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上,脸上的泪珠还未干,双臂抖的似个簺子,陷在自己营造的仇与恨之中,想要爬出来,又不断的一步步深陷。
赵岘目光不躲不闪,仰头直直的与她对视着,眼内的心疼一波盖过一波。
他抬臂,握住赵宁手中的匕首,直抵着自己胸口,道:“赵宁,你问问自己的内心,到底是否真的想我死,若你此刻做出的选择不会让你后悔……”赵岘缓缓的闭上眼,最后一句,道:“动手吧。”
赵宁被他拽着前倾着身体,她手腕止不住的抖,内心纠结着、抵触着……又不甘这样的结局。
他死了,她难过,可他活着,她也不好过。
她陷在这样的死局里,不许别人进入,自己又走不出去,痛苦的无法自拔。
赵岘深知赵宁的症结在于何处,事到如今,他必须要帮着她看清楚自己的内心,否则两个人,永远只能站在原地踏步,互相折磨。她迈不过心里的坎,需要有人推波助澜,帮她看清楚自己的真实感情。
他安静的闭着眼,像个罪人一样等着被判刑,给足了赵宁思考的时间。
她是真的恨急了自己么?兴许,可真的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么?
并非。
否则,她也不会在以为他死了的时候,哭的那般不能自己。
“为何还不动手?”赵岘说着,握着匕首的手用力了几分,带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皮肉里扎入半寸。
“你……”赵宁抖的更是厉害,她眼神闪烁,长睫轻颤,唬他道:“赵岘,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多想让你死。”
“我知你敢,动手吧。”
赵宁紧咬着下唇,她闭眼,随着他的力道又将匕首往前送了半分。
“噗嗤”一声,明明细小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可是听在赵宁耳中,犹如惊雷一般。
赵岘面色不变,甚至连眉角都未动半分,在与赵宁僵持的期间。他清冷的道:“清月于你的意义,我懂。我那么喜欢你,想要与你在一起,到底是多蠢,才会动了杀她的念头?宁儿,你当真以为那些伤害你的事都是我做的么?”
赵宁的唇瓣已被他咬的一片冷白,她屏着呼吸,生怕喘息的功夫,匕首再深半分。
听着赵岘的解释,她阖了阖嘴,想要问些什么,可是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窒息感逐渐加重,疼的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骗子……你骗我……李章文明明说是你……·是你指使他做的。”
“别哭,宁儿。”赵岘费力的抬起手,带着薄茧的指肚轻轻替她擦去泪痕,声音里亦是极致压抑的痛苦。
“我没有指使他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他望着她,苦笑了一声,自嘲一般,道:“你根本想象不到,你对我有多重要,我怎么舍得,怎么会舍得?”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脱不了干系。”
“赵宁,你要一直活在别人的世界里么?为什么我要承担别人的过错,这样对我来说,公平么?”他的情绪波动很大,插入皮肉的匕首因着他的愤怒又深入了半寸。
赵宁一噎,她想收回手的动作那么强烈,可又不想就这么放弃,抿了抿唇,又道:“就算清月的死与你无关,可我呢?你又为何这样百般纠缠,赵岘,我是你的亲妹妹,你到底是不是人?”
赵岘闻言,冷嗤一笑,“妹妹?宁儿,你可有想过,如果我们是亲兄妹,为何父皇会让你女扮男装登上皇位,要知道,他是那么疼爱我的母妃。而我也从未让他失望过,可是现在呢?我被逼远离京城,你可从细想过这各种原因,从来没有怀疑过么?”
赵宁整个人都震惊住了,久久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之前,她便百思不得其解,论智谋、论才能、论沉稳的心性,赵岘哪一点不比自己强?而且,父皇明明那么器重他,为何还会让她当太子,安生的做个公主不是更好?若是日后有需要,她出使和亲,可比当个傀儡皇帝更有价值。
经赵岘这么一说,她突然恍然大悟。
赵岘是在两岁时才被赵稷从宫外带回来的,莫非……莫非……
神思间,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细小的响动,旋即,几个黑衣人窜了进来,持剑,直奔赵宁而来。
赵宁还在怔愣出神,并未反应过来,眼瞧着泛着寒光的利刃已逼近,电光火石间,赵岘突然起身,抱着赵宁大力转身,用背脊做盾。
那一刻,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以他的身手,完全有时间抱着赵宁逃开。可是,他却选择了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救她。
他想,赵宁那么善良的女孩,连一个婢女的死都可以让她遗憾难过,那么如果他为了救他而伤,她会不会有一丝的心软?
