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王宅虽然是宫墙外的王府别院组成,可各个王府中侍候的婢子内侍,却大半是从宫中调了来,自有内侍省安排。
这一日,李瑁回到府中,听管事报宫里分来几个婢子内侍,他点了点头,并未放在心上。刚要去后院,却看到几个面生的婢子从那边走出来,见到他低头行礼。
他从那几人面前走过时,却看到最后一人的头微微抬起来看向他,按理说这是极大的不敬,他眉头一皱,不由多看了那女子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你是……”他指着那人有些迟疑的问。
那女子见他认出自己,一时间惊喜万分,也顾不得行礼,跑到他面前,两眼含泪道:“没想到殿下竟然还记得我。”
李瑁没想到竟然在自家府中见到故人,他愣在那里,许久才让其余人先退下,这才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他面前这女子原本也是官家出身,乃是那与韦坚一同获罪被赐死的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的女儿皇甫珞。因皇甫惟明有个妹妹曾进宫为妃,他这个女儿从小常常出入宫廷,有一次被武惠妃看到,甚是喜爱这个孩子,还想要给李瑁当王妃,可惜李瑁册妃时她年纪太小,便这般不了了之。
李瑁虽跟她有几面之缘,却并无太深印象,之所以瞧着面熟,乃是因为她眼下有一颗明显的泪痣,方才一见,便觉得在哪里见过一般,听她自报家门,才知道是皇甫家的女儿。
他问起她为何在寿王府,只见那女子一脸悲戚的说:“父亲死后,家中男子皆被被杀被流放,女眷去了掖廷为奴,连我那在宫里的姑母也因此过世了。后来还是曾被姑母照拂过的一位内侍趁这次机会将我送出宫来,否则,怕是一辈子都要在掖庭了。”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
李瑁见她楚楚可怜,想到那皇甫惟明乃是有功之臣,死的甚是冤枉,于心不忍,便劝慰了几句,这一来便耽误了些功夫。
玉茗在后院听说李瑁回府,半天却没见他过来,心中奇怪,便出来瞧瞧他去了哪里,正看到他跟那皇甫珞站在一起,先是一愣,接着看那女子梨花带雨,而李瑁轻声跟她说着什么,她心头莫名就有些不舒坦,挂在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了。
待她走近了,李瑁这才瞧见她,便让皇甫珞先退下,这才上前来拉着她的手往后院走。玉茗回头瞧了眼那女子问:“方才那人是谁?怎看着如此面生?”
李瑁笑:“你身为寿王府的女主人,连新来了宫婢都不知道,看来是管事失职了。”
她连忙解释:“是我上次跟管事说以后这些琐碎事情不用跟我禀报,与他无关。”
李瑁轻笑一声:“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怎的认真起来?”
玉茗知道又被他捉弄一回,哼了一声,追问道:“你还没说那人是谁?”
“你可还记得跟韦坚一起被刺死的那位节度使?”
她想了想,点点头道:“隐约记得那节度使似乎姓皇甫。”
李瑁叹一口气:“她便是皇甫家的女儿。当年皇甫家遭了难,她跟着一种女眷被罚去掖庭当了官婢。”
她一听大吃一惊,没想到那女子竟然曾经是节度使的千金,当了官婢便入贱籍,与曾经的官家女子身份简直是天上地下,这么一想,倒真是可怜。
不过她又好奇的问:“那你为何与她认识?”
李瑁淡淡说:“她的姑母就是宫内的淑妃,当年与我母妃走得近些,所以她每次进宫都会跟着姑母来母妃宫中,我去拜见时见过几回。”
玉茗一听,又哼了一声:“原来是青梅竹马。我在宫外见十八郎不着,你却在宫里跟别的女子见面。”
“哟哟,醋坛子都要翻了。”李瑁一见她使起了小性子,笑道:“哪是什么青梅竹马?她进宫时不过十岁,而我总共不过见了两三回,她便跟着父亲离开长安,从那以后便未见过。”
玉茗不过是嘴上说说,听他这么一讲,也就放下这件事。想到那女子家道中落,还沦落为婢,心里难免同情,便让管事的给她安排个清闲的差事,后来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
偶尔玉茗想起她来,问起身边的婢子,听说那皇甫珞倒也极懂事,完全看不出曾是节度使府上出来的千金,只是平时少言寡语,也不甚合群。大约是因为突逢变故,再加上在宫中几年吃了些苦头,即便原本有些棱角也磨没了。
只是,偶尔有一次玉茗遇到她,觉得她虽然恭恭敬敬,那眼神却哪里有些怪怪的,有种说不上的冷意来。她想着或许自己多心了,也就没在意。
这一日太华公主出嫁,皇子王妃们皆去参加婚宴,李瑁因是公主同母哥哥,玉茗也算是公主娘家人,从宫内一直陪到入府进洞房。虽说有内命妇专门打理,可跟了一天下来也是有些累,所以没等婚宴结束,自己提前回了府。
她带着婢子走进府门,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府内点了灯笼,却仍有些昏暗。她想起今日早晨让人熬了羹汤,也懒得再用膳,便让婢子去取了一碗来。
婢子应下去了,她自己则独自往东院走。刚进院门,就看到厢房外站了一人,远远得看不清楚,看衣着似乎是个宫婢。她心里一惊,自己那东院除了贴身婢子从不让别人进去,这人站在那里,莫不是招了贼?
