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茗一愣,看向李泌,她没想到,今日的事竟然不是兵变这么简单,而是太子和师父策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李泌点点头:“寿王果然睿智,这件事的确太子与我谋划。只不过,这也是为了除去杨国忠,不得已而为之。”
李瑁一笑,说道:“先生不必多虑,我并未说兵变一事对错,能除去杨国忠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先生今晚来访,是否又是太子授意?”
李泌见瞒不过他,无奈笑道:“寿王这些年只领虚职,果然是屈才了。不错,太子的确是派我来劝说寿王殿下一同平叛。”
玉茗听了,看向李瑁,不知这么大的事为何他没有跟自己提起。李瑁回看她一眼,将手按在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示意她不用担心,又对李泌说:“那先生怕是要白跑一趟了,我已与太子说过,不会跟他同去。”
李泌笑道:“我知寿王必是为了王妃安危才不肯同行,只是,殿下莫非想要一直跟王妃过这等随波逐流的日子不成?”
李瑁不知他是何意,眼中带了些不解。只听李泌又说:“实不相瞒,此次太子平叛,便是打算在中途登基称帝,这一点想必殿下已经想到了。”
李瑁点点头,他从李亨不愿跟随继续西行,便猜到这个哥哥必定是要趁战乱登基为帝,到时圣人手无兵权,只能选择退位,这样便完成了新旧帝的更迭。
李泌又问:“那殿下可曾想过,若是太子登基以后,会如何对待这些皇子皇孙们?”
他的话让李瑁一愣,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件事,总觉得圣人身体康健,让位还远,如今看来,既然太子分兵,那便离登基不远了,到时会如何对待这些兄弟们呢?
他想起李氏王朝历代君王,前有玄武门之变杀兄为帝,后有当今圣人将兄弟置于十六王宅中,无论哪一种,都不算是善待,想着想着,心便愈发凉了。
虽说太子李亨平日宅心仁厚,可不代表他登基以后便会善待这些手足,尤其是在等待了这么多年以后终于登上皇位,或许,他也会跟父皇一样,对兄弟们忌惮不已。
他看了眼身边的玉茗,若是那样,他该如何守护她跟孩子们?
第66章
李泌见李瑁沉默不语, 便知自己的话已被他听了进去,继续说道:“如今圣人要去蜀地, 那里虽远离战火,却也将中原之地让与叛军,想再收复失地便难上加难,所以太子才想要在此地分兵,赶往朔方与那里的守军会合。”
李瑁淡淡说道:“我明白先生的意思, 可是, 此去朔方, 一路危险重重,说不定便会遇到叛军,我自是无妨, 可是王妃跟两个孩子就难说了。若是让他们跟随圣人西去, 万一战事不利,恐怕也要跟着受到株连, 终是左右为难。”
他看了眼玉茗,眼中满是担忧:“国将不国, 岂是多一个我就能护住的?我想守住的不过是家人罢了。”
玉茗听了, 明白他的顾虑便是自己跟孩子,她轻轻握住李瑁的手说道:“记得当年你代驾亲征时曾说过, 身为皇子, 当庇护天下苍生,为社稷出力,如今正是时候。”
她见李瑁又要说什么, 轻轻一笑说:“十八郎不必考虑我们,若是国破了,生灵涂炭,哪里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呢?你随太子出征,便是守护我们的家。”
李瑁听了,紧紧握住她的手,沉思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说:“好,那我们一家人便同生死,共患难。”
他转身看着李泌说:“先生,既然如此,那我愿意与太子一同前往,听闻太子要带上东宫众人同行,为保家人平安,我也要带上王妃跟孩子们一起,才能安心。”
李泌点点头:“这不成问题,待我回去向太子禀告。”说完起身告辞。
这一夜,玉茗跟李瑁都没有睡好,皆为未知的前途担忧。她靠在他怀中,轻声说:“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才能安定下来,前途漫漫,我却总有些不安。”
他轻抚着她散落的一头青丝,喃喃说:“在这战乱之时,连圣人都无法保住心爱之人,我害怕,一个不慎便无法护你们周全。或许,若我跟那些皇子一般随驾西去,对你和孩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玉茗摇了摇头:“十八郎跟那些人不同,你本就是出类拔萃之人,被埋没了这些年,也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若是有机会,想看你回到当年那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必孩子们也会高兴的。”
他听了,轻叹一口气:“于我来说,还有什么比你们更重要呢?如今我唯一想守护的,也只有你们。之所以要跟随太子,便是想着将来他登基,能允我带你离开罢了。”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也是能给孩子们最好的安排。两人这般轻声说着话,眼见着天亮了。
玉茗起身准备叫醒两个孩子,却发现李怀不知何时发起了烧,小脸通红,忙派人去请太医来诊治。所幸只是感染风寒,可却一直昏睡不醒,烧也未退。
太子此次出行并没有太医同行,她担心路上再有什么事,思来想去,终是决定留下来。李瑁听了,也要跟她一起,她却不肯。
眼见着太子那边派人来催,李瑁急了,说道:“若是不能跟你们一起,那我独自前去又如何能安心?你可知若我不在身边,难免会有人过来欺侮,你跟孩子怕是要受更大的苦?”
