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会上你的挑拨离间的当,我喝了口茶,柳素接着说道,“一会梅兰竹菊四位姑娘上台献艺,这可是翠荷书寓一年一度的选花魁大日子,还有,今年头一次多了个项目,选完花魁之后,评选今年上榜考生。”
“今年不是还没开考,怎么就能评考生了,难道有内幕?”我甚为震惊,唯恐错过什么重要消息。
“非也非也,这个评选是翠荷书寓搞的,从外貌,气质,才华,人气四个方面综合考虑,早几日已经把选票发给了长安街上的人,可谓说声势浩大,前所未有。今日最后会将投票结果公布出来,听说头名的将会有神秘大奖。”陈广义接着凑过脸来,一手打开折扇,盖住嘴巴朝我这边小声翼翼。
“那么多考生,他们怎么选,又怎么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明摆着就是黑幕啊,这个书寓,老子还以为是卖书的,一脚踏进来,才知道被骗了。”柳素一脸尴尬,拉过我的手,似乎要说悄悄话。
我歪过脸,“京城这里,书寓的意思,就是跟红花楼的姑娘一个意思,不是卖书的地方。”
柳素说完,起身指指台上,四个屏风后面,有四个隐约的影子,姿态不一,都是一样的勾魂夺魄。
“一会儿她们四大美人就要现身,凭借各自获得的打赏和喝彩,决出今年花魁,这里的梅兰竹菊,不同于普通的女子,他们大都有一技傍身,且名动京城。”
我想开口提李盈盈,后来觉得不值,就没再说话。
果然,梅姑娘弹着琵琶掩了半边脸出门,一曲作罢犹如还在高山之上,欣赏那流水之殇,如泣如诉,绵远悠长,她微微作揖,轻飘飘退回屏风后面。
兰姑娘跳了一支凤凰,明艳动人,犹如黑夜里夺目的那颗星星,让人不忍离开半点视线,柳素他们几个痴呆呆看着台上,早已不能用言语来表达此时的心情。
我润了润嗓子,倒茶那丫头爱答不理的,可能嫌我喝水喝的太多,不专心看台上,倒水的时候竟然倒到我手背上,水虽然不烫,还是红了一片,这丫头被我一脚踹开了。
老子也不是好惹的,看人下菜碟的家伙。
这会子可老实了,眼泪汪汪站在柳素身旁,这可不怪我,向来讨厌暗箭伤人的,她一个小丫头就敢明目张胆的作祟我,不是找揍吗。
原以为柳素能帮她说几句,那丫头殷勤的看着他,等他做主,柳素面色沉重,“跟你们妈妈说,换个人过来伺候。”
那丫头接着脸色就变了,可柳素也不是吃素的啊,他这样的出身,什么人都见过,我都不待见的丫头,在他眼里,更是厌恶至极吧。
不一会儿换来了一个伶俐的小丫头,看上去聪慧多了,手脚也麻利,对着我一个公子长,一个公子短的,叫的人心里十分舒服,于是我喝水喝的更勤了。
四个美人都展示完才艺,我也憋了一肚子尿正好去方便,那小丫头领了我往前走,领到跟前我却有些迈不动腿。
打发了她先走,我站在那俩门前不知道进哪个合适,要是进了女的那一间,万一碰到哪个姑娘在嘘嘘,我会不会被打死扔出去,要是进了男的那一间,不小心看到哪个男的在嘘嘘,我会不会长针眼,倒大霉。
算了算了,反正我是纯爷们。
我一闭眼,一头扎了进去,哆哆嗦嗦没看路,找了个坑便蹲了下去,还好还好,没有人。
出来的时候我只顾低头往前走,绕过那几个站着聊天的,真是怪了,茅房还是聊天的地方,也不嫌臭,不知道是谁撞了谁,我不敢抬头,匆匆忙忙就想往外跑。
一声震天响的喊声,犹如旱地雨后甘霖那种喜悦,“傻缺!”次奥,陈棉你个二百五。
他一把拽住我,我捂着头,不敢四处张望,孙子,好歹等爷爷出了茅房再说,这人来人往的,你是诚心跟我过不去。
“你快放开我,咱们有话出去说。”我怕他墨迹个没完,索性反手握住他的掌心,用力一拉,我们二人齐齐出了茅房,回头一看,陈棉跟丢了魂似的,两个眼珠子都不转了,只是呆呆的看着我俩的手,又抬头傻傻的望着我,我有些心烦意乱,一把甩开,有些威胁道。
“我警告你,不要再跟着我,你又跟着我,咱俩的仇,等我回了长陵再说,现在,我姓李,名启,再也不是宋家的宋缺了,你不要这样喊我,除非你要我掉脑袋。”
我说话的表情非常难看,因为过往的人都避之不及,唯恐被我盯上,陈棉摸着他自己的那只手,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接着说道,“陈棉,这里就是你的天下,想想你在尼姑庵的壮举,想想你在长陵城红花楼的阔气洒脱,何不趁你年轻体健,在翠荷书寓一举定天下,闯出一番名声来,你就别跟着我了,求你了,求求你了。”
最后几个字,我是发自肺腑的,我不敢跟他絮叨太久,匆匆忙忙下了楼回到座位,柳素看我神情有异,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这一会儿的光景,花魁已经评选出来了,不出所料,是那梅姑娘,那一曲琵琶声,足以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了,她屏风前面堆了一堆的花,金子,银子,还有玉佩,折扇之类的,想来下面的人,喝彩之时把身上的物件都扔光了吧。
