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逍柔声道:“那我抱夫人出去走走如何?”
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他,心中愤恨,谁想让你抱,看着他的容貌偏又发不起脾气来,小声抽泣道:“我困了。”
檀香气息越来越浓,几缕发丝撩拨着她脸颊的肌肤,苏逍距离她越来越近,伸手顺了顺她肩颈处的长发,撤去了她身后的软枕托着她的头放在枕头上:“我也困了,陪夫人小憩一会。”
扶疏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轻咳一声道:“不用了,我又不困了。”
苏逍抵唇笑笑并没有把她扶起来,扶疏感觉自己一动都不能动任人摆布的滋味委实一点也不好受,他接过白芍递过来的银针密密麻麻刺入了她的手腕脚腕处,她感觉周身疼痛额头渗出薄薄一层冷汗慢慢便有了知觉。
他用温帕子擦拭着她额上的冷汗:“你且忍一忍。”
扶疏冷哧一声,当她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大小姐吗?这点疼痛算什么?隔靴搔痒而已。
他除了银针俯身帮她穿上鞋袜扶着她起身道:“漱儿,你走走试试。”
她手脚虚弱无力走了几步路试探着调息运气,无法凝聚一丝一毫的内力,接筋续脉怎会恢复的如此之快?她并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大半月的时间,她也不知道苏逍彻夜不眠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身边悉心照顾。
白芍在圆桌上布了清粥小菜,苏逍搀扶着她坐在圆凳上,挽袖执筷夹了一个翡翠虾饺喂至了她的唇边,她拿着筷子的手颤抖着不听使唤啪的一声直接掉在了乌木桌案上,她苦笑:“我还真是个废人。”
苏逍不以为意的笑笑:“待用过早膳我陪你去园子里转转。”
她不耐的打落了他手中的竹筷,翡翠虾饺滚到了地上,他另取了一双筷子夹了一个小小的豆沙包复又被她打落,如此周而复始几次,白芍望着满屋狼藉识趣的退了出去着人另布早膳。
苏逍牵过她的手腕揉了揉:“夫人手疼吗?”
这样都不生气?扶疏打心眼里佩服他的好涵养好脾气,这到底是他折磨她还是她折磨他?
“我想出去走走。”
“好。”
扶疏半靠在苏逍怀中津津有味的听他给她讲奇闻野史,鬼狐怪谈,轻柔沙哑的嗓音像穿过竹林的风,想不到他讲的故事比话本子还要好看,庭中兰草葱郁,一条碎石片铺成的小道,因少有人行生出一层厚厚的青苔。
粉墙旁广植芭蕉玉兰,东侧翠竹萧萧,西侧疏梅横斜,扶疏好奇的左右张望一个不妨脚下青苔一滑撞到了他的胸膛上,他搂着她的纤腰把她打横抱起,向屋内走去。
她心里叫苦不迭,这刚刚走了几步怎么又回去了?忙道:“我不要回去!”
苏逍把她放在石凳上坐下,俯下身子握住她的脚腕轻轻按摩了几下问道:“疼吗?”
“刚刚只是被院里的青苔滑了一下。”
“那便好。”
瞧着他紧张兮兮的模样,扶疏没由来心头一软,讪讪道:“我饿了。”
“为夫为夫人洗手作羹汤如何?”他抵着她的额头轻笑着问道,“你帮我打下手。”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可不会做饭,狭长的凤眸与他的眼睛四目相对,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所谓静水悠长,她穷极一生都在追寻的生活不过如此吧,可那人不应该是他,也不能是他。
苏逍带她去了小厨房挽起衣袖择着柳篮中的豆角,旁边竹筐之中放着他剥好的一片一片的白菜叶子,她托腮看了一会并不打算帮忙,负手在屋内转了一圈,找了两个陶罐,盛了半罐清水,兴致勃勃的跑到院子中去摘鲜花。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与他身体接触的越久她的身体便恢复的越快,还是他留有后招,故意为之。
茶白,葱绿,鹅黄,银红……各色花朵铺了满满当当大半个桌子,她挑拣着一支一支插入陶罐,每插一支苏逍择着菜头也不抬淡淡说出每朵花的品种,紫龙卧雪、朱砂秋霜、瑶台玉凤、香山雏凤、玄墨、春水绿波……
“你还真是无所不能。”
“夫人谬赞。”
她拨弄着陶罐中挤挤挨挨的花朵道:“我不是你夫人,你还是叫我名字比较好。”
“夫人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难不成记起自己的名字了?”
