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听了,心中虽然感动,却仍担心他这番做,会惹了圣怒,刚要说什么,却见他轻轻摇头制止道:“你担心的,我都明白,只是我除了这无用的皇子名号早已一无所有,只有你肯陪在我身边,若是连你都要负了,我李瑁变愧对这上天黄土,更不配为人。”
玉茗见他如此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她隐隐的感觉到不安,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几日之后,她正坐着给怀儿缝布偶,忽见一下人匆忙来报,说是高力士派了人来送信。她心中一惊,直觉是李瑁出了事,那针便扎在手上,钻心的疼,她顾不了这些,忙跑到前院,只见一小内侍面色焦急的站在门口一见她便施了一礼。
她顾不上那些俗礼,急忙问:“出了何事?”
那内侍回说:“方才圣人招了寿王前去,不知为何突然发了怒,令寿王在殿中跪了,高力士见情形不好,便偷偷让小奴来给王妃报信。”
“为何突然会这样?”为何好端端的便惹得圣人发怒?
那内侍回:“小奴不在殿内伺候,具体详情不知,只是高力士让小奴传话,请王妃做好准备,说不定圣人会召见。”他说完便急匆匆回宫复命去了,只留玉茗独自站在那,突然一阵眩晕。
旁边婢子见了赶忙来扶着她回了屋,又端了水让她饮下,这才慢慢缓了过来。玉茗心中担心,连手都有些发抖,可她知道,这时慌乱一点忙都帮不上,硬是逼着自己慢慢沉下心来,对婢子说:“你去取一身素淡的衣裙来。”
高力士既然派人来知会她,想必这宫是多半要去了,虽不知将面对什么,她却已做好万般准备。慢慢换上那身衣裙,她素着一张脸,想了想,头上只插了他送的那支玉钗。
想到这些年他受的苦,她虽能尽力安抚,可从未与他同舟共济一同面对,既然成为他的妻子,不论发生何事,总要一起共担风雨,哪怕有天大的灾难,她也定不会舍弃他。
只是,想到怀中幼子,心里仍不免有些难过,她闭上眼,将孩子抱在怀中,感受那软软糯糯的身躯,心里顿时有了主意。
将怀儿抱在怀中,虽知道此次进宫面圣不知会是什么结果,她喃喃默念:“保佑你的父母能平安度过这一劫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玄宗又要出场了,来,准备合影留念~
第56章
果不其然, 没过多久便有宫中人来,传玉茗进宫去。她深吸一口气, 慢慢起身来,牵着年幼的孩子一步步往大明宫走去。
还未走上殿前台阶,她远远地便看到殿门外跪了一人,即便不看脸,她也能看出那人便是自己的郎君。她看着他的背影, 心疼却不能靠近, 就这样一步步走过去, 越过他向殿中走去。
怀儿看到父亲,想要走过去,也被她硬生生拉住, 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后面, 不情愿的被她拖着走。
李瑁在大殿外已跪了大半个时辰,虽此时刚刚入了夏, 日头却已毒了起来,这半天晒得他头昏脑涨, 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却硬生生的挺了下来。
直到身边出现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他猛的惊醒, 却看到她的裙角拂过自己的手, 想要拉住时已来不及,儿子一边看着他一边被牵着向前走,他看着他们, 心如刀割。
他明白她的心思,带了怀儿来便是赌上了一家三口的性命。只是,她面对的不是一般人,乃是一国之君,更是曾经亲手下令杀了三个亲生儿子的父亲,怎么会顾念亲情?
一股恐惧从脚底升起,他眼睁睁看着母子俩走进大殿,绝望的闭上眼:终究,还是没有守护好她。
玉茗走进大殿,远远地便看到坐在宝座上的玄宗,她这时反而不再惊慌,慢慢的施了礼,还悄声让怀儿行礼。她这次来的确是孤注一掷,带了怀儿,便因每次玄宗见到这个皇孙十分喜欢,还夸他乖巧。她知道圣人对儿子从不手软,却希望看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孙子,能有一丝慈悲。
待宝座上传来一声免礼,她才直起身来,微低着头看着地上方砖。只听玄宗淡淡说道:“你可知今日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禀圣人,臣妾不知。”
“寿王今年已三十有五,可只有一位皇孙,看其他王府,哪个没有几名皇孙膝下承欢?既然寿王府子嗣凋零,你作为王妃便应给寿王纳几名妾室,以充我李氏血脉。”
玄宗顿了一顿,语气又严厉几分:“可是方才寿王却说他从未打算纳妾,想必也是顾忌你才如此,既然身为王妃,又是韦家出身,自然要识得大体。”
玉茗待他说完,淡淡答道:“禀圣人,寿王娶臣妾时,曾对臣妾说,这一生一世府中便只有臣妾一人,不会再娶她人,这是寿王的意思,也是臣妾的期望。”
“住口,明明是你善妒,哪位皇子不是三五侍妾,为何你寿王府便进不得别的女人?”玄宗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着中压迫人心的威严。
一时间殿内剑拔弩张起来,玉茗被他那威严震得浑身一抖,险些跪不住了,却硬生生撑了下来,断不能在这大明宫失了仪态,因为她代表的不止是自己,还有殿外那个人。
她就这般低头跪着,一滴汗沿着额头滑下,虽说殿内冬暖夏凉,可她整个人只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的发抖,牙关打着战。这么多年来,虽遇险无数,却没有一次能比得上此时令她心生恐惧。
她面对的,是能对这天下人生杀予夺、能控制她一家人性命的皇帝,更是一位可以毫不犹豫赐死亲生儿子的冷酷父亲,面对这样的人,她几乎没有胜算,该如何救他和自己?