我刚要起身,只听台上有人说道,“接下来,要为众公子揭晓本年的上榜考生,我们总共统计了两百位样貌气质等俱佳的考生,从这两百位里投票又选出一百位,找了有名的画师画出他们的画像,以此悬于书寓内让来往的人投票,整个过程十分公正,这几日累积下来,已有结果,下面我请小厮把画像一一悬于书寓之内,等公布完结果,公子们可以随意赏读。”
☆、第三十九章
次奥, 老子的画像也有吗,难道老子也上榜了,我摸摸自己的脸, 果然玉树临风,光滑细嫩。
“你想多了,李兄。”柳素同情的看着我,似乎猜到我心中所想,很不赞同。
“此次第三名, 欧阳春, 第二名,冯梦龙,第一名,今年的第一名,评来评去好几天,这两人都是并列第一, 不如就直接公布了,说来也巧, 二人都是来自同一地方,都是长陵城的公子, 长陵出名人啊, 更出美人那。”那老鸨吊足了胃口, 就是不肯说出来这第一名到底是谁,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去,我自己看看。
长陵城的, 难道陈棉这孙子也来科考?
心中隐隐不安,我抬头,次奥,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咕咚一下扔了下来,直直砸向我的脑门子,你个杀千刀的陈棉。
他正得意的翘着二郎腿,于二楼雅间看着风景,似乎一切皆在控制当中。
“这第一名,有一位是陈棉。”果然,这孙子肯定砸了不少钱给老鸨,花钱买的第一,老子才不稀罕。
“另外一位,姓苏,名贤汝,当真是位翩翩君子啊。”看向陈棉的脸还没来得及收起嘲笑,我整个人感觉被雷劈了一样,焦坐在那里,苏贤汝,苏贤汝,你竟然也来京城了。
陈棉朝我伸手指指对面,我扭过头去,那一刻,我却恨不能自己根本没有看到,二楼雅间另一侧,我看到苏贤汝直直的盯着我,隔了那么远,我看到他头上戴着苏绣买的簪子,通体碧绿,灯火通明,我就是看得清楚,我咬着嘴唇,默不作声,也不低头,也不转头。
苏贤汝亦是如此,他一手扶着栏杆,一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像皎皎明月光下的仙人,气质高雅,我捏了把鼻子,真酸,从前我总爱挖苦他,以为是我们宋家大气,收留了他,养活了他,所以喜欢对他指手画脚,言语上得罪他不少回,可他总是温润一笑,丝毫不跟我计较。
此时此刻,我万分讨厌他那张脸,冷静的眸子,目空一切的表情,我讨厌他油盐不进的性格,讨厌他崛然独立的气场,讨厌他看不见我的样子。
如果我能飞天遁地,一定在他脑袋里钻个窟窿出来,看看他是不是疼的时候会哭,高兴的时候会笑,可是还没等我有这个本领,我便看见他笑了。
妙人在侧,两人十指相握,回眸相对,千种风情刹那浮现,他笑的好看,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跟对我的包容不一样,我知道,只有他真的开怀了,才会这样无拘无束,畅快为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可我就是知道我自己知道。
咬破了嘴唇,我依然看着他,敌不动,我不动,输了什么都不能输掉面子,我抬着头,突然大笑起来,柳素赶紧拉我,上头接着扔下来一个金锭子,沉甸甸的砸到我脑袋上,有血流下来,我不能低头,我凭什么低头。
“捡起来金子,这孙子有钱,让他继续砸,我不能低头,一低头他就不扔了,柳兄,你替我捡起来。”我冷静的说道,就连丁甲那孙子也不敢多言,想必是被我冷酷的阵仗吓到了,没错,老子就是这么酷。
柳素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低身去捡金子,我依旧站在那里,站成翠荷书寓一道人人观望的风景,也好,自此之后,我肯定出名了,为了金钱,能够忍别人所不能忍也。
陈棉一边砸一边骂,“傻子,傻子。”
后来金子都砸偏了,不是落在桌子上,就是落在我脚旁边,不应该啊,十几年的功夫,他砸了我十几年李子,手法纯熟,怎么会失手,我张口回他,“有本事你接着来,老子接到你裤子都砸没。”
“全天下,就你最傻。”
“你才傻,你全家都傻。”我狠狠骂回去,凭什么,凭什么都欺负我,不能哭,绝对不能哭,我抽了口气,继续坚强站立。
柳素拽拽我的袖口,低声说道,“李兄,都去看画像了,咱么也过去吧,上面也不砸了,我们也别较真了。”
苏贤汝还在看我,我怎么能低头,我们之间太远,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以前,我还能蹦到他身边质问他,可我现在,叫李启,我还有什么资格,再去到他身边,问问他,你身旁的这个妖精,到底是怎么来的。
最后那妖精拉着苏贤汝走了,我眼角滚下一颗泪来,次奥,老子不是为他哭的,这纯粹是瞪得时间太长了,累的。
我是第一百名,画中的我瞪着两个眼珠子,显得十分傻里傻气,嘴巴旁边无端端被人多画了一颗痣,跟媒婆一样,这都能上榜,果然黑幕。
再看陈棉那孙子的画像,用料讲究,颜色鲜活,跟我们的平白淡然一比,自然十分生动,且不说他本来就长得妖里妖气,这画师的水平也不像我们那几幅,明显作弊啊。