这人怎么如此阴险狡诈,扶疏抽出一支菊花丢了过去,他反手接住,慢条斯理扯着一片片菊花花瓣放在粗瓷碗中,笑着道:“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为夫正想备些菊花佐料,夫人便送来了。”
她漫不经心撕着白菜,倚着桌子看着苏逍一边生火一边炒菜,他念经讲佛时疏冷淡漠,他把脉问诊时温润如玉,他九羲锁魂时出尘若仙,不想拿着锅铲炒菜时她也看出几分温和清雅,可见她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当心。”手腕一热,她侧头看着他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旁侧的摇摇欲坠的菜刀远远放到了一旁,额间散落的一缕发丝垂在她的脖颈上,痒痒的,酥酥的。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吗?”他转过她的身子,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探了探脉并无异常才略略放心。
“我累了。”
“不过让你撕了几片白菜,你便累了?”
“嗯。”她顺势整个人便倒在了他的身上,苏逍举起湿漉漉的手,颇有几分无奈,单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放在一旁的竹椅上,“还有一个菜便好了。”
竹椅旁边的瓦罐中煮着一只乌鸡,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扶疏用木勺舀了一勺尝了尝,一点盐巴,几片菊花,并未有什么特别的佐料,竟然出奇的鲜美,用竹筷把白瓷盘中切好的木薯放了进去,君子远庖厨,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做饭烧菜?
似乎他帮她做过翡翠虾饺,给她做过胭脂水粉,还做了她至今也没有吃完的梅干……
“院内玉兰花树下还有我十一年前埋下的桑落酒,你去看看可还在?”
“好。”
待他把做好的饭菜摆在圆桌上时,书桌上放着一个陶罐,茶白的花朵疏落有致,十分赏心悦目,他唇角不由染上一丝笑容。
“十一年的桑落果然清冽醇香。”扶疏揭开土封俯身嗅了嗅蹭了一鼻子灰,他忍俊不禁抬手擦着她的鼻尖,满眼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
“大人回来了?”话音未落走进来一对青年夫妇,女子紫衣金钗,干净利落,男子青衫落拓,温文儒雅,执扇一礼道:“难得大人今日见客。”
鬼手雪扇,蜀祁护法,扶疏不动声色的握紧了手腕上的玉兰银镯,她虽未与他正面交手,他应当也是认得她的。
“大人何时成亲了?”折枝上下打量着扶疏笑道,“真是世间少有的绝代佳人。”
“约莫有十一年了。”苏逍淡笑:“粗茶淡饭,二位若不嫌弃一道用些吧。”
蜀祁把折扇放在桌案上,自己动手盛了一碗鸡汤:“恭敬不如从命。”
折枝看着苏逍细致妥帖的给扶疏夹菜用手肘捣了一下蜀祁,他会意无奈的摇了摇头夹了一筷西湖醋鱼放在她面前的小碟中:“娘子多吃点鱼。”
“这西湖醋鱼做得真好吃,改日我有时间定当向梅倚楼的大厨讨教一二。”
蜀祁饮了一杯酒附和道:“比上次的酒菜好吃多了。”
白芍委身一礼道:“公子,裘媣护法求见。”
苏逍放下手中的竹筷,面色肃冷道:“不见。”
裘媣一身黑衣,黑纱曳地看不清容貌:“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扶疏冷笑,攻人攻心,来得正好,凤眸上扬以手扶额软软便倒在了苏逍肩膀上,娇滴滴道:“相公,奴家头疼。”
他半揽着她伸手揉了揉她的额角,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她轻轻点了点头在他怀中蹭了蹭:“相公,奴家手疼,没有力气。”
苏逍轻笑:“想吃什么?”
扶疏挑了挑眼角娇嗔道:“你知道还问。”
他夹了一筷西湖醋鱼剔好鱼刺喂入她的口中,扶疏蹙眉道:“相公,你这次做得西湖醋鱼太酸了,我不喜欢。”
“为夫下次注意。”
蜀祁、折枝一脸置身事外看好戏的神情,他们听闻锁魂使大人带回来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闭门不出,梅倚楼谢客令一撤二人便风风火火的跑来探听一下虚实,没想到无情无欲疏情寡淡的锁魂使大人竟然真的带回来一位夫人,还是这种祸国殃民的调调,他自感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消息。
她用余光瞥了瞥裘媣慢慢收紧的拳头,还不走?我不气死你枉费我多年声名狼藉的清誉,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沿着他的领口摩挲着他清瘦的锁骨,风情万种道:“相公,我累了,你伺候我睡觉好不好?”
蜀祁刚刚喝下去的桑落酒差点没直接喷出来,月华宫宫主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连锁魂使大人都被她□□的服服帖帖,折枝脸颊飞上一朵红晕,这样的妩媚风情世间怕是没有几个男子能受的住,思及此处偏头白了一眼自家夫君,裘媣气急之下似一阵风一般拂袖而去了无痕迹。
扶疏笑得乐不可支,似一朵倚栏牡丹,灼灼风华摄人心魄,苏逍眉梢眼底皆是宠溺之色,她后知后觉的从他怀中抽身正襟危坐歉疚道:“让蜀祁护法,夫人见笑了。”
蜀祁朗声笑道:“夫人真是位妙人,在下敬你一杯。”
苏逍阻住她拿酒杯的手道:“不可多喝。”
扶疏一口饮尽嗤笑道:“是不是还要说喝酒伤身?”