玉茗点点头,叹了口气:“我都明白,十八郎大可放心,我会拼了力气照顾好孩子们,你只管放心去吧。”
这时韦谔闻讯赶来,见此情景,对李瑁说:“殿下尽管放心,有我在,定会护王妃周全,如今形势紧急,还请殿下尽快出发吧。”
李瑁万般无奈,只得将玉茗拜托给韦谔,他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终是翻身上马而去。
玉茗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便好像少了一块,她怎会不明白没有夫君在身边会有多艰难?可是孩子们幼小,就算跟去也未必能撑得住,况且还有张良娣在那边,李瑁也不可能随时护自己周全,所以她最终才决定留下来。
韦谔安慰道:“不必担心,有什么事我会派人照应着,你若是缺什么便来找我。”说罢帮着她把两个孩子抱上车,又扶着她上了车,嘱咐一旁婢子好好照顾。
于是,只剩下一半的人马继续前行。因太子带走大部分精兵强将,剩下的由陈玄礼所带领继续护卫众人西去。玉茗在车中照顾着生病的孩子,又不时担忧着跟随太子而去的李瑁,她整日忧心忡忡,日渐消瘦。
这一日,车队到达了扶风,在此休息片刻。这时,远远地瞧见官道上尘土飞扬,似乎又一队人骑马而来。初始以为是叛军追来,一时间人群慌乱,护卫们纷纷取出兵刃准备迎战。
等那些人走近了,才发现穿着唐军服饰,一问才知是守卫长安城的守军。玄宗一听,忙亲自走过来,向他们问起长安如今怎样了,这才知道安禄山的军队已经攻破长安。
玄宗听那些守军跪倒在地,哭诉长安城如何失守,宫内未能一起出逃的皇妃家眷们如何被残杀,城内又如何被破坏殆尽,他长叹了口气,说道:“这都是我得罪过啊。”
因了这批守军的出现,随驾护卫军心动摇,许多人家眷都在长安城中,一听说叛军烧杀抢掠,便闹着要回长安去,眼见着起哄之人越来越多,连陈玄礼都无法控制,又一场兵变一触即发。
玉茗听到外面吵嚷,掀开车帘,正看到韦谔站在车旁,想必是见事态不好,赶过来护她安全。她问起发生何事,这才知道长安城失守,王宫被占。
她想了想,对韦谔轻声说了几句话,见他点点头,便从车里拿出一个小包袱交给他。韦谔接了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珠宝首饰,他叹了口气,拿着包袱去了玄宗车驾旁。
此时,陈玄礼等人也正因为如何平复军心一事发愁,韦谔将那小包首饰献上,对玄宗说:“韦王妃托臣献上随身首饰,献计说圣人若能筹集更多财物分发给军士,慰劳军心,或许便能平复此乱。”
玄宗听了,想了一想,命人将此次带来的珠宝玉器取了出来,正在此时,有护卫来报,说成都进献的十余万匹春彩正在前方,本来要进献宫中,不知如今该如何处置。
这批春彩可解了燃眉之急,玄宗令陈玄礼将众将士召集起来,对他们说:“长安沦陷,百姓受苦,皆是朕的过失。你们跟随朕长途跋涉,一路受了不少苦,难免有怨言。若是想走,这十万批匹春彩,便当做你们返家的盘缠,朕独自携皇子家眷们西去便是。”
他说着流下泪来,众将士分得了春彩,见高高在上的国君竟然沦落至此,心中难免悲戚。国破家亡,他们现在回去,又能去哪里呢?于是众人皆表示愿意继续跟随玄宗西行,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玉茗见那些围着的军士散了,依然各履其职,便知此事已过,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只是,她听韦谔说,太子这一路也并不好过,要经过叛军占据的地界,说不定便有性命之危。
她听了有些后悔,或许不该让李瑁同行。可是,想到自从当年贵妃进了宫,他便一直被圣人无视,碌碌无为,荒废了大好年华去无处施展才华,后来连广平王一辈立战功,可他却没有用武之地。
她知道他心里是难过的,即便不好权势,身为男子,怎能甘愿白领俸禄?毕竟身为李氏子嗣,身上流了英雄血脉,他需要的,只是一次施展的机会。
可是也明白,他必是担心自己和孩子的安危才甘愿舍弃,宁愿陪在他们身边。如今国难当头,她不想再做他的负担,或许,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低头看着两个儿子,伸手轻轻抚摸着他们的睡脸,想起临行前,师父李泌悄悄来找她,对她说此次出行,说不准太子便要登基,若是寿王能相助,将来说不准便是辅助新皇的功臣,到时,待遇自会与其他皇子们不同。
玉茗知道李泌这般说,是告诉她不必担忧。太子李亨既然想要登基,自然惜命得很,加上一贯谨慎的性情,定会小心行事,可尽管如此,她仍有些担心,想到当年他负伤而归,心里就忐忑不安。
在这种不安与担忧中,玄宗的车队断断续续前行,终于在一个月后抵达普安郡,从这里开始,因为已近蜀地,沿途官员得了令,接待起来用心了许多,而抵达巴西郡时,在此任职的崔涣父子专程在官路上相迎,令一路受冷遇的玄宗十分感动。
崔纵得知寿王留下了王妃无人照料,特意派人对她多加关照。等到达成都,崔夫人还特意将玉茗接到了府上招待,让孩子们陪着两个小郡王一起玩耍。
几年未见,几个孩子却很快便熟稔起来,玩在了一起。看着许久没有笑过的孩子们重新快乐起来,玉茗长长的舒了口气。
她正与崔夫人说着话,只见崔纵急匆匆跑来,身后还跟着韦谔。玉茗一看他俩神色,心里一个咯噔,知道定是又出了事。
果然韦谔见到她,沉声说:“刚得到消息,太子一个月以前已在灵武登基了。圣人大怒,只怕会迁怒与你。”
她一听,担心的事终是发生了。
第67章
玄宗一行人历经四十九天到达成都, 一路辛劳奔波,还以为终于能平安了, 谁知道得到的第一个消息竟是太子李亨已在一个月前登基!
