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在满堂宾客之中,又有几个是镇南侯的心腹,几个是陛下的眼线。
想到“病体垂危”的镇南侯,顾桓觉得,京中传来陛下龙体抱恙的消息,恐怕也当不得几分真了……
第41章 中秋
傍晚,顾桓与顾林一起去荣英堂给镇南侯府太夫人及其他长辈请安。
镇南侯夫人早年病逝后, 镇南侯没有另娶, 如今侯府内务由二房老爷杨赞的夫人张夫人主持。
杨泽的妻子冼氏夫唱妇随,军务繁忙, 素来是不多管后院内务的。
杨家人口众多,顾桓和顾林到荣英堂时, 里面已经坐满了人,除了上首的太夫人外,二房、三房的夫人,还有同辈、晚辈的兄弟子侄们济济一堂, 这还是好几位公子都出海了的情况下,否则这荣英堂恐怕更拥挤了。
人虽然多, 随着顾家兄弟走进,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桓眼观鼻、鼻观心,中规中矩地跟在顾林身后给太夫人和几位长辈行礼、请安,又与同辈的兄弟们相互认识了一翻。
他是在宫中做过伴读的人,礼仪自然是不用说的。此时在众人看来, 自是动作优雅, 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端得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老夫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眼睛,笑着对左右说:“好个齐整的孩子, 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
张夫人也笑着说:“都是姑太太教养得好, 瞧着倒像老太太的亲外孙。”
老夫人心下欢喜,命人给顾桓送了见面礼来。其他长辈也早有准备, 顾桓一一道谢,让身边的侍女接过。
老夫人又命他们兄弟坐。
顾桓笑着谢过,才在下首坐下。顾林却是坐到了太夫人身边,笑着问:“外祖母这些日子睡得可好?胃口可好?”
“好!都好!”太夫人拉着顾林的手,上下打量着他,嗔道:“你这孩子,一去就是几个月,可把外祖母想坏了!听人说韶州洪灾,又要担心你!这次回来,就好好的陪着外祖母,别到处跑了吧!”
“外祖母!”顾林轻轻摇着太夫人的手撒娇了一回,又说道:“是林儿让外祖母担心了。我在韶州好得很,倒是三弟,跟着越王殿下赈灾,忙前忙后的。”
说着,又给大家说了顾桓“三过家门而不入”的事迹。
众人听着,看着始终温文尔雅端坐的顾桓,都暗暗称许,几个小公子对顾桓也有些刮目相看,连高傲的杨璐神情也和煦了许多。
顾桓知道,顾林是担心自己被人慢待,有意提升众人对自己的印象,对于顾林的好意,他心下感激,也顺着顾林的话谦虚了几句。
不一时,晚膳要开始了。男女分席,太夫人带着一众女眷在花厅里开席,顾家兄弟与杨家的老少爷们在前院开席。
金菊盏盏、丹桂飘香、凉风习习,倒有了一丝秋意。
俗话说“食在广州”,一道道广府特色菜呈上,色香味俱全,各种造型优美的摆盘,或如繁花、或如动物,搭配着精美的瓷器、玛瑙、水晶、翡翠菜碟,精致得宛如艺术品,一时间,顾桓觉得自己简直成了土包子,不知道从何处下筷。
幸好他也是见过世面之人,此时也不过微愣了一下,也随着众人一起细细品尝起来。
一顿饭下来,顾桓也不由得心下感叹,光是这些美食,就要让对人广州府流连忘返了。
接下来几天,顾桓就和顾林一起,与杨家的几位公子一起游览广州城,穿梭于广州城内知名的茶楼食肆,从广府菜吃到潮州菜,从潮州菜吃到客家菜,甚至西洋人的西餐馆……
几天下来,顾桓觉得自己似乎胖了不少……
到了中秋这天,整个镇南侯府张灯结彩,镇南侯杨贺领着老少爷们开祠堂行朔望之礼。
整个府邸处处挂着琉璃宫灯,到了傍晚,玉华光转,各色琉璃宫灯闪耀着七彩的光芒,与月华交相辉映,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宛如天宫一般。
瑞庆堂前月台上,秉着风烛,焚着斗香,陈献着月饼和各色岭南佳果,哈密瓜、西瓜、柚子、榴莲、葡萄等等散发着阵阵果香。
从院子里往屋内一路红毯,月台前铺着拜毯锦褥。侍女端着香汤上前,太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盥手、上香,一众女眷也上前拜过。
自古以来,女子拜月,中秋节对于女子来说是一大盛事。
拜月过后,是夜宴。夜宴是家人团聚的时刻,满院中摆放着圆形的桌椅,取团圆之意。
顾家兄弟也和杨家兄弟坐在一起。顾桓打量了一翻,出海的杨滨等人仍然没有回来,不免有些遗憾。
正想着,杨璐却已经轻声抱怨:“如此佳节,阿滨他们又不能回来,真不知道父亲他们都是怎么想的。”
一旁另一位杨家公子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才不再言语。
何止杨滨,甚至连杨泽的妻子冼氏也没有出现在夜宴上,据说前几日才出海了。
顾桓想,她大概是出海去与杨泽团聚了吧,只可惜此行未能一睹这位大表嫂的风采。
夜宴结束,就是赏月了。
赏月先赏花,此时月已中天,柔和的月色如轻纱笼罩着大地,院中桂花吐蕊,幽香阵阵,前庭喷泉水声清冽,一阵悠悠扬扬的笛声若有若无、呜呜咽咽,趁着这清风明月,天空地净,真是令人身心舒泰、万虑齐除。
众人都静静地坐着,默默地欣赏。
夜渐深、寒露渐重,太夫人毕竟年老,众人请太夫人安歇,才散了去。
顾桓来到这个世界也过了几个中秋节,却是第一次如此热闹。从前京中定国公府人口少,只有几个主子,安氏又不喜热闹,因此没有镇南侯府这样的繁华喧嚣。
过了两日,镇南侯杨贺终于有空再次见顾家兄弟,令顾桓惊喜的是,镇南侯要带他去参观广州府的海港码头!