甫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脑子还真是不如以前好用了,怎么说着说着便不打自招了?她偷偷看了苏逍一眼见他没有在意方长长舒了一口气。
待蜀祁、折枝离开之后,扶疏问道:“西湖醋鱼你是跟谁学得?”
“好吃吗?”
与琯夷姑姑做得西湖醋鱼味道一模一样,扶疏喏喏道:“醋放多了,有点酸。”
他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拿过她的白瓷碗用木勺又帮她添了一些鸡汤,扶疏垂下眼眸,乖乖的喝着碗中的鸡汤:“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
她淡若寒烟的黑眸中酝酿着复杂莫名的情绪,小心翼翼的望着他,苏逍握住她的手,指尖冰凉,微微战栗,她对视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嘴唇:“我真的不认识你,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苏逍清淡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漱儿,你若不喜欢这里,待你身体调理好了我带你回我们的家,你刚刚不是叫我相公了吗?怎么又不承认了?”
瞧这悲怨伤心的目光好像她做了什么抛夫弃子的勾当,刚刚只是权宜之计,他明明就看出来了才分外配合,偏偏一句话问得她哑口无言:“我……反正我和你不熟。”
午后,扶疏兴致盎然的走到书桌旁翻了翻上面的书卷,晦涩难懂的佛经理学,指间转着一支毛笔把他抄写好的佛经画得一团糟,五湖十六国供奉的圣僧确实是个掩人耳目的好身份。
苏逍手上依旧套着那串通透如水的琦玉佛珠,淡淡问道:“夫人不是让为夫伺候你睡觉吗?”
扶疏偷偷从下面抽出一张板板正正的蝇头小楷佛经置放在被她画得乱七八糟的宣纸上面,垂首研墨嘟囔道:“有吗?我记不清楚了。”
“记不清楚了?”苏逍双手抵在书桌前把她圈在了怀中,扶疏微微往后纤细的腰肢靠着紫檀书桌蹙了蹙眉,推了推他没有反应扬眉道,“你想做什么?”
他一点一点靠近,她长睫轻颤,耳根染上了一抹胭脂色,苏逍附在她耳边轻笑:“夫人记起来了?”
“我……”她含羞带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记得了。”
苏逍哑然失笑在她略显错愕的目光中把她打横抱起放在对桌对面的软榻上:“你若累了便小憩片刻,我帮你画一幅丹青。”
扶疏躺在软榻上背过身子闭上了眼睛,昔日她每每把他调戏的手足无措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反调戏回来,魔音谷锁魂使毕竟不是了尘大师,现在她倒有些想念那个满口礼法经文温顺听话的了尘大师了。
风送暗香,墨迹未干,苏逍执笔描画完最后一笔,把狼毫笔搁置在砚台上,扶疏拥被酣然入梦,阳光透过小窗打在她的身上,恬静乖顺。
他轻手轻脚走到软榻旁,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把了把脉,眉头微微舒展,祸福相依,这身登峰造极的武功就此废了也算彻底清除了隐藏在她身体里的祸患,他现在用内力护着她残损的筋脉让她可以活动自如,来日方长,只要她在他身边便好。
待她再次醒转已是黄昏时分,苏逍看她睡眼朦胧的支撑着身子坐起墨发如水披在红衣之上簌簌滑落铺了满榻,她慵懒的揉了揉眼睛问道:“你画完了?”
虽已四月,夜间寒凉,苏逍拿了一件银缎披风裹在了她身上道:“画完了。”
日暮西斜,室内暗沉,她掩口打了一个哈欠,即便强打精神她也能察觉到这具身体虚弱到何种地步,强行续命罢了。
“你竟然任由我睡了这么久,怎么不叫醒我?”
苏逍道:“左右无事,睡一睡,也是好的。”
“谁说无事?”
“怎么?”
扶疏掀被起身沓着绣花鞋道:“你明明答应我去外面走一走,未行几步便又回来了,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苏逍俯身帮她穿好绣花鞋:“好,我的错。”
“我要先去看看你把我画成什么模样了?”
桌上有两副丹青,一副她身穿胭脂红广袖齐腰襦裙,裙裾处绣着一朵繁杂的朱红牡丹,披着月白披风,挽着流云髻斜簪三支紫玉牡丹簪,凤眸上扬,笑得温情缱绻,月白披风?她微微蹙眉,美人出浴,她那晚把他……某些旖旎缠绵的画面一闪而过。
扶疏轻咳一声坦然道:“我没有穿过这件衣服?”
“夫人特意穿给我看的竟然忘了么?那晚夫人的风情为夫此生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