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渐渐清晰,却又渐渐飘散、正合那句“大音稀声”。
一曲毕,男子站起身来,衣冠胜雪、乌发如瀑、双眸若星,躬身行礼,再次乘着小船飘然而去。
众人回过神来。杨泽笑道:“又是阿林的主意?”
顾林谦虚地说:“主要靠的是润表哥的面子,我可请不来清音公子。”
杨泽一听,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润道:“许久不见,阿润也长大了!”
杨润讪笑了一下。顾林连忙转移话题,问起此次海战的事。
杨泽面带笑容,徐徐道来,一双桃花眼却泛着寒光:“当今之世,西洋诸国都开始了大航海、探索世界,西班牙国、葡萄牙国等国疯狂派遣殖民军,掠夺各国财富,开始了海上争霸,此次西班牙占领了吕宋,吕宋国主向我朝求援,他们的坚船利炮半些不弱于我朝,此战打得颇为艰难。”
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画着海图,笑道:“传闻中我们大战海盗?哪里是什么海盗!那是西洋强国的正规海军!”
此言一出,少年们满面惊愕。他们都以上国子民自居,竟不知天下已乱至此!
“如今世人都道太平盛世、万国来朝,有几人知道西洋诸国野心勃勃,只是碍于我朝国力仍盛,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频频试探,他们的手已经伸到南洋,吕宋、爪哇甚至台湾岛,福王击退的就是荷兰国进犯台湾的殖民军!”
少年们低头静默,鸦雀无声,只听得杨泽冷冽的声音说道:“天下大势、风云突变,朝中上下仍然歌舞升平,人人骄傲自大,就连……也早已没了当年雄心……又还有几人记得当年太/祖留下遗志?”
声音渐低,略带苦涩,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
顾楚抬起酒杯,敬了杨泽一杯。其他人如梦初醒,纷纷抬起酒杯,向杨泽致敬。
顾桓心中像被一道闪电劈开,劈散了繁华锦绣,似穿破时空露出了八国联军进京的满目苍夷……
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生根发芽,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14章 刺杀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在落日的余晖映照下,荷叶像抹上了一层金边,在瑟瑟秋风中轻轻摇摆。
风荷轩里,杯盏已停、鸦雀无声。
杨泽见弟弟们一脸不安的样子,心中一软,安抚地笑道:“不必太担忧,我朝实力不弱,只要不放松警惕,不给西洋人可趁之机,本土应当无虞。”
顾桓喝了一杯酒,眼神有些飘忽追忆,感叹地说:“当今之世,实在是前后数百年最大的机遇,列强明目张胆地瓜分世界,殖民同时,也是文化输出和侵略。如果错过了这个时机,后世子孙就失了先机,彼时需以番邦文化为先。我中华堂堂数千年文明,华夏衣冠竟逐渐没落!”
众人听了一怔,都若有所思。
杨泽打量着顾桓,似是第一次见到他般,沉声说:“桓表弟这番见识已经比世上许多人都强了!”
顾桓有些羞赧,他只是站在历史的巨人肩膀上说话,杨泽却是真正的目光长远,先天下之忧而忧。真诚地说:“可惜我年幼,否则就投奔了表哥去,一起去海上建一翻事业!”
一旁的杨滨也跟着嚷嚷:“就是!我们一起出海去!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亲,还怕什么西洋人!”
杨泽欣慰地看着杨滨,笑道:“阿滨有志气,哥哥就等你们长大!只是如今你们还小,还是得用心读书习武,不可懈怠!”
杨滨乖巧地点头,又有些得意地说:“我这些时日和阿桓一起习武,顾统领说我进步很大。不过真正厉害的是阿桓,我在他手下过不了两招!”
顾桓知道杨滨这是有意抬举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提起气势,蓄势待发。
杨泽是谁?是威震东南的镇南侯世子、南海军统领。自己不过是一个庶子,若能得他赏识,也能让其他人高看几分。
“哦?”杨泽更是诧异,凝视着顾桓,也放出了一丝威势向他压去,却见顾桓纹丝不动。
“有趣!”杨泽哈哈大笑,对一旁的顾楚说:“阿楚,你这个弟弟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顾楚温和地笑了笑:“我们家弃武从文已有几代,偏出了他这个好武之人,将来就托付给你了。”
杨泽正色地点点头,对顾桓说:“你若有空,就到我那里去,我带了火器来,你也来试试手,须知功夫再高,也怕火器!”
顾桓连忙点头答应,有些激动,男孩子,有几个不喜欢枪的?就不知大周朝的火器威力如何?
一旁的杨滨早激动地跳了起来:“我也要去,大哥不许偏心!”
杨泽笑道:“想去的就一起去!”
