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坐在荷花池边的众人,一部分人看向刘大当家,探询这武林大会还接着往下举行吗?另一部分人则暗地揣测黛色抹额的招式路数,想来想去,竟不得其果。
青筝坐在人群角落,观察闯南走北的英雄侠士心思各异的脸,心里泛起几分同情。
卢家庄夜宿收到碧箫从都城传来的消息。几日前,一路训练有素的侍卫乔装打扮出了都城,一路南下往恒阳方向。虽不知具体是哪一路人马,但从行事风格来看,一定是朝廷派遣出来的。
隔日在树林,让阮霜避人耳目,放信鸽传信给鬼新娘,夜闯洗墨庄探清这路人马的底细。
鬼新娘在天音阁知道了炮制挖心案,夜夺沁雪莲均出自朝廷的手笔。眼下,青筝把这个正面交锋的机会拱手相送,凭鬼新娘锱铢必报的性子,立马就应下了这个交易。
武林中,还无人知晓沁雪莲已被夺走。鬼新娘还处于怀璧其罪的尴尬境地,她迫切需要把背上的黑锅找个接盘人。
武林大会是最好的机会。
假意不敌众人追击,假意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被柳骨院的人押走,一切都为第二天武林大会上的甩锅做铺垫。
昨夜刘大当家对待柳骨院的态度来看,刘大当家是知道这路人马的身份,甚至有些忌惮。今日又让这方势力派出黛色抹额,名正言顺地参加武林大会,想必私底下两方达成了什么协议。
要不是鬼新娘这个变数,戳破了黛色抹额的来历,众位武林人士还不会把黛色抹额,同柳骨院的神秘客人联系在一起。
一向快意恩仇,直来直往的江湖人约莫都没想到,朝廷早已盯上了他们,正朝他们悄悄伸出獠牙利爪。
不过,就目前形势来看,基本还朝着青筝预期的方向发展着。
钓鱼的鱼线没有断,还有可能网住一群鱼。
青筝清潭似的双眸愈加流光溢彩,灿若星辰。
鬼新娘真是一位很好的合作伙伴。
南既明倒是一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散模样。
“一波三折啊,看来你二弟召开武林大会时,没有查黄历选日子。”南既明用胳膊肘捅了捅闷头喝茶的明一水,又在打趣他硬凑起来的一二三组合。
“啊?刘大当家是老先生的二弟?”威凌云自自家兄长洗清嫌疑后,活泼了许多,探头问道。
“小丫头,别听他胡诌。”明一水打开折扇,扇了扇风。
“明一水,刘双江,闵三刀啊,不觉得这三个名字很搭么?”南既明玩笑道,“明老头,你又怕累,又怕热,当大哥相当适合。”
明一水合起折扇,朝南既明后脑勺敲去:“你这小子,嘴贱得可以!怎么没学到你师父的一点好!”
南既明抬手轻夺过折扇,唰地打开,甚是姿态风流:“这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和明老头你,一辈子打光棍的原因。”
明一水撇过脸,不再理会,心里在暗暗盘算什么药剂可以让人开口无声。
南既明轻摇着扇子,忽然抬头望向上首刘大当家的方向。刘大当家后侧方,一栋小楼安安静静地立着,竹帘重重遮住了窗口,看不清楼内是否有人。
南既明感觉到有人看着他,可不一会儿,视线就移开了。
小楼里有人吗?是柳骨院的神秘贵客吗?
刘大当家强撑着笑颜,在大家各色各样的注目礼中,朗声道:“诸位,给诸位介绍下。这位小兄弟是——”
“刘大当家!”
有人打断了刘双江的话。
刘大当家回头朝声音处望去,小楼里,有人推门而出。
绛紫劲装,雄躯凛凛,两目如寒星,精光满溢,虎虎生风而来。
来者行者刘大当家身侧,抱拳拱手朝四方见了礼,开口如洪钟,内力深厚:“诸位武林侠士,在下朝廷一品镖骑大将军,冒亦行,久仰众位英雄好汉大名!”
手掌朝向黛色抹额:“这小子乃麾下参将,让诸位见笑了!”
周围诧异疑惑的声音充斥双耳,青筝微微一笑,鱼儿终于耐不住了。
“刘大当家,武林大会怎么会邀请朝廷的人来?”
“对啊!江湖和朝廷不是各不相干,互不插手吗?”
……
“所以现在沁雪莲是落入朝廷手里了?”
最后这一句是小心的嘀咕声,但也是在场诸位内心的想法。
青筝轻轻拨开茶水,声色不动。朝廷派遣出来的人马,来头还真不小呢。
沁雪莲到底有什么秘密,真的只是暗藏绝世秘籍的武林至宝吗?竟引得朝廷如此大张旗鼓,出手入局?
青筝头未抬,眼角余光扫到身侧的南既明。
自冒将军出现,青筝便时刻关注南既明的反应。这位来自都城的贵家子弟,见到冒将军的那刻起,收起了闲散的笑意,深邃的双眼微眯,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南既明是认识这位冒将军的。
微眯的双眼突然转了过来,与青筝正欲移开的清潭水眸对碰。
南既明开扇一笑,一派有匪君子的模样:“是不是觉得小爷风姿更胜于昨日?”
青筝:......