但看那人走路慢吞吞的,似乎又不像是偷东西的,她心中疑惑,轻手轻脚走过去看个究竟。
待走近了,她顿时觉出不对来,宫婢仿佛痴傻一般在院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脸上带了诡异的微笑,就连她走到面前也未察觉。玉茗看着她这般,心里有些发毛,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莫非是中了邪?她突然吓出一身冷汗来,转身就跑出院,正碰到端了羹汤来的婢子。那婢子见她吓得脸都白了,惊得忙问发生何事,只听她抖着说:“快……快去找找管事的来!”
管事闻讯而来,见到后院中那宫婢也是吓了一跳,他赶忙让人将其拿下,发现这人神志不清,挣扎起来连两个护卫都险些控制不住,只得敲晕了拖去柴房关起来,等李瑁回来定夺。
玉茗受了惊吓,被婢子搀扶着回了屋,却总觉得这屋里阴森森的,似乎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忙让婢子取出上次去大慈恩寺请得一串开光佛珠来摆在屋内,这才觉得稍稍安心,却仍不敢独自一人在屋,让婢子留下来陪着她。
李瑁回来听闻此事,觉得甚是蹊跷,莫名其妙寿王府里竟然出了这等事,他来不及多想,急匆匆来到东院,看到玉茗正心神不宁的坐在屋里,一见到他,就扑到他怀中,似乎吓得不轻。
“莫要害怕,还有我在。”他将她周身打量一遍,又问道:“你没有事吧?”
玉茗摇摇头,此刻想起方才那婢子的情形来还有些后怕,她靠在他怀里,这才觉得安定下来,说道:“为何会出这等怪异的事情,那婢子听说晌午还好好的,天一黑便似中了邪一般,听说她前些日子回家给母亲上坟,怕不是真的招惹了什么邪祟吧?”
李瑁拍了拍她肩膀,轻声说:“不要害怕,不管是邪祟还是别的,我定不会让它们伤了你。这几日我便留在府中陪你,尽管放宽心吧。”
玉茗应了,听说他这几日不出府,心里那恐惧便减轻了些。只是她心里还有些隐隐的不安,总觉得这件事不会轻易就结束。
李瑁让人请太医开了服安神汤药给她喝了,又陪着她睡着,这才轻轻走出屋外。他让管事的带路来到柴房,打开门,却见里面那婢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管事一听忙跑过去看了看那婢子,才发现她后脑挨着的地上被血浸透,已经断了气。
他吓了一跳,问旁边守门的护卫为何人会死了,只听他说那婢子关进去时还有些动静,后来安静下来,他也没留意,一直守在门外,并没离开过,不知为何人却死了。
李瑁走进柴房,环视一眼,再看看倒在地上的婢子,眉头皱了起来:“她乃是自尽身亡。”
“可这外伤……”管事的难以置信,看那婢子后脑血肉模糊,若是自尽,难不成她用后脑撞墙而死不成?他往旁边一看,果然在墙上发现一片染了血的地方,那高度倒与这婢子坐着靠在那处高度相近。
“难不成,真的是中了邪祟……”他脸色也有些发白,想起这婢子方才那丢了魂一般的神情,再加上活生生撞死在墙上,非常理所能理解,若不是中邪,怕是难以解释了。
李瑁闻言,眉间纠结的更深了,他并未发一言,却觉得此事太多蹊跷,并不似中邪。那,又是谁做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李瑁:我隐隐的有一种不安......
作者:是邪祟还是......元芳你怎么看?
李元芳:拜托,你们出生前我就死了好嘛?
狄仁杰:不要抢我cp!
作者:你CP不是刘嘉玲嘛?铁打的刘嘉玲,流水的狄仁杰(滑稽脸)
武后:来俊臣,这个码字的就交给你处置了。
来俊臣:哼哼哼,来尝尝我大唐第一酷吏的手段!
精分小剧场the end......