他们的关系,是时该往前进一步了。
第74章
利刃插入皮肉,发出一声细小的撕裂声,伴随着赵岘的一声闷哼,随即,他人惯性的向前一傾,身体软哈哈的,将大半的重量全都依靠在了赵宁的身上。
赵宁头皮一麻,下意识的伸手抱住倒过来的赵岘,俩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喂,赵岘,你别吓我……”手臂根本撑不住他身体的重量,吃力的微微发抖,声音更是颤的厉害。
说话的空挡,另一名黑衣人亦举起弯刀直奔赵宁后背袭来,目标明确,毫不留情。
赵宁只觉身后一阵劲风擦着发丝忽然而至,甚至还来不及惊呼,赵岘已单手揽过她的腰身一个旋转,带着她将俩人的位置互夹,那弯刀,擦着他的手臂而过,血液立刻喷涌,迅速浸湿玄色的衣袍。
他紧紧的抱住赵宁,腾出受伤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轻轻道:“宁儿别看。”说着,一记回旋踢,直接踹在了欲再一次行凶黑衣人的胸口上,深渊似的眸子迸射出冰寒的光,冷刀子似的,大喝一声,“滚。”
黑衣人被吓的一哆嗦,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到底是没敢再有所动作,顺着窗户灰溜溜的逃走了。
赵宁也没功夫细想黑衣人为何那么轻松就放弃不会武功的自己以及受伤的赵岘,此刻,她一颗心思全在赵岘身上。不敢放手,怕松了手赵岘就没了倚靠,又怕大力挣扎再碰到胸前她用匕首刺的伤口,只得乖乖的站在原地,由着他抱着。
她哽咽着小声道:“赵岘,你伤到哪里了?疼不疼?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赵岘的手仍旧盖在她的双眼上,他垂眸,打量着她蠕动的唇瓣,苦涩的笑了笑。
“宁儿,这个时候,我居然想吻你。”他揽着她腰肢的手轻轻摩挲了下,试探着问:“死之前,我可以吻一吻你么?”
赵宁闻声,倏地一愣,连哭声都止住了,她抓着赵岘外袍的手慢慢收紧,将那两小块布料攥的满是褶皱。轻咬着下唇,并没有回应。
赵岘勾唇一笑,带着点奸计得逞的意味。
“宁儿不答,我便当你是答应我了。”他说着,又停留了几秒,给赵宁足够的时间反悔,然,她始终没有作声,唯有变化的,是渐渐烧起来的耳根,与雪白的脖颈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慢慢俯身,冰冷的唇轻轻的覆盖在她紧抿的唇瓣上,他试探着轻轻的碰了碰,见她没有反应,又进一步的亲了上去,不敢大力,甚至不敢攻城略地,怕吓跑了她,只温柔的、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重复着一个动作。
赵宁也由最初挺尸一般僵硬着身子,慢慢的,被他软化成了一滩水,若不是他搂着她,想必已瘫坐在地上,到了最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她心脏‘砰、砰、砰’的狂跳,似要冲破胸膛一般。
赵岘到底是没敢逼的太紧,浅尝辄止后,不舍的放开了她。
赵宁双眼乍一见到光,还有些不适,她猛的偏过头,视线下垂,眨了眨眼,待适应了光线,重新仰头看向赵岘。
手臂上的伤口仍旧血流不止,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反胃的冲动一波盖过一波,她强忍着,也顾不上害羞,掀起衣摆,将贴身的那一快最干净的布料,大力的扯了一条,想要替他包扎伤口。
“你坐下。”
赵岘静静的垂眸看着她,无动于衷。
见赵岘纹丝不动,赵宁无声的叹了口气,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将伤口缠上,又道:“伤口虽然不深,可是流血过多,容易休克。”说着,又想绕过他去看他背上的伤口,不想被赵岘一把拽住。
他暗暗的运功,逼得血脉倒流,只一瞬,刚刚缠上的白色布条瞬间染成了红色,胸口处的伤口亦是涌出来了不少血。他上腿一软,又趴在了赵宁的身上。
怕伤着孩子,也不敢太用力,不过样子做的十足。
他脸色亦是差到了极点,有气无力的问:“不是一直希望我死么?这一次,终于能如你所愿了,也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赵宁双腿微微岔开,重心放低,这样才能支撑住赵岘,她红着眼眶,道:“我……其实我并没有真的想要你死,我……我收回之前的话。”
“原来我的宁儿只是耍公主脾气,并不想我死啊,可是怎么办,这一次……恐怕真的要难逃一劫了。如果我不幸……不要告诉儿子,他爹无能,连他娘都没能娶到,左右也是个没爹的孩子,别让他知道我是谁……··”
赵宁咬着下唇忍着哭声,道:“别瞎说,你不会有事的,让我看看你后背的伤。”
“别看。”他单手扣着赵宁的后脑,将人按进自己的怀里,“会吓到你。”
“我不怕……”赵宁的声音又开始哽咽,“我们现在回宫,去找太医,太医一定会有办法的。”
赵岘越是不让看,赵宁越是担心。
赵岘:“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宁儿,你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我好像从来没有好生的抱过你。”
赵宁立刻就不动了,由着他抱着,眼泪无声的流。
他轻轻的抚摸着她后脑的头发,爱恋又不舍,久久后,哑着嗓音,问:“宁儿,我不想死,我有遗憾,我还没看见儿子出生,我还没能娶到你。”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回宫去。”
“别哭,宝宝,别哭。如果我真的死了,就嫁给骆言吧,他会保护好你与我们的孩子。”
“我不嫁给他,我不喜欢骆言……我们的孩子,为什么要让别人来保护?”
