一个漆黑如墨的七弦古琴,扶疏顿感五雷轰顶, 九羲?她难不成在魔音谷?
“公子,夫人醒了。”
来人宽袖白袍行走之间若流云浮动卓然出尘,玉冠束发,眉目俊朗, 皎若明月,不是曾经被她强占为男宠的了尘大师还能是谁,她抿了抿红唇, 思及曾经无所不用其极诱他还俗迫他犯戒她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逍忧心道:“漱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疏儿?以前不是宫主就是姑娘后来好不容易勉为其难的让他改口唤她扶疏,四年未见, 她什么时候和他这般熟稔了?
她自嘲一笑,堂堂魔音谷锁魂使大人与她朝夕共处三月之久她不仅丝毫不查还以为他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慈悲为怀,什么无情无欲,什么温顺听话,统统都是假的,真是可笑之至。
见她不言,苏逍又道:“漱儿?”
她乌黑的眼珠转了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下她武功尽失毫无反击之力,又猜不准他把她带回魔音谷的真正目的,万一他新仇旧恨一块算那她岂不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绝对不能承认那段旧事,虽然她不清楚他为什么不反抗,但对于一个男人而言似乎也是一种折辱,对,打死都不能承认,她一向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先试探一下虚实再做打算:“我是谁?我在哪?”
苏逍微怔,温声道:“你是我夫人。”
扶疏闻言一口气没顺上来止不住的咳嗽,真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昔年她说他是她的相公,现在也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讨回来吗?他把她扶了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夫人,你饿了吗?我喂你喝点米粥好不好?”
她瞪着他不说话,凤眸潋滟哭了起来:“我不认识你,你不要碰我。”
夏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白芍低声道:“夫人似乎这儿出现了点问题。”
白芍把红豆薏米百合粥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拉着夏桑退了出去:“筋脉尽断,内力反噬还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有公子在好好调理便是。”
苏逍用白瓷勺舀了一勺米粥吹了吹:“你总归会记起我的。”
她下巴微扬侧转过头去,他把米粥喂至她的唇边扬了扬眉,声音柔若春风:“夫人,你尝一口好不好?就尝一口。”
她鬼使神差张口便吃了,软软糯糯让人食欲大动,嘴唇不听使唤的张口任由他喂她喝了大半碗米粥,他绞了温帕子擦拭了一下她的脸颊手心:“夫人真乖。”
扶疏严重怀疑他对她用了摄魂术,抬眸望着窗外夜幕深沉,剑阁探查多年亦不知这位锁魂使大人的形容样貌更勿论其行踪,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上天待她当真不薄,死都要让她生不如死,也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般对她。
“我怎么动不了?我病了吗?”
苏逍道:“你接筋续脉不久需要调养。”
她当日果真走火入魔内力反噬筋脉皆断,苏逍究竟深不可测到何种地步,九羲锁魂瞬息白骨,接筋续脉起死回生,扶疏感觉脊背发寒,神色莫名的望着他:“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我不认识你。”
苏逍宽了外袍穿着松松垮垮的中衣坐在床榻旁,一分风流三分明朗,与当年的了尘大师判若两人,更像……更像臣之,他轻哄道:“我是你的夫君,这里便是你的家。”
“你骗人。”
他半抱着她把她放在了床榻里侧,细心的为她盖好红绫被,对视上她气愤的目光,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轻笑:“我怎么就骗你了?你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名正言顺的拜堂成亲结为夫妻,你若忘了,为夫不介意帮你回忆一下。”
扶疏无语问苍天,她什么时候和他拜堂成亲了,欺负她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往日她还感觉他是多么的皎皎君子原来竟是这般厚颜无耻,她都变成一个废人了还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蓦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苏逍靠在床榻上把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中,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大手滑到她的腰腹处便要解她的衣带:“你……你放开我!”
他附在她耳边问道:“夫人记起来了?”
苏逍长指慢条斯理扯开了她的衣带,扶疏从未感觉如此郁闷过,往日只有她调戏别人的份哪里想到会被人堂而皇之的非礼她:“我记起来了。”
他扬眉一笑,掀起一角水红色亵衣让她趴在自己的身上,扶疏抬眸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说什么了?”他拿着一个白瓷小盅用手指挑了一些淡绿色的药膏细致的涂抹在她的腰腹处的伤痕处,麻木无力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感觉。
隔着单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温度,熟悉而又陌生,不知为何她竟然有股想哭的冲动,她甚至生出一种上天把臣之又还给了她的错觉,苏逍这一招攻心之策真的是又准又狠。
待他帮她上完药复又给她穿好衣服,然后……然后他竟然躺在她身边阖上了眼睛,扶疏只能试图用下巴戳了戳他的手臂:“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睡在这里。”
他并没有睁开眼睛,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有些低沉暗哑:“夫妻理应同床共枕,夫人要让我孤枕难眠么?”
扶疏抽了抽嘴角,不是他说得男女授受不亲吗?不是他拒人于千里之外吗?算了,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现在这样的状况还能和锁魂使大人针锋相对吗?
次日一早扶疏靠着软榻上的月绣腊梅软枕意兴阑珊的望向窗外,大片芭蕉苍翠欲滴,玉兰初绽,她必须寻个合适的机会给剑阁传信,武功尽废的情况下以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从魔音谷走出去,苏逍到底想做什么?
隔着深浅不一芭蕉翠染,酱紫、玫红、殷红、明黄、金橘交织而成的朝霞透着阮烟罗分外好看,她一直以为魔音谷应该是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曾想比之剑阁世外仙山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逍拾起她衣裙上半开的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扶疏在心底暗忖还真是阴魂不散,他把书卷合好放在一旁的黄花梨木小几上,顺手拿过一件孔雀裘披在她身上。
白芍步子轻快捧着的檀木雕花圆盒里面盛满了瓶瓶罐罐,瓷器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她圆圆的鹅蛋脸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形:“夫人,你感觉好点了吗?”
扶疏皱了皱眉泪眼汪汪道:“全身都疼,好疼。”
苏逍抬起她的脚放在膝上,她蹙眉往回缩了缩被他自然的伸手紧握住脚腕,微挑剑眉,笑道:“夫人听话,我帮你按摩一下便不疼了。”
她道:“我想出去走走。”
他扯了扯宽大的衣袖往上卷了卷,低着头,手下力道轻柔探了几个穴位:“你现在需要休息。”
扶疏乌黑的眼珠转了转嚎啕大哭,她倒要看看面对她的任性无理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我不要,我现在就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