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润拎着杨滨在一旁的矮塌坐下,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行啊,我不带你来,你就自己来?也太着急了些!”
杨滨负隅顽抗:“吃螃蟹嘛,过了季就没了,能不急?”
顾桓和顾林耳观鼻、鼻观心,挨着顾楚坐着,沉默是金。
看到两个弟弟鹌鹑似的样子,顾楚哭笑不得,无奈地说:“回去再收拾你们!”
福王随意地歪在一张凭几上,笑着调和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必生气。”
“王爷英明!”顾桓眼睛一亮,诚挚地看着福王。
福王看了看顾桓,似乎有些印象,问道:“你是顾三郎?今日本王在看台上见过你。”
“王爷火眼金睛!”顾桓随手又是一记马屁。
这次连顾楚都撑不住笑了起来。
顾桓厚着脸皮丝毫不觉脸红,能缓和气氛就好。今日既然被捉包了,最好是能让大哥兜着,否则若是让老太太和杨夫人知道了,恐怕会收拾自己。
顾桓又望着平郡王,一脸感叹地说:“姐夫今日大显神威,看台上的女郎们声音都喊哑了,我呀,可真替大姐姐担心!”
“贫嘴!”平郡王笑骂了一句,却也正眼看了一眼顾桓。
能够在福王面前如此坦然、侃侃而谈的少年可不多,何况还是一个庶子。顾桓虽然在凑趣调动气氛,眼神却清亮坦荡,没有一丝讨好谄媚。
倒是一个有趣的孩子……
第12章 盛事
定国公的马车上,顾楚闭目养神,顾林和顾桓面面相觑,安安静静地等着大哥的“收拾”。
马车平稳地驶过康乐坊,空气中的气味再次甜腻了起来,一串串银铃般的娇笑声此起彼伏,两个少年不安里扭了扭身子。
“知道错了?”顾楚睁开眼睛,看着两个弟弟。
顾林如小鸡舂米般点头,老老实实地说:“不该带着三弟去花坊。”
他这是把错处揽在身上。他心里清楚,他犯错和顾桓犯错是不一样的。落水事件,已连累了顾桓一回,不愿再有第二次。
顾桓心中一暖,连忙说道:“是我好奇,才拉着二哥顺着滨表哥去的。”
顾楚看着两个弟弟争相认错,眼神中有了暖意,语气却仍然严厉:“少年人到了年纪,对这些事好奇是很正常的。只是花街柳巷,鱼龙混杂,有些肮脏事你们想都想不到,你们年纪小,生得又出色,若是遇到不安好心的,出了事,一辈子就毁了!”
看两个弟弟低着头默不作声,怕他们不以为然,又接着说:“我不是吓唬你们,你们自己打听打听去,那年有个小官的儿子,也如你们一般大,自己带着一个小厮就到康乐坊玩,结果就被人拐了,家人报官寻了许久都没有音讯!”
顾林吓得抖了抖,顾桓也是一阵后怕,连连说:“再也不敢了。”
顾楚看两个弟弟认错态度诚恳,才放缓了声音:“阿滨做事也不算太莽撞。你们今日,一则带足了人,二则去的又是玄音阁。玄音阁里一夜千金,可不是什么人都去得起的,里头的花娘都有眼色,一般不会出什么事。但无论如何,不告诉家人,自己去花坊就不对!”
“是!是!大哥说得对!”顾桓连忙说。
顾楚瞟了顾桓一眼,说道:“总归是太闲了生的事,学堂放了假也不能荒废了学业,罚你们每人抄五十遍《中庸》,假期结束时我要检查。”
那就是还有一个月……顾林一脸菜色,顾桓也是满脸悻然,他本来还想去找世子姐夫学马球……
唉,这顿螃蟹吃得可真是得不偿失,两人心中哀嚎。
回到府中,兄弟三人先去正院给杨夫人请安。
杨夫人看不出喜怒,淡淡地打发了顾桓回房,才拉着顾林的手,摩挲着他的头,和蔼地问道:“林儿喝酒了?”
“吃了螃蟹,喝了几口黄酒。”顾林挨在杨夫人身边,撒娇道:“母亲放心,我没喝多。”
杨夫人才点点头,又嘱咐:“螃蟹性寒,也不可多吃。玩了一天,可累了?回去早些歇着吧。”
顾林一一答应,起身告辞,偷偷给了大哥一个恳求的眼神,大大的眼睛像只小鹿一般。
顾楚失笑,不着痕迹地点点头。顾林才放心地离去了。
杨夫人没有理会兄弟俩的眉眼官司,等顾林离去了,她才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们一起从花坊回来?”
顾楚笑了笑,反手将两个弟弟卖了,将今日花坊的事一一道来。
杨夫人听了,脸上果然带了丝怒色:“我就不该听你父亲的,放任林儿和他一起进出,如今带得林儿什么地方都会去了!”