赵岘听她毫不犹豫的说出她不喜欢骆言,心中一喜,嘴角都翘了起来,若是有尾巴,肯定是摇晃着恨不能上天。怕赵宁发现端倪,又恢复苍白神态。他松开她,鼻尖抵着她的鼻尖,靠得极近。俩人呼吸交缠,融了一起。
再次开口时,嗓音哑到几近说不出话,眨眼间,眼泪已滚滚而落,他道:“赵宁,我爱你,我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为了你,丢掉性命,我心甘情愿,只是,我有遗憾。”
赵宁听着,憋着哭声,拼命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
“别哭,我的宝宝,别哭,听我说完。如果有来生,嫁给我好不好?”
赵宁迟疑了一瞬,并没有立刻回答。
赵岘见她不语,心中不由惴惴不安,事到如此了,承诺的又是下一世,为何还是不肯答应?怕生变故,只得趁热打铁,赵岘再使苦肉计。他暗自又运功,逆流的血液加快,四肢百骸似被电击过一般,一股子鲜血不控制的直接从喉咙间喷了出来,他忙用拳头抵住,闷声干咳。
深红色的血液蔓延过指缝,在他冷白色的皮肤衬托下,越发的刺眼。
赵宁终究是害怕了,她拼命的点头,哭着说:“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我答应你,我们现在回宫好不好?”
赵岘终于笑了出来,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连冷硬的眼角眉峰都像经过雨水浇润的嫩草,肆意又张扬。
“宁儿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喜欢我。”
第75章
“宁儿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喜欢我!”这一句话,像是被人按了循环键一样,一遍遍的在赵宁耳边重复播放着,提醒着她,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心是如何将她的感情出卖。
她仰头,对视着赵岘含笑的双眸,长睫轻轻颤了颤,阖了阖嘴,狡辩道:“我小时候喜欢过你,长大就不喜欢了。”说到此,又突然想起一桩事。
是在她与赵岘决裂之前,那时,皇宫内只有她与赵岘两个孩子,所以赵宁整日里最喜欢跟在他后头,老母鸡一样‘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她喜欢赵岘疼着她宠着她,把她喜欢的所有东西都不吝其啬的让给她。
有一次,赵岘的功课得了赵稷的夸赞,作为嘉奖,赏赐了一把西域进贡的匕首,手柄上镶嵌着湖蓝色的宝色,在艳阳的照射下,泛着幽蓝的光,很是漂亮。
赵岘喜欢的紧,整日佩戴在身上,连睡觉时都放在床边。
然,偏偏赵宁也喜欢,暗搓搓的总是想把玩。
赵岘没打算给她,她便抬起软嫩嫩的小手拉着他的衣摆嘟着嘴巴又是卖萌又是耍赖,道:“哥哥若是愿意让给我,那我长大后就嫁个你,用我自己来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赵岘笑她傻,当时还曾说:“男子与男子是不可以成亲的。”没想到,多年之后,却是他想拽着她成亲。
想到此,赵宁不觉的更是红了耳根,她忙别开眼,不敢再看他。
赵岘亦是想到了此事,他慢慢俯下身,鼻尖贴着赵宁的鼻尖蹭了蹭,笑的暧昧,问道:“宁儿小时便存了嫁给我的心思,可还记得?”
赵宁往后挣了挣手臂,狠狠刮了他一眼,反问道:“不是要死了么?还有心思琢磨别的,我看你根本就是没事。”
赵岘笑笑,并没回应。
准确来说,他确实没事。
方才的黑衣人是唐鳌派来的,他一瞧那弯刀便知。
那是南疆的弯月刀,小叶城比邻南疆,所以当地百姓有不少曾售卖过此等兵器,赵岘还曾练过,熟悉的很。
而且,唐鳌手下有很多士兵都曾使用弯月刀杀敌,故而,他才敢以身涉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