殿中死一般的沉寂,除了灯烛偶尔发出的噼啪声,连一丝动静也无,压抑的简直令人要发疯。她不知该如何回话,也不知该不该回话,稍有不慎,便是忤逆的死罪。
正在纠结中,却听李怀脆生生的喊了声:“圣人。”说着便摇摇晃晃的迈着步子向玄宗走过去。高力士见了,忙走下来将他抱起,带到玄宗身旁。
说来也怪,玄宗虽对些皇子颇为忌惮,甚至不惜杀了三个以保安心,却对皇孙十分宽容,尤其是这个不满四岁的怀儿,当初他出生那年风调雨顺,宫内道士说这位皇孙乃是有福之人,他一时高兴,便给他赐了名。
从那以后,每次看到这个皇孙便喜笑颜开,眼见着他越长越大,眉眼中似乎越来越像自己,又带了些惠妃的清秀,仿佛当年寿王小时候三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如果说看到李瑁会因贵妃一时而心生嫌隙,可见到李怀,他却仿佛变成一位慈祥的老人,而不是生杀予夺的君王。
这会儿见他喊着自己颤颤巍巍跑了过来,忙从高力士手中将他接过来放在腿上,笑着说:“怀儿今年几岁了?”
“禀圣人,今年年底就四岁了。”
“在府中都做些什么?”
“母亲会教我读诗,父亲教我习字。”
玄宗一听,十分满意。他上次见到太子府最小的那个皇孙,五岁了还不甚知礼仪,跟这怀中的孩子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看来,寿王夫妇对孩子管教的颇为不错。
他想到这,方才那不满便消了大半,也不去计较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淡淡说道:“寿王这般倔强,竟然忤逆圣意,你去劝劝他,只要应了这门亲事,我便既往不咎。”
这已是给了玉茗台阶下,若是旁人,必会战战兢兢谢过皇恩,可玉茗却慢慢跪下,轻声说:“请圣人赎罪,臣妾劝不了寿王,更劝不了自己,只因当年与寿王相识,我二人便打定主意,从此共患难,白头偕老。”
她顿了一顿,声音有些哽咽:“臣妾知道,在皇家要顾及大统,寿王他不禁是皇子,更是圣人的儿子,理应为圣人分忧解难。可是,唯有这一样,他是做不到的。圣人与贵妃娘娘伉俪情深,想必也知人生得一知己多难得。当年圣人能成全那袍中诗的宫女,难道就不能成全自己的儿子吗?”
她话还未说完,只听高力士大喝一声:“寿王妃慎言,圣人岂是你等能妄议的?”
她立刻跪下,伏在地上不敢再说。李怀见母亲这般,也感受到周围紧张的气氛,拉着玄宗的袖子,一字一顿说:“圣人,母亲说,生气有伤身体。”
玄宗听了,拍着他稚嫩的肩膀和蔼的说:“你说的对,不生气。”他冲高力士摆摆手,示意他退到一边,看着殿中跪着的寿王妃,半晌才说:“你说的不错,朕这一生只有两位最宠爱的女子,一位是武惠妃,另一位便是贵妃。而后者,便是朕的知己。”
他话一说完,却猛的发现,这两名女子皆与寿王有着无法割断的联系,一位是他的母亲,一位曾是他的王妃。他苦笑着摇摇头,那想要逼迫寿王纳妾的心思便淡了下来。
他将李怀交给高力士,让他领着带到玉茗跟前。李怀一回到母亲身边便眉开眼笑,可看见她伏在地上不肯起身,抬眼望了眼玄宗。或许是因为对儿子的愧疚,又或许是这幼儿的天真让他有了一丝亲情,他淡淡说:“起来吧。”
玉茗这才慢慢站起来,因方才那一下、吓,再加上跪了半天,她站起来时,脚一软险些摔倒,还是儿子稚嫩的小手抓着她才硬撑着站了起来。
只听玄宗说:“寿王有违圣意,虽情有可原,却仍要受罚,就罚他半年的俸禄。寿王妃善妒,不守妇德,罚禁足一个月。退下吧。”
这看着是受了罚,可玉茗一听却大喜过望,知道这一劫算是平安度过了,忙谢了恩,拉着儿子慢慢走出殿去。玄宗看着这一大一小远去,对高力士说:“你说,朕当年是不是做错了,委屈了这个儿子?”