广州港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唐宋时期就是中国第一大港,此时更是全国最繁华的港口。
望着眼前宽阔平整、一望无际的大港,港口上停泊着一艘艘高大的海船,来来往往的人群热火朝天地忙碌着,顾桓也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是水泥!”站在港口平整的地面上,顾桓震惊地说。
镇南侯微微有些诧异,笑道:“西洋人叫这个‘士敏土’,开国圣祖手札上称之为‘水泥’,原来你也知道。”他知道顾桓是做过皇子伴读的人,只以为是从十二皇子那里得知的,也没有太多疑惑。
顾桓却是充满疑惑:“既然圣祖早已提到水泥,为何我在京中却没见过水泥?”
镇南侯抚着长须,解释:“圣祖当年也曾命人炼制,除了水泥,还有玻璃,只是当时的冶炼条件不行,都失败了,以后的帝王都似乎忘了这件事。倒是今上当年对我提起过。我来了广州后,就命人尝试冶炼,又从西洋请了匠人参与,总算侥幸成了,只是产量还不高,仅够广州府用。”
顾桓想到在镇南侯府见过的玻璃窗,玻璃和水泥炼制的温度条件相当,既然玻璃能炼出,水泥能炼出也不奇怪了。只是镇南侯口中的产量不高,恐怕还是有几分水分。
因此感叹:“侯爷是有远见之人,水泥的作用大着呢!”
镇南侯笑容中也有几分得意,毕竟圣祖没有做到的事,他做到了!
顾桓想了想,又问道:“广州府有水泥的事,陛下想来是知道的。”
“陛下当然知道!水泥的方子还是圣祖留下的,我也送了几个匠人师傅进京,只是冶炼设备不是一时能准备好的,恐怕京中还要些时候才能见到水泥。”镇南侯笑着解释,“这种事不用瞒着陛下,也瞒不住。”
顾桓点点头又道:“我们来广州时经过英州府,我听说那里的地质石料适合炼制水泥。”
镇南侯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才看着顾桓说:“顾三郎啊!你可真是令老夫刮目相看!我当年命人在广东勘测了许久,才选定英州建水泥厂,不想被你一语道破了!”
顾桓窘了窘,不是这样的,他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却见镇南侯对一旁的顾林说:“阿林,你这个三弟了不得,难怪阿泽都说他是个可造之材。可惜年纪尚小,否则我也要向越王抢人了。”
顾林笑着说:“舅舅再等几年就是。”一脸与有荣焉,丝毫没有嫉妒不满之色。
镇南侯点点头,对顾家兄弟说:“阿滨他们如今在爪哇,或许过些时候,你们就能听到他们的消息了。”
“他们”是谁?顾桓心中转了转……爪哇岛是后世印尼国的第四大岛,此时却是印尼诸岛的泛称,元朝时,元军大举征伐其地,结果却失败了。本朝开国之后,爪哇国一直是本朝属国,只是近年来听闻西洋荷兰国入侵,已久不闻音讯。
难道,杨泽是到爪哇建国了?大快人心啊!顾桓想到后世对华恶意满满的印尼国,心中快意。而且镇南侯口中的消息……自己远在韶州,若是连他也能得到的消息,那必是大事了,可惜镇南侯语焉不详了,吊着人胃口七上八下的,真是不厚道!
第42章 惊心 [VIP]
数日之后,顾桓带着满满几船的行礼与顾林依依惜别。
“今日一别, 再见又不知何日。”顾林声音哽咽, 眼眶都有些发红。
顾桓也有些伤感,抱了抱顾林, 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也有些沙哑:“二哥保重, 将来总有重逢之日!”
