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相公——棠月
时间:2018-09-21 08:36:07

  苏逍垂首,指节拨弄着琴弦, 琴音缠缠绕绕倾斜而出入风而化,他声音清朗若珠落玉盘合着琴音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 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 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
  苏逍侧目低头看着她正挽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魂游天际:“不喜欢?”
  扶疏抬起头对视上他好整以暇的目光赶忙松开了挽着他胳膊的手,不知是琴音之故还是她靠着他的原因她感觉身体似乎没有那么疼了,她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自己凑上去了?她昨晚那般言之凿凿今日这般行径岂非言而无信?
  她瞥了一眼九羲对苏逍道:“你太可怕了。”
  他轻笑:“夫人谬赞。”
  九羲锁万千亡魂阴气极重,苏逍那晚催动九羲锁魂之时阴厉之气足以让人退避三舍,即便现在七弦古琴古朴清雅更似有月华环绕她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寒:“昔日我与你亲近你是何等的三贞九烈,张口于礼不合闭口佛经戒律,以我的容貌你还吃亏了不成?不过伪装的如此滴水不漏还真是难为你了。”
  苏逍反问道:“以为夫的容貌夫人可曾吃亏了?”
  扶疏用手指挑着他的下巴左右端详片刻扬眉道:“君本佳人。”
  苏逍认真道:“我从未欺骗过你,有些事情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那双眼睛澄明通透似乎能看穿人的内心,似乎又有太多她看不明白的情绪,扶疏摩挲了几下他的下巴,凤眸氤氲偏转了头:“你的病好了?”
  “嗯。”
  扶疏再未多言,随手翻看了一下手边的书恰好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无趣的打了一个哈欠,没有最新的春宫图也要有几本话本子才好,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着车壁阖目浅眠。
  谁知却不知不觉睡了整整一日,醒来时她迷迷糊糊闻到浅淡的檀香气息,苏逍用手轻轻托起她的头把她从膝上扶了起来,手指轻重得宜的按摩着她的肩颈处:“睡了这么久,下去活动一下筋骨吃点东西吧。”
  扶疏感觉全身虚乏无力并未有任何疼痛之感回头质问般的瞪了他一眼,苏逍合上小几上翻开的医书道:“针灸之后疼痛稍缓。”
  她目光锐利的扫过他不着痕迹按压膝盖的手问道:“你就任由我躺在你膝上一整日?”
  “山路颠簸,我护着些你才能睡得安稳。”
  扶疏掀开车帘回头看了他一眼道:“谢谢。”
  日暮西斜,触目所及之处枝蔓丛生繁花似锦,一条羊肠小路顺着往古木深林中蔓延,往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野蔷薇低垂处有个澄澈见底的湖泊,时值五月湖中却荷叶田田,错落之间隐有白荷红莲盛放。
  夏桑提着一只野鸡正在湖边拔毛,对着她笑得风流倜傥:“夫人,林中有瘴气,今晚我们便歇在湖边了。”
  此去金陵只有夏桑一人随行,她在梅倚楼的这几日除去白芍也未见其他婢女,苏逍深居简出事事亲力亲为真不像一人之上万人至下的锁魂使大人:“你什么时候跟着他的?”
  “约莫有十年了。”夏桑用一把匕首利落的处理着手中的野鸡道,“公子把我救回来之后教我读书习武,教我书画音律。
  你别看他现在冷冰冰的,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身患重病,不能妄动情欲,无情无欲方能无恙,故入佛门,灭情绝爱,方得永年。”
  “世上竟有这么奇怪的病?”
  夏桑道:“夫人,公子四年前留在你身边无异于饮鸩止渴,所以你不要责怪他不辞而别,这四年大多时间他都在闭关试药,大公子在旁协助才得以彻底根除。”
  扶疏蹙了蹙眉,这话怎么听怎么荒诞可笑,但她确实无法解释苏逍同她朝夕共处的三个月急剧恶化的病情,苏逍对她动了情?她自嘲的摇了摇头,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夫人,自从你回来之后公子又变回以前的公子了,话多了,笑容也多了。”夏桑丢下手中的野鸡低声道,“你不知道,大公子才是真的冷,惜字如金,无情无欲,我十年之间从未见他笑过,他住的地方常年冰雪皑皑只有他一人,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人活成他这样还有什么意思,闷都要闷死了。”
  扶疏不置可否,这位传说中的大公子还真是与众不同:“他长得好看吗?”
  夏桑没曾想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撇了撇嘴道:“自然。”
  扶疏眸光一亮,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比你家公子如何呢?”