“那咱们今天就去,明日一早和大哥的亲兵一起出操。”杨泽心急地说,顾桓也跟着点头。
杨泽看两个小少年双眼清亮地看着自己,无奈地点点头,少年人说风就是雨,却不能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杨润和杨浒各自有事,最后上了镇南侯府马车,往紫藤别苑而去的是杨滨和顾林、顾桓,三人坐着同一辆马车,带着期待的心情,互相打趣说笑。
“你怎么也跟着去,我听说火器的后坐力很大,你恐怕扛不住。”杨滨故意瞄了瞄顾林的胳膊,笑道。
“往年我也去过紫藤别院赏菊,比我家的种类还多。今年二表哥又寻了几株名品,叫紫龙卧雪、玉翎管、瑶台玉凤、胭脂点雪,我正想去看看。”顾林不以为杵地笑着说。
“你和二哥倒是趣味相投,我就不喜欢花儿草儿的,看不出什么花样来。”杨滨摇了摇头。
顾桓转了转眼珠,坏笑着说:“二哥,清音公子真的是润表哥请的?你没背着我去玄音阁?”
“胡说!”顾林有些气急:“还敢提玄音阁,你的五十遍《中庸》抄完了?”
“没呢……我想着,或许大哥忘了这事,就不用抄了呢。”顾桓揽着顾林的肩头,说笑着。
此时他还不知道,不久之后,他就真的不用继续抄《中庸》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并没有放在心上。出城前往杨家的紫藤别院会从村庄经过,有时候会有牛、狗从路旁窜出来,马车都会停下避让。
可与寻常不同的是,马车前方传来了争吵声。
“怎么回事?”顾桓拉着窗帘,问一旁的随从。
随从走向前打听,不一会儿转了回来,脸色有些发白:“世子的亲兵走在前面,突然从路旁跑出来一条狗,吓了他一跳,往后退的时候撞到了后面的人,大家正乱的时候,一个农夫跑出来说他的狗死了,要赔他的狗。”
哪个不长眼的,碰瓷碰到镇南侯世子头上?小少年们面面相觑。
杨泽皱了皱眉:“既然如此,赔他些钱就是了,何必耽误时间。”
正说着,前面却传来了尖锐的喊声:“敌袭!保护世子!”
众人惊慌失措,外面的喧嚣声更嘈杂了,一波箭雨袭来,马车外传来阵阵尖叫。
顾林一声尖叫,已经呆愣住了,忽然却向醒过来一样,往顾桓扑去,着急地喊:“快!你快趴下!”。
顾桓心中感动,却是抱住顾林,将他护在身下。
这是顾桓第一次遭遇刺杀,他从前只是国公府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就是想有人想对付定国公,他也不够资格,如今跟着杨泽,算是被殃及池鱼了。
马车外响起了兵器交击声,顾桓略略安了心,杨泽出行是带着亲兵的,此次来顾家赴宴虽则只带了数十人,但无一不是以一敌百之士……
顾桓默默祈祷着,希望亲兵们尽快退敌。
可天不遂人愿,又一波箭雨袭来,马车成了一个梭子,杨滨吃痛地喊了一声,中了一箭。
卧槽!顾桓暗骂一声,说道:“敌人火力强大,我们立即出去和大表哥汇合!”
“出去?这可怎么行?”顾林紧紧地拉着顾桓的手,颤抖地说:“出去了就连个挡的地方都没有了……”
“在马车里也没得躲了!”顾桓咬牙说着,身形一闪,一支箭刺在他身旁。说完,没有给顾林犹豫的时间,从马车坐凳下抽出一把长剑,拉着他跳下了马车。
杨滨捂着手臂也跳了下来。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小公子,从未受过这样的伤,此时痛得眉头紧皱,却硬气地一声不吭。
顾桓迅速挽着剑花,将射来的箭挡开,将顾林和杨滨都护在了身后,向杨泽的方向退去。
杨泽身边的亲兵见状赶紧过来接应他们。
此时天色已黑,暗夜中箭雨从四边八方袭来,敌暗我明,这些亲兵虽然带着火器却不知敌人位置,功夫再强到底还是血肉之躯,不一时就倒下了几个。
亲兵们举着车板如盾牌护着几位公子向城门方向退去。此时道路两旁的树林黑压压的,像蛰伏的猛兽一般,让人心生不安。
过了一会儿,箭雨不再袭来,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夜色中如同擂鼓声敲在众人心里,此时来的自然不是救兵……
“砰”、“砰”、“砰”……一阵阵枪声响起,前方传来兵刃撞击以及惨呼声,外围的亲兵已经在与敌人近身肉搏。
一个个亲兵倒下,保护圈终于被敌人撕开了一道口。
一把刀迎面砍来,杨泽扣响了扳机,敌人应声倒下,却有更多的人冲了过来,几把长刀同时向杨泽劈去!