他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被抢去王位。只因这个皇帝来的并不理所当然,但年肃清韦后、太平公主,理应是宁王登基,可兄长无心政事, 将皇位让给了弟弟李隆基, 这才有了玄宗。
是以这几十年, 他一直防备着兄弟、儿子,甚至不惜杀了三个儿子只求安心。本以为李亨唯唯诺诺,生性谨慎, 在一众皇子里最是听话, 没想到最后却是他趁乱登基,这无异于给玄宗一个响亮的巴掌。
他听到消息那瞬间, 气得掀了桌子,顾不上高力士阻拦, 要陈玄礼将与太子有关的人全部抓起来。经陈玄礼提醒才记起, 太子走时将家眷全部带去,留下的也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侍妾, 这才明白, 从分兵时他就已经存了这个念头。
玄宗心中怒意无处发泄,想起李瑁与太子同去,便认为这个儿子定是同党, 他命人将寿王妃抓来,要让这些不听话的儿子们知道,背叛他是如何下场。
玉茗听韦谔说完,明白最担心的事已经发生,她日夜担心,可真出了事,反倒冷静下来。她想了一想,却问道:“不知谔哥哥可有寿王的消息?”
韦谔摇了摇头:“太子登基的消息还是一个月以前的,这一路被叛军占据多处,传递消息不易,不过,听来送信的人说,寿王与太子皆平安到达灵武,想必一路还算顺利。”
玉茗点了点头说:“那我便放心了。”
见她这般淡定,韦谔倒替她着急起来:“如今最麻烦的,便是圣人,你且放心,若是真有什么事,我们一定会全力护住你。只是你此次前去,一定小心谨慎,切不可再触怒龙颜。”
一旁崔纵也说:“是啊,听闻圣人大怒,如今东宫家眷不在,只剩了你,千万小心,虽说这一路圣人受了胁迫,可毕竟那些将士不会管圣人家事,还是小心为妙。”
玉茗点点头,突然向他们施了一礼:“多谢二位关心,我一定小心。”说完,她又对身边的崔夫人说:“若是我有什么不测,还请夫人帮我照顾两个儿子,等他们父亲回来交给他。”
崔夫人见了,长叹一口气说:“你且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他们,只是你这当娘的,也一定要好好地,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玉茗应了,她整了整衣裙,跟韦谔说:“谔哥哥,我们走吧。”
韦谔知道此去凶多吉少,可他此刻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这个妹妹他从小看着长大,一路风雨走来,没想到今日竟然护不住她,他心里难过,脸上便带了些悲戚。
玉茗淡淡一笑说:“谔哥哥不必为我担心,有些事躲也躲不过的。既来之则安之,只希望我能顺利度过此劫。”她顺下眼帘,轻轻走出门去,韦谔见了,只得跟了上去。
等到了玄宗所住宅院门外,高力士已在次等候,他见到玉茗,轻施一礼,说道:“如今圣人在气头上,一路上又受了罪,心气难免不平,方才还摔了膳食,寿王妃还请谨慎应对。”
“多谢高力士提点。”玉茗跟着他往里走,临进门时,回头看了眼韦谔,冲他淡淡一笑。韦谔见她那笑里带了些诀别之意,心里一疼,知道她这是跟自己告别。若是有什么意外,恐怕他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站在门外,打算万一发生什么事,不要命也要冲进去护住她,除此之外,他能为她做的还有什么呢?
玉茗走进屋内,看着地上还未来及收拾零落的碎片,可见圣人怒意之重。屋内点了上等檀香,恍惚间又回到了大明宫中,她面对的仍是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一时间平静的心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