  “那不一样。”夏桑轻咳一声望向扶疏身后的苏逍煞有其事道,“公子,夫人说她想吃鱼。”
  苏逍挽袖道:“好。”
  扶疏、夏桑托腮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看着挽着衣袖掖着长袍立于湖中的苏逍,他手中拿着夏桑三下五除二用匕首随意削得竹子,俩人在岸上指手画脚道:“这个,这个,这个比较大,那个,旁边那个比较肥。”
  少倾,他们脚边便多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夏桑嚷道:“公子,我要吃莲蓬。”
  扶疏好久没有感觉如此心情畅快,那种简简单单的开心让她感觉十分陌生,歪头附和道:“苏逍,我要莲花。”
  苏逍理了理被湖水濡湿的袖口笑道:“等着。”
  他足尖一点不见丝毫水花,白色身影自荷叶上方略过挑选着莲花莲蓬。
  扶疏今日换了一件紫色短襟夏衣,粉紫色的缠枝芍药绣了满袖,鲜亮的颜色衬得人气色好了不少,抱着挤挤挨挨的红莲白荷,青翠的荷梗,花瓣上还有未干的水珠,缕缕暗香携着清风沁人心脾,很是舒爽。
  夏桑在旁生火烤野鸡,用荷叶把鲤鱼焖在挖好的两个土坑中手执一片大叶子不停的扇火,样子十分滑稽。
  苏逍回马车上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袍,月白云纹宽袖长袍,缎带束发,映衬着朦胧的雾气似从梦中走来,她怔怔然瞧了那人良久,嘴角浅淡的笑意渐渐凝固,垂下眼眸指甲无意识嵌入掌心,心口宛若被万道钢针齐刷刷刺入心脏,疼得喘不过气,眼睛中蒙上一层水雾,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她不讨厌他的碰触,她贪恋他身上让她安心的浅淡檀香,她渴望他温和清雅笑容下那丝若有似无的温暖。
  午夜梦回那个十年之中让她魂牵梦绕的白衣身影蓦然与苏逍重合,她甚至生出一个自欺欺人的念头,他就是萧璟。
  他怎么知道她最爱吃梅干、翡翠虾饺,怎么能如此的巧合连做菜的味道都与琯夷姑姑的一模一样,她这些年发疯般试图在别人身上寻找萧璟的影子,如萧珞、萧玦与他如同照镜子一般的相似容貌她一眼即知不是他,偏偏苏逍的言行举止总会让她有种难以名状的熟悉之感。
  扶疏缓缓阖上双眸,嘴角挂着一丝悲凉嘲讽,她亲眼看着他入殓封棺,死而复生的理由太过荒谬,她要不要试探一下彻底断了自己念想?
  “怎么了?”清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逍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勾勾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偏头却看到紫袍肩胛处扯破了一道不怎么显眼的口子,伸手摸了摸断裂的丝线笑道:“你就是这样换衣服的?”
  “缝补一下便好,无碍。”
  “你若不嫌我手拙,让我试试如何?”
  苏逍有些愕然,扶疏自然的绕到苏逍身后,宽衣解带,褪下白袍,只余一件松松系着白色单衫,而后解下身上的银缎披风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
  温文尔雅如他很配合的由着她摆弄,自始至终春风和煦的黑眸柔情似水的望着她,眼底却似乎有一抹化不开的悲凉。
  夏桑欲盖弥彰的张开手掌遮在眼睛上,从指缝中看着他们笑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马车上有一雕花竹箧,里面码着各色丝线锦缎及绣花针剪刀等女红之物,女子有此物件并不稀奇奈何出现在扶疏手中多少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芊芊玉手用撑子撑好白袍,挑了一根银白丝线靠在榻上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纤细的指不时抚弄着额角掉落的发丝,长睫如蝶翼一般微微扇动,那是他们不曾看到的模样,映着火光不施粉黛,娴静温婉。
  夜幕沉沉,竹叶窸窣,暗香浮动,苏逍在旁看顾着火势间或侧目看着身边为他缝补衣袍的她,夏桑竟瞧出几分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之感,这是他第一次感觉他们是夫妻。
  简单用过晚膳,夏桑不知跑去了什么地方,她补好袍子,满意的看着用银线绣好与袖口纹饰别无二致的云纹,炫耀般的递给他询问道:“可还看得过去,好多年不动针线手都生了。”
  苏逍指尖摩挲着凸起的云纹,她离他极近,独属于她的兰花清香丝丝入鼻,他情不自禁伸手覆住她拿衣的手,一个用力把她扯入怀中,扶疏不妨连带着白袍整个人依力顺势倒在他的臂弯中。
  她抬头惊愕的望着他,对视上她的剪水黑眸他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打算,收紧手臂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略微有些沙哑:“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隔着薄薄一层单衣,依稀可以感觉到他温热正常的体温,精瘦有力的胸膛,沉稳规律的心跳,那是正常人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却让她有种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的冲动。
  没有挣扎做徒劳之功,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心口烈火烹油般灼热煎熬,那是把她推入地狱燃为灰烬的绝望,如果臣之还活着,她现在的样子……
  她背负了太多的杀戮与仇恨,她曲意逢迎,八面玲珑,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她声名狼藉人人得而诛之,他肯定不会喜欢现在的她了,他会不会怪她?