顾楚知道母亲这是迁怒顾桓了,走近母亲身边,给母亲倒了杯花茶,才说道:“母亲不必生气。不过是少年人好奇心重,我已教训过他们了。而且,此事也不是三郎的主意。”
杨夫人冷笑:“你看,才多久,他本事可不小,如今阿滨也和他交好,连你都替他说话了!”
“那又怎样呢?”顾楚不以为意地笑着,将茶递到杨夫人的手里,语气中带着倨傲:“母亲担心什么呢?他就是中状元,难道还能越过我去?”
“我儿十九岁中举,弱冠已是两榜进士,岂是一个庶子可比!”杨夫人接过茶,淡然道:“我难道是容不下庶子的人?不过是担心他有心藏奸,对林儿不利。林儿生性单纯,若他哄了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母亲,你这是关心则乱……”顾楚失笑,“二弟身边那么些人,又有我们看着,三弟一个庶子,年纪又小,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能做什么呢?”
看杨夫人还想说些什么,顾楚又凑近她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何况,如今大事,正是用人之际,有谁比自家兄弟更可信?”
话语含糊不清,杨夫人却是心中一凛,点了点头。
总算把母亲安抚住了,顾楚才起身告辞,心中有些感叹,母亲这样一个聪明人,却总是对一个庶子心存芥蒂,好在大局上不算糊涂……
如今天下……大事……可不能出什么纰漏!顾楚想着,望着天边弦月如勾,心中一片激动澎湃。
接下来的几天,府里风平浪静,顾桓和顾林都老老实实地在屋里抄书,没有再出门。
直到几天后,杨滨过来,才知道杨泽即将进京了!
因有献战利品之喜,又有西洋诸国使臣随同进京,镇南侯世子进京成了京中百姓津津乐道的一件盛事,长安大街两旁俱是看热闹的百姓,两旁的茶楼酒肆临街的席位,更是一席难寻。
“简直像是过年一样。”顾桓看着楼下的人山人海,感叹。
“圣上五十大寿嘛,可不是比过年热闹。”顾林笑着道。
朝廷提早接到了镇南侯世子与诸使臣进京的折子,天启帝大喜之余,令鸿胪寺卿与礼部官员出城迎侯。
此时,镇南侯世子杨泽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身后是众官员与金发碧眼、奇装异服的西洋使臣,后面则是威武肃杀的士兵押着十数门红夷大炮。
百姓们立刻欢呼了起来,只恨父母没有给自己多生两只眼睛,一会儿看看红夷大炮,一会儿看看那些长相奇特的西洋人,更多的时候,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马当先的镇南侯世子,不住地喝彩,若非有兵丁维持着秩序,此时只怕早已掷果盈车了!
白色高头骏马上,杨泽一身玄色盔甲,一张坚毅的脸上,剑眉斜飞、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眉目含情,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竟是个绝顶俊美的男子。
“潘安、宋玉不过如是!”不知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引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点头附和。
顾桓遥遥望着远处骑马慢行的英武将军,惊讶不已,本以为杨泽这样战功赫赫的将军,该是福王那样威严肃穆的样子,没想到却是这幅相貌……心道这才是男主的人设啊,想想自己,再看看一旁的杨滨,叹道:“所谓‘春闺梦里人’就是这样吧……都是兄弟,相差怎么那么远呢?!”
杨滨一瞪眼睛,怒道:“我怎么了?再说,我和大哥是堂兄弟,长得不像不是很正常?”
“唉!我替你惋惜呢!”顾桓笑道。
“哼哼……大家都说我长得有男子气概呢!”杨滨昂着头:“我知你嫉妒我,楼下骑着马的是我哥哥!”
“好吧,我是嫉妒你。”对于兄控是没有道理可讲的,顾桓认输。
在百姓的欢呼声、喧闹声中,镇南侯府世子押着红夷大炮,领着众官员、使臣浩浩荡荡地进了皇城。
这一日,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第13章 万寿
十月初十,万寿节如期而至。
十二响礼炮齐声轰鸣,天地为之一震,万寿节大典正式开始。
天启帝身着玄色衮服,头戴皂纱冕冠,冠前垂着十二旒,威严庄重地从御撵中走出,站在陛阶上俯视群臣。
文武百官及外国使臣统一参拜,山呼万岁。
司礼太监宣布庆典开始,首先是各地封疆大吏献礼,或献奇珍异宝、或是稀有祥瑞,如果没有珍稀玩意儿就全靠数目金额来撑着,如多少石粮食和多少两白银。有些文官为了显示风骨和两袖清风,也会以自己的书画作为寿礼。
皇帝一一听着,若是感觉合心意了,就会大喝一声好,然后自有太监记下,过后赏赐。
当日奇巧居所展出的珍品,果然也陆续出现在献礼大典之上,皇帝心中暗笑,也都给了个“好”字。
宗室藩王和番邦献礼安排在后面,概因一方国主财力非寻常官员可及,他们的礼物一展出,只怕其他官员都要自惭形秽。
因此,这最后的献礼才是重头戏、万众期待。
从藩王敬献的礼物之中就不难看出他们权势地位的差异,有的藩王地处富裕之地,自有珍品献上,而本就身处贫瘠之地的就就略显寒酸了。大周的藩王的日子其实并不太好过,朝中随时盯防作乱的可能性,藩王们小心谨慎,甚至不敢与京官和外臣过多来往,以免落人话柄。
当今圣上共有十三子。除大皇子福王就藩外,如今仍有十二位皇子在京。皇帝元后早逝,只留下一位公主。二皇子乃贤妃所出,三皇子则是继后嫡出。
诸位皇子陆续长成,皇帝却未立储,如今正是诸王夺嫡,风起云涌。
诸皇子献礼,以三皇子的最为贵重,正是那顶奇巧居展出的西洋皇冠,引得众人侧目。三皇子母族乃山东望族,百年积累、果然财力惊人!