顾林强笑着,也紧紧抱了抱顾桓,轻声道:“三弟也是,你虽是越王的侍卫, 但若有什么事,也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在如今这个世道, 顾林说出这样的话,也可算是大逆不道了,不过他本来也有些离经叛道,认为愚忠愚孝那一套,都是后人歪曲圣人经典。
定国公府的“反骨”, 也算是家传渊源了……
依依不舍, 终究是挥手告别。顾桓站在船头, 看到顾林在码头上,一点点地模糊, 变成远处一个小点……才不舍地回到船舱中。
秋意渐浓, 北江两岸的青山也开始变黄,远远望去, 深深浅浅的黄褐色连绵起伏、无边无际。
船队吃水颇深,行走得并不快。
顾桓笑着问顾行:“你这是采购了什么?那么重?”
顾行笑着解释:“是一些安南黄花梨木,我看韶州、湖南等地的富商乡绅如今也讲究名贵家具,女儿出嫁都要准备家具嫁妆,犹爱黄花梨,此去就采购了些,运回去转手卖了。”
顾桓点点头,说道:“你安排就好。”
此次南下,顾行就借着“顺风船”运了许多湖南、韶州等地的特产山货到广州府售卖。在广州的这些时日,顾桓和顾林天天忙于交际不得闲,顾行也是忙着买进卖出、忙得不可开交,回程又是满载而归。
“我正要与你商量呢,”顾行略微有些得意地说道:“咱们这一来一回,我粗略算了算,也能挣好几千两!”看顾桓有些吃惊,才接着说:“咱们是不是也应该置办些产业,毕竟如今三叔你也算自立门户了,总不能老指望京中国公府的补贴。”
顾桓拍了拍顾行的肩膀,感叹道:“阿行可真能干,你所言极是,咱们不能坐吃山空,只是置办产业之事也要谨慎,商铺还罢,田地就算了。”
许多藩王在地方名声不好,大多半也是与王府极其属官与民争产争田有干系。
顾行连忙说:“三叔放心,咱们初来乍到,自然要谨慎。而且说不好将来又要离开,买田地倒是没必要。”
顾桓这才放心下来,又听顾行说道:“我在韶州这些时日,也结识了几家乡绅的公子,听说萧家投诚了越王,托人送了五百顷地的田契给越王呢。”
顾桓点点头,说道:“确有此事,萧家也是识趣。不仅如此,此次北江筑坝,萧家也主动出钱出力。”说着,顾桓又笑道:“韶州那些乡绅都还在观望,萧家出手倒快,筑坝之后,原来因年年洪水泛滥而丢荒的低洼之地就能开垦成良田,只怕到时候这五百顷地能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原来如此!”顾行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坊间都说萧家这回为了讨好越王要大出血了,没想到还有这些好处在后头,果然姜还是老的辣!”然后又挤眉弄眼地说:“我听坊间传闻,萧家五姑娘年华正好,长得又是国色天香,萧家有意献给越王做侧妃呢,可是真的?”
“一个侧妃而已,对王爷来说不算什么。”顾桓倒是没否认,实际上这也是越王和萧家之间的交易之一。说起来,做王爷也挺不容易的,连婚事都要用来做交易。
至于正妃,越王看中的是岭南冼氏,只是此事皇后娘娘和冼氏还没有定下。
船队沿着北江溯流而上,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秋雨,顾桓和顾行坐在船舱中品茗观雨,烟雨朦胧中,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回到韶州时,已是秋风萧瑟,人人都换上了秋衣。
在城南的码头上岸,从镇越门进城。此时的南城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中,洪水中倒塌的房屋已经被清空,官府命人重建房舍,百姓们重建家园不辞劳苦,对越王和官府也是感激万分。
赈灾时,顾桓日日领着人在南城巡逻,此时也有人认出他来,高喊着“顾侍卫!”,和他打着招呼。
顾桓也一一回应着,看着百姓黑黝黝的脸盘上带着淳朴真挚的笑容,心中也是一暖。
顾行自领着人卸货,顾桓先行一步回到家中梳洗一番,就听见越王召见他。
此时越王府启德殿东阁里,越王陈易一身常服坐在罗汉塌上,中间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青花瓷的茶杯,陈易转着手指上的青玉扳指,若有所思。看到顾桓进来行礼,陈易抬了抬手,命顾桓坐。
顾桓连忙谢恩,才在右边下首的官帽椅上坐下。
侍女奉上茶来,顾桓一看,正是韶州府本地的乐昌白茶。
自越王就藩之后,处处入乡随俗,倒是随遇而安的样子。
“我看你倒胖了些?‘食在广州’果然名不虚传。”陈易上下打量了顾桓一回,笑道。
顾桓叹了口气,说道:“我感觉也没吃太多,谁知就胖了!”然后又说道:“我带了不少广州府特色糕点、食材回来,王爷也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