  苏逍忽然问道:“漱儿,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扶疏想了想:“平常人的生活,便如当下。”
  “当下?”轻柔宠溺的反问,低哑的声音撩拨着她舒缓的神经,清冷的眸子透出异样的光彩:“若是可以片瓦遮风雨,粗茶淡饭,写诗作画,绣花烹茶,抬头……”
  她声音越来越低,直至不可再闻,后面呢喃不清的半句话只有她自己知道,睁开眼睛清冷的看着苏逍道:“我想要臣之回来。”
  苏逍拥着她的力道慢慢加大,他不能再等了,他要寻个合适的机会让她彻底相信他没有死,如此才有了名分好好照顾她。
  子时,空旷的大殿寂静如水间或两声刻意压抑的咳嗽声,灯花无人剪,烛光摇曳不定,入夜之后,空气粘稠令人焦灼。
  银甲黑衣几名暗卫腰间皆配着一把短剑,剑锋之上血迹未干,一滴一滴猩红的鲜血滴在靴子上氤氲不见:“何家巳毒门一百二十三人皆已毙命;二公子昨晚亥时三刻入相府,丑时方出;陈府申时之后撤走了一半的暗卫;金陵暗卫近半折损全身溃烂已成白骨。”
  上首之人拨弄着手中的茶盏,只闻瓷器碰撞的轻微声响,灯花爆灭,纱制灯笼内的蜡烛灭了两个,殿内不由暗了几分,他披着鸦青披风腰间挽着一个紫玉箫缓步起身走到那名暗卫旁边,银白的面具勾勒出下颌完美无瑕的弧度:“继续。”
  “神殿遇袭一事是属下失职。”
  “还有呢?”
  那人冷汗涔涔,不明所以,抱拳下跪:“属下愚钝,还请明示。”
  “巳毒门何家二少何靖以身饲蛊,想必二公子很感兴趣。”他手指摩挲着紫玉箫,扔在地上一枚玄色玉佩,修长的手指拍了拍他的肩头,“神殿遇袭确实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毁尸灭迹,很好。”
  那人死死握着剑柄,精瘦有力的手臂青筋暴起,何靖寸步不离身的玉佩让他心如死灰,瞬间如坠冰窟。
  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肌肤缓缓流下,内力的压制膝盖似有千斤重动弹不得,嘴角开始渗出缕缕血丝,剑未出鞘,紫玉箫瞬间翻转,点点红梅绽放,人死灯灭。
  白色的绢巾仔细擦拭手上的血迹,瞥了一眼一言未发的其余几人:“一切照旧,把何靖送给二公子,若再敢忤逆大人的命令便不是死可以轻易解决的了。”
  “是,属下会处理干净,还望小公子在大人面前美言几句,我等绝不敢有异心,誓死效忠大公子,锁魂使大人。”
  “大人不日便至金陵,你们好自为之。”
  出了大殿,月朗星稀,夏桑翻身上马,伸手摘下了覆在脸上的银色面具,阴厉肃杀之气尽退,风流俊朗的面容勾起一丝戏谑的笑容摸了摸马鬃:“踏雪,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你说这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呢?”
  
 
    
第32章 
  如此徐徐行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方至金陵地界, 她的身体在苏逍的悉心调理之下好了不少,虽依然虚弱的拿不起比杯子更重的东西但总算感觉不到疼痛了,期间她给毓儿、哥哥写了一封信报平安。
  不知是不是因为药物作用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苏逍则在旁下棋看书, 偶或处理一些密信,她越来越感觉他与臣之相似的可怕, 一些不为人察的细微习惯简直一模一样,比如誊抄之时若有错笔必然整张纸作废, 比如喝茶只喝温茶, 比如收剑时习惯性反握的动作, 比如他对她真正的喜好了如指掌……
  若非刻意为之,某个讳莫如深的念头在她心中肆无忌惮的滋长,她每日只要多看他一眼便忍不住心慌气乱胡思乱想, 她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中执念这段时间因苏逍之故又开始变得魔怔。
  小几上放着几张凌乱的信笺,苏逍执笔蘸墨把重要信息誊抄在宣纸之上,对于密信内容他对她从不避讳,扶疏掩口打了一个哈欠啃着一块芙蓉卷问道:“有什么新的进展?”
  苏逍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递给她道:“巳毒门被一夜灭门, 秦王当晚亦在府中,事涉皇亲国戚,皇上派丞相白奕亲自审理, 大理寺卿黄遂协审。”
  金陵几桩无头悬案由金陵程氏追查一年之久种种线索直指巳毒门,眼下算得上前功尽弃死无对证还把朝廷牵扯了进来,扶疏瞄了一眼并未去接:“凌彻不是在金陵么?此案与你们魔音谷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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