杨泽虽然也是高手,此时却双拳难敌四掌,提起一把剑迎敌,尽可能挡在弟弟们身前。
眼看杨泽也挨了一剑,不容多想,顾桓站在了杨泽身边,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肩膀一热,随后是火辣辣的疼,顾桓知道,自己受伤了,但他没有后退,此时无路可退!
《无名诀》自行运转,紫气绵延不绝,顾桓的身影越来越快,如龙卷风一般平地而起迎击着冲过来的敌人。
敌人一个个地倒下,顾桓深中数剑,却一刻不停,似不知痛楚一般。杨泽也是浑身浴血。
终于,杨泽的亲兵、护卫也摆脱了外围的敌人,护着几位小公子退到了城门。
“呼啦啦”的脚步声从城门而出,残余的敌人迅速遁走。顾桓终于松了口气,气势一收,单膝跪在地上。顾林哭着扑到他身边。
杨滨也赶紧扶住了杨泽,双眼含泪。
小少年们的生活风花雪月,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生死,看着顾桓和杨泽满身的血,心中惊恐伤痛,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15章 各方
秋夜的朔风透着森森的寒意,金陵城笼罩在如墨的漆黑夜色中,火把的光束蓦然点亮了一条条街道,一队队官兵疾驰而过。
暗夜中,不少人被惊醒,紧锁着家门,惶恐不安。
晨曦渐渐拉开帷幕,墨色逐渐退散,远处天地之间的交界变得越来越清晰。
晨光洒在街上,沿街的店铺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不一时,街道上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暗自窥测探询,官兵疾驰而过,人群立刻惊慌地分散,待官兵过去又聚拢。
“……城门戒严呢……进出都不许……”
“……昨夜听到了喊杀声,说是有盗匪攻城……”
“……怎么可能,这里是京城!哪来的盗匪....”
“……听说有贵人被袭击了……”
“……哎呀!贵人?是谁?”
“如今万寿节刚过呢,京城贵人可多了!”
一阵阵低低的议论声在城中四处响起,流言纷飞,官兵们来去匆匆,却没有制止大家议论。
朗朗乾坤之下,当朝大臣遇袭!朝野一片哗然,皇宫前早已到来的红袍大员们亦是面沉如水。
“这可是在京城里,在万寿节之后,在万国来朝之时!”首辅翁之同甩袖负手来回踱步,声音低沉:“堂堂镇南侯世子、南海军统领,就这样被伏击了!猖狂如此!天底下哪还有安全的地方!”
“袭击者都是军士,武器服饰没有徽记标识,且全是生面孔,京营统领辨认过,不是他的人,且现场留下的全是死尸,没有活口……”应天府府尹硬着头皮说。
“没有活口又如何?”翁之同冷笑:“人总不会是凭空变出的,还能避人耳目事先埋伏,岂是常人可为!”
悠扬绵长的钟声响起,东西直门被司礼太监打开,身着红色金边甲胄的龙禁卫昂首挺胸先行进入站在两旁,文武百官按照官职等级鱼贯而入,从太和殿分左右两侧一直排到甬道两侧。
定国公顾琏持笏率先出列,泣血控诉镇南侯世子被伏击一事,字字泣血、声声含泪,说到杨泽和顾桓浑身浴血、伤痕累累时如寻常老父亲一般埋头痛哭,不能自持,语气悲愤地恳求陛下严惩凶手,还天下朗朗乾坤!
殿中诸臣闻之叹息,不少人心有戚戚,朝中大臣也能被当街刺杀,谁还能有安全感?
御座之上,天启帝俯视着神色各异的诸位大臣,神情不明。
朝堂之上争执纷乱,定国公府也是纷扰忙乱。
赏星阁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侍女捧着水盆、纱布和各种汤药进进出出,步履匆匆。小丫鬟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血迹,一点一滴,正是顾桓被抬进来时流下的,从床边一直蔓延到门口。
此时顾桓已经包扎好了伤口,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闻氏含着泪,端着药碗给他喂药。
“姨娘别担心,大夫不是没说了吗?没有伤到要害,我身子骨强壮,过几天就好了。这些伤看着厉害,其实不太疼。”顾桓看闻氏泫然欲泣的样子,忍着痛安慰。
闻氏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声音哽咽:“你不疼!姨娘疼呢!”
“是我不好,让姨娘担心了。”顾桓连忙道歉,转移话题:“不知大表哥他们怎么样了?”
“世子爷和滨公子都是轻伤,比你好多了!”闻氏的声音有些幽怨,“二公子受了惊吓,不停地哭,大夫开了宁神汤,他喝了睡了,如今夫人在守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