皇帝看到那顶皇冠,只是淡淡一笑,说了声“好”。
和他们相比,福王虽已就藩,献出的寿礼却让他们百感交集!
这是一块翡翠屏风,长宽各九尺,取九九归一之意。屏风上雕刻的是日月同辉、万里无疆图,最为珍贵的是,这么大的屏风竟是一整块玉料雕出,上面日月山峦皆根据玉料本身的色泽纹路精巧雕出,如一处红色,正好雕成一轮红日,可谓巧夺天工。
万里江山、日月同辉、万国来朝……天启帝龙心大悦,连喊了三声“好”!
皇帝的反应,更令群臣思绪万千……虽说大周朝一贯的规矩,藩王不可为储君继皇帝位,但万一呢?
紧接着是番邦献礼。此次万寿节,除大周的藩属国倭国、高丽、安南、缅甸、琉球、吕宋诸国皆有使臣在京,早有准备外,还有随镇南侯世子进京的南洋、西洋十数国使臣。
吕宋国更是由国君亲自来朝,感谢大周海军驱走西洋海盗,救国于水火之大恩。
各国奇珍异品纷纷献上,服饰各异、形貌不同的诸国使臣躬身行礼,宛如万国来朝一般,恐怕大唐盛世也未必有如此规模宏大的盛事!在场的人都心情激动,一种天/朝上国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生在华夏,此生无憾!
“吾皇威武,四海宾服!”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震撼云霄。
对于天启帝来说,这句话无疑是搔到了痒处。开海禁、建海军、震慑邻邦、威加海内,一直是他最自得的事情。
献礼大典完毕,照例又在太和殿举行大宴。
自太和殿内御座至殿外台阶,一直延伸到宫门屋檐下东西两侧,分设着一百多桌宴席。藩王使臣、勋贵宗室、文武百官按品秩而坐。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能参加这样的国宴,已是读书人毕生之愿。
此时的顾桓,正坐在赏星阁上,遥望着远处的宫阙,随即闭着眼睛,慢慢放开五感,隐隐地,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韶乐声缥缈传来……
觥筹交错、帝王御宴,离他还很远很远。
万寿节后,京城仍沉浸在热闹之中,藩王、外官难得进京一次,自有亲朋旧友需要来往拜访。定国公府也是门庭若市、夜夜笙歌。
最令顾桓期待的,自然为几日后,专为杨泽兄弟而设的家宴。
家宴在风荷轩设席。风荷轩临水而建,此时残荷寥落,却别有一番风雅。
顾家兄弟亲自在大门迎候,将几位表兄引了进来,先去与老夫人、大夫人安氏、杨夫人见礼,众人来到风荷轩,分宾主而坐。
杨泽今日穿着一身深紫色祥云锦袍,腰上悬着一块墨玉鱼儿,底下赫然是朱红色流苏,手握一把折扇,容色灼灼、风华无双,比那日在马上少了一分威势,显得更平易近人。
顾林和顾桓亦步亦趋地跟在杨泽身后,仰慕至极。
“留得残荷听雨声,果然风雅至极!”杨泽环顾四周,笑道。
顾林听了眼睛一亮,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的主意。本来说在凌霜阁赏菊,我想着表哥如今住在紫藤别院,那里菊花众多,不如这残荷清新有趣。”
杨泽回过头,赞赏地看着顾林道:“这才是名士风流,阿林果然进益了!”
杨泽此次进京随从众多,因此住在京郊别院,那里地方宽敞,容易安置。
表兄弟们契阔多年,自有说不完的话,推杯至盏间,气氛渐渐热闹了起来。一阵飘渺的琴声从水面上传来,清越飘渺、若有如无。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水面上一艘小船,由远而近缓缓而来,船上坐着一位白衣男子,正全神贯注地低头抚琴,残荷隐映间,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