第47章
玉茗第二天听说那婢子死了,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安又浮上心头,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尽管李瑁一再跟她说不会有事,她却老是心慌慌的,拿了那串佛珠在手才踏实些。
李瑁让管事去衙门寻了经验老道的仵作来验尸,却没有发现任何中毒的痕迹,那婢子确实是撞墙自尽而亡, 他听了沉默不语, 嘱咐管事的不要跟王妃提起此事, 生怕她听了又要害怕。
好在加下来几日相安无事,玉茗在屋内念了几日楞严经,见没有再发生别的事, 也渐渐的放心下来, 只觉得那邪祟定是已经破了。她不愿让李瑁因守着自己耽误了政事,便催着他去忙。
李瑁这些日子在府中耽搁了些事情未办, 嘱咐她小心呆在东院,不要让闲杂人等进去, 又跟管事的交代了几句才出了门。
玉茗虽听了他的话在东院安生呆着, 可总归是有些憋闷,呆了第一日还好, 第二日便觉得实在受不了, 去了西院看那些栽植的花草。
她带了婢子刚进院门,便看到有人蹲在花丛中摆弄那些花草,走近一看, 却原来是那皇甫珞。这才记起上次管事的来报说看她似乎对侍弄花草颇为在行,又听她说在宫中时便在御花园当差,便派她负责这西院的珍惜花木,倒也不甚累人。
皇甫珞见她来了,忙起身施礼,玉茗见她对这些花草颇为仔细,便随口问了几句那些花的习性,没想到她答的头头是道。玉茗奇道:“有几株花乃是长安罕见之物,为何你知道的如此清楚。”
皇甫珞低头恭敬说:“回王妃,奴婢在宫中时常见到藩国进贡的奇花异草,习惯了去书阁翻找各种典籍来栽植,王府这些相比起来,已是容易的多了。”
玉茗赞道:“难得你竟然如此用心。”
皇甫珞听了,摇摇头说:“并非奴婢用心,而是宫内花草比人命要金贵许多,不要说养死了,就是叶子蔫了,都难免会被内侍省责罚,要想少挨打,只能小心翼翼。”
她这番话说的如此心酸,让玉茗听了也不胜唏嘘:“想当年也是被人伺候的主子,如今却要受这等苦,也是难为你了。”
“这些都是奴婢的罪,自然要赎的。”皇甫珞淡淡说,似乎那些苦在她眼里不算什么。
听了她的话,玉茗倒觉得自己以前对她有些误解,这女子不过是受了太多苦,难免消极了些,才看起来有些冷情,却未必是个坏人。因而对她那些顾虑便一扫而空。
她瞧着皇甫珞手上有几束花开的正艳,奇怪道:“这几朵花还未开败,为何就要剪了?”
皇甫珞看看手上的花,淡淡说:“回王妃,这几朵花开在侧枝,若是任由其开下去,这整株花的养分便被消耗,顶端便开不出大花来,所以必须要剪掉这些碍事的才可。”
她的话虽是说花,可不知为何玉茗觉得那话里带了一丝寒意,让她禁不住觉得有些阴冷。没等细想,却见那皇甫珞淡笑着说:“既然王妃喜欢,奴婢便把这几株修剪下,摆在王妃屋中吧。”
她这一笑,整个人与方才又不同了,好似变成另一个人。玉茗这才发现,这皇甫珞也算得上是个美人,只是原本木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鲜活气儿来,如今一笑,才显出那丝妩媚。
她想起自己方才所想,怕是又多心了,于是笑了笑:“也好,这些日子闷在屋里,放束花也算解解闷吧。”
皇甫珞将手里的花枝稍作修剪,将其举到玉茗面前,笑道:“王妃闻闻,这花香味可还喜欢。”
一阵淡香袭来,玉茗禁不住多闻了几下,笑道:“香味确实比以前浓郁了些,看来你对这花草的确很在行。”她想要拿过来,却被皇甫珞轻轻揽住说道:“这花枝叶有些毒性,还请王妃先回房中,待我收拾好这花就送去。”玉茗看日头高了有些晒,便应下先回了东院。
回屋后不多时,果然皇甫珞将那花送来,插在瓷瓶中,这时婢子端来膳食,玉茗光顾着看那花,也未在意便让她下去了。见夸这花插得既好看,让皇甫珞下次教自己。
皇甫珞淡笑着应了,说不耽误王妃用膳,这便告退。她走出东院,回头看了眼屋内的玉茗,脸上的笑慢慢淡了,恢复原本的木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转瞬即逝。
这一日李瑁处理公事总觉得心神不宁静不下心来,虽然已经安排好府中一切,可他老是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思前想后,将公事放下转身回了府。
一进府门,看到一切如常,他心里草松了口气,回到东院,在门口遇到玉茗贴身婢子,随口问起王妃今日在府中做了什么,那婢子答说王妃除了去了西院赏花,便在没有去别的地方,方才她有些头痛说要歇息片刻,自己才守在院门外等候召唤。
李瑁听说玉茗头痛,赶忙进了屋,想看看她是否是受了风寒。谁知一进门,却看到她背朝自己坐在案旁,不知在做着什么。他见了,刚要问她头疼为何不卧床休息,却猛地顿住脚步。
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飘进鼻尖,血?他猛地冲过去来到她面前,却见她满手是血,手上紧紧握着一把刀,那血仍一滴滴往下落,染红了她的衣裙,看起来触目惊心。
“茗儿!住手!”他大吃一惊,就要上前去夺那把刀,玉茗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他,那眼神中竟然没有一丝情绪,就那般木木的,甚至没有感受到疼一般。
他呆住了,想到那惨死的婢子,莫非茗儿她也……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刀光一闪,他本能的往后一躲,只见玉茗握着那把刀向他刺来,嘴里还喃喃说着:“妖孽,滚开,离我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