“怎么样,少爷我是不是天上人间只此一个啊。”这孙子向来走路不带声,摸不着什么时候就能从你后边露出个脑袋。
我头也没回,准备继续往前看,他们两人的画像紧挨着,苏贤汝的画像应该跟我们的是一人之手,这样的人,怎么画都好看,罢了,不说什么了,说多了心酸。
墙倒众人推,我们宋家失势,他另寻出路也情有可原,我脚底像踩了棉花一样,一脚一个空,一脚一个无底洞,不知道是怎么样出的翠荷书寓,只觉得天旋地转,我提着胸口那股气,半分不敢泄了。
回房的时候,店小二一个劲的说我面色好看,粉中带白,问我要不要再送些冰块上楼,我点点头,又看看他,又摇摇头,弄的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身上的冷汗一个劲的出,我回到房中开了窗户,两腿一抬横躺到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想回忆一下白天发生的情景,却不知道从哪一幕开始回想,想了又有什么用,想好好睡一觉,一闭眼,却全都是骗人的谎话。
阿缺,你最好看。
阿缺,还有我。
阿缺,你别惹爹娘生气,他们都是为你好。
阿缺,等你病好了,我就带你下山。
阿缺,若是你喜欢,我找人多做几条,带给你。
苏贤汝,你到底还是被小妖精把魂勾跑了。
我呜呜的哭着,反正没有人看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还是第一百名呢,陈棉你个孙子,花钱找人也不知道把我画的好看一点,那一颗痣又是怎么回事。
屋外传来脚步声,我浑然不觉,哭到动情处,谁能阻挡,那脚步声停了一会儿,接着走远了,除了柳素,没人关心我死活了。
心生了怨念,怎么想怎么错,觉得全天下都是对不起自己的人,却不会去想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周围的人这样糟践自己。
哭完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我有些岔气,虽然饿的不行,肚子还气鼓鼓的,涨得怪难受。
那小二给我搬来一大盆冰块,我随手给他一些银两,他两只眼睛刚要发光,我低头一看,次奥,居然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忙又换成一两银子,从他手里使劲把那金子抠了出来。
那小二极不情愿的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想什么呢,一两银子都是多的,去的路上我都问了,一天两盆冰块,三文银子就可以,他却问我要一两一盆。
怎么天下的人,都爱把我当傻子呢。
到现在都没吃饭,夜里风还凉了些,我拿着冰块擦脸,顺便冷敷微微肿起的眼睛,真疼。
门咔嚓一声开了,接着又被咣叽关上,我刚要起身,一个气死人的声音接着响起,“傻缺,你果然在这。”
陈棉,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什么贵重的东西了,怎么这辈子,你就跟条蛇一样,整天刺溜来刺溜去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说的还不清楚吗,你到底要干什么,现在我们宋家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坐在那里,一边说,一边气的眼泪直流。
陈棉手里还拿着半个桃子,看我哭,有些怔,他丢掉手里的桃子,凑上前来,跟条狗一样闻着味,“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哭。”
他越凑越近,我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这下子可真的惹怒他了,两脚一蹦,就差窜天了。
“你敢打本少爷,你竟然真的打本少爷,傻缺,你是真的傻了吧,我,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末了,他一甩袖子,气呼呼的坐到床边。
我抹掉眼泪,心里万般委屈,却不愿跟他说半个字。
“你快走吧,陈棉,回长陵城去。”我是想着,陈棉这孙子竟然有钱能一路捐到京城,竟然也过了潍州的三试,直奔京城,若是他再花几个钱,旁人再花几个钱,你买我买大家一起买,我他么还用科考吗?
肯定榜上无名啊。
“你回长陵城,哪天我高中,请你喝酒。”我一边耐着性子,一边跟他画大饼。
☆、第四十章
“请我喝什么, 高粱醉?话说我都好久没喝过了,还记得咱们两个上山的时候,我带了一坛高粱醉, 那会是新酿的酒,味道醇厚价也不高,现在再去买他的酒,却要提前预定,让人扫兴。”他歪着头, 似乎在回味那年那日的那坛酒, 酒是好酒,可惜了喝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