高力士一躬身,轻声说:“圣人多虑了,若是没有当年的贵妃进宫,寿王又如何会有这一段佳缘?况且,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圣人与寿王本就是君臣父子,哪里有说父亲不对的道理,想必寿王也明白。”
玄宗对他这个回答很是满意,方才那些惆怅一扫而空,对他说:“摆驾兴庆宫,让贵妃备好宴席。”
“是。”
李瑁跪在殿外焦急的等待,终于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大明宫,他才松了一口气。不待玉茗走近,李怀便挣脱了母亲的手,向父亲扑了过去,正被李瑁抱在怀中。
他抱着自己的骨肉,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再看玉茗,见她冲自己一笑,便知一切已经过去。
玉茗轻轻扶着他起来,将殿中情形与他说了,三人正要往外走,却突然见她面色突然变得煞白,顿时晕了过去。
李瑁见了,吓得脸都白了,他将她打横抱起,带着儿子向王府跑去。待进了府将她放在床上,令人赶紧去宫里请太医来。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床上那因疼痛苍白的小脸,紧张的手中全是汗,他祈祷着,千万不要让她有事!
待玉茗从昏睡中醒来时,已是半夜了,她昏昏沉沉的,想了半天才记起发生何事,却猛地惊醒,大叫一声:“十八郎!”
旁边李瑁忙扑到床前,见她惊慌失措,忙说道:“我没有事,怀儿无事,放心,我们回家了。”玉茗听了他的话,再一看屋内摆设显是回到府中,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被李瑁扶着躺回床上。
她看着他,淡淡说:“我为什么会昏倒?”
李瑁叹了口气说:“太医说你乃是心绪不宁,再加上方才在殿中受了惊吓,这昏了过去。”
他心疼的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以后不准再这么任性。你可知,你带着怀儿进宫去,我在外面恨不得冲进大殿,有什么事便让我去挨罚好了,大不了罢了这寿王的名号,总不至于赐刺死的。若是你有什么闪失,让我如何独活在世上?”
玉茗伸手摸着他的脸,有气无力却仍挤出一丝笑意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若是你有什么事,难不成我跟怀儿还能好好地吗?你只想着不负我,却忘了有你在我们才能好好的活着,所以,下次切不可一时冲动,再忤逆了圣人。”
李瑁点点头,伸手给她顺了顺长发,柔声说:“既然挨了罚,我便顺势跟父皇说要去城外山上住些日子,名为谢罪,带你去散散心,也避开这些是非。”
“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发《袍中诗》的番外,与剧情无关,有兴趣的同学们可以看看,是真实的甜蜜蜜小故事哦~
第57章
沙场征戍客, 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
蓄意多添线, 含情更著绵。今生已过也,结取后生缘。
阿若在油灯下细细的缝着一件棉袍,她进宫已经三年了,当年因家中贫寒无奈被送入宫中,虽是衣食无忧, 可这一生怕是要了断在这里, 再无出宫的可能。
在这宫中, 跟她一般的女子数以千计,那些出身好、品阶高的,还能跟着主子出宫, 稍差一些的, 便会托人偷偷买个牌位进宫,只当做有了丈夫, 用一生祭奠,好歹有个念想, 待死后可以将自己名字刻在那木牌上, 算是有个归宿。
而阿若这种低等宫女,买不起牌位, 也出不得宫, 还要终日忙碌,唯有晚上能清闲些。可是最近圣人下了令,命宫人为边关将士们缝制棉袍御寒, 以振奋军心。于是,这晚上的清闲日子也没有了。
虽说棉袍均分给众宫女,可是那些品阶高的自然是不会做这等粗活,全都推给了低阶宫女们,其余宫女心中带了怨气,自然不会好好做活计,只应付了事。
阿若却是个心细的人,她虽白日里也忙了大半天,到了晚上却仍仔仔细细一针一线的缝着,想着那些兵士们穿了这厚厚的棉袍,能打胜仗,守住大唐疆土。
她本是出身言情书网,可到了父亲那一辈家道中落,到后来甚至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饶是如此,那书生出身的父亲仍是教她读书习字。也是她天资聪慧,从小便写的一手好字,还能作诗,父亲常叹息,若是家世好,她定是不逊色于当年上官婉儿的女子。
想到那些旧事,她一时分了神,不小心被针扎了手,咝的一声,将那手指含在口中,却仍是锥心的疼。她瞧着夜深了,便收了还剩一片衣角的棉袍,脱衣躺到床上。
旁边的宫女已经睡熟,发出细微而平稳的呼吸声,而她却不知为何睡不着,睁着一双大眼看着头顶屋梁。她想起当年邻家的哥哥为了养家糊口,在第一年募兵时从了军,几年过后,传来的却是战死沙场的噩耗。
那时她还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今听闻唐军要率十万骑兵北伐契丹,这一去,不知有多少儿郎再也无法返回中原,想到这里,她不由难过起来。
想到自己这一生怕也无法走出这里,倒不如,就这般虚名嫁给那远在边关的兵士,让他们有一丝牵挂。想到这里,她悄悄下了床,取了笔,将窗口轻轻推开一角,就着窗外的月光在布条上写了几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