向明一水学习,不理会这骚包。
上首处,冒将军绝口不提有关鬼新娘的事,不矜不伐地表达对江湖侠士行侠仗义,风高亮节的钦佩之情,放低了姿态,阐明派手下参将参与此次武林大会只为了切磋武艺,取长补短的学习之意。
顺着毛捋,把大多侠士原本排斥的情绪,安抚了很多。
青筝这才往上首正眼打量,心中赞道:冒将军,是个人物。
刘大当家接过冒将军递来的梯子,顺势而下:“诸位看看,有谁愿意上来同这位小兄弟切磋切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不确定和没把握。许是黛色抹额同鬼新娘的缠斗实在令人生畏,一时无人应声。
独孤西子徐徐开口:“冒将军远道而来,为求武学切磋,此心甚诚。军中武学多为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之道,值得各派门下弟子不耻相师。”
华山掌门一席话鼓舞了许多年轻子弟代表江湖的好胜心,接二连三地出列要求切磋学习。
黛色抹额无多余话语,就伫立在巨大的笔架上,充当守擂的角色,三下两下就打碎了年轻子弟的美好梦想。被直接踢飞出池的,被刀尖逼退到水里的,搞得荷花池好不热闹。
上场的年轻子弟越来越少,各派师父们感觉脸上的面子快要挂不住了。
渐渐地,荷花池又冷清了下来。
刘大当家似是对场上的局势感到满意,挥了挥手,让洗墨池第一大弟子上前,准备下场挑战。
“纵横镖局威凌宇,请赐教!”
刘大当家还没来得及同弟子说话,那头,人已经拔地而起,形至笔架上。
青筝微微诧异,没料到威局主竟然还有这种血性。回过神来,场上一面压制的情势稍有变化。
小楼竹帘微开了一条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着下垂的竹帘。虽然只有一条缝,也能把比武看得清楚明了。
“不错。原先选的人,换这个。”
第24章
荷花池里,刀光剑影,一派肃杀之气。
观黛色抹额和鬼新娘缠斗之时,两人走招行云流水,忽略暗藏的奔涌内力,颇具观赏性。
同各派子弟过招,黛色抹额显然没有不伤一叶一荷的顾忌,银色双刀迸发出夺目的光芒。威凌宇深陷在银芒刀海里,像一叶扁舟,顺着风急浪高,摇摇晃晃,起起伏伏。
冷肃的刀风时不时从各种诡异的角度窜出来,狠狠地掀起巨浪压顶,倾盖而下。
从青筝的角度看,威凌宇显然有些力不从心。银色双刀相辅相成,交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慢慢把威凌宇收拢在网中。
留给威凌宇施展身手的空间越来越小,只看见银色刀光掩映下,残缺不全的身影。
威凌宇在池边已经观察了很久黛色抹额的招式身法,武学造诣高下立见。
这位从父辈手里,接过纵横镖局金字招牌的年轻局主,丝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自己必然会被压制,处于下风。
目前的困境尚在意料之中,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
威凌宇稳住心神,将五感无限放大,耳朵捕捉刀风风向。眼睛盯紧对手步伐,集中神识,专注在对手手中,挥舞出的刀尖精芒。
闪避的身形越来越快,眼里看见刀尖划出的路径,就显得越来越慢。
就在黛色抹额片刻的细微疏漏之时,威凌宇身形快如闪电,从包裹收紧的密网里,瞬息逃脱而出。
“好!”
威凌云紧张交握的双手,见自家兄长绝处逢生的一跃,一松,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高声叫好。
还没兴奋完,威凌宇就被身后追上的刀柄一撞,身形失控,跌下笔架。
威凌云原本鼓掌的手急得捂住自己的嘴,憋下心提到嗓子眼的惊呼。
威凌宇一手提剑,刮在巨石雕成的笔架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剑痕,减弱身子的坠势。右足尖点在笔架上,借势向上,与向下压来的银月双刀正面向抗。
“铮——”,刀剑相抵,引起威凌宇手中的剑,一阵清脆的长鸣。
两人僵持在笔架拔地一半处。威凌宇脚踏笔架竖梁,斜上方顶住笔直如箭,横冲直下的黛色抹额。
威凌宇虎口处已经发颤起来。
僵持越久对威凌宇越不利。手筋暴起,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强行拧开凤鸣剑,身如陀螺,快速旋转直上。
僵局打破。
黛色抹额面色未见松动,顺势下落,用弯刀尖顶着地面回弹,如蛟龙出海,攀着笔架竖梁蜿蜒冲顶。
威凌宇运剑如风,他要错开黛色抹额,给自己的挥剑节奏留时间。黛色抹额这一下一上,恰巧给了威凌宇机会。
剑势如雨,倾盆如注,满山烟雨是也。
黛色抹额左右挥刀更快,像披了件银色蓑衣,穿行在蒙蒙细雨里。
威凌宇见迫于压力,自己攻势又转为防守,心下一沉,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可破?
眼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瞳孔倒映出渐渐逼近的银色刀尖。
怎么办?
怎么办?
爹的声誉怎么办?
纵横镖局的招牌怎么办?
瞳孔一暗,牙关咬紧,挺身冲上前去。
“噗——”
“哥!!!”
威凌云再也抑制不住,痛呼出来。
青筝惊得愣住。
独孤西子也下意识站了起来。
银月弯刀绕过威凌宇的胳膊,刀尖没入威凌宇的脊背。鲜红的血液立即渗出,顺着弯刀的弧度滴落下来,像一颗颗品相极好的红珊瑚珠子。
黛色抹额一动不动,一柄长剑横在他的咽喉处。
倘若再往下压一寸,他只能长长久久地一动不动。
威凌宇在对手古井无波的双眼里,看见自己极力维持,却开始微微抖动的身影。
“置于死地而后生?”小楼里的人把战况尽收眼底,似有笑意,“是个对自己狠的。”
黛色抹额收回银月双刀,后退一步,抱拳拱手:“威局主好身手!是在下输了。”
威凌宇用指点住几大穴,止住伤口不断涌出的血,撤回长剑,平和了气息:“承让!”
威凌宇下了笔架。纵横镖局两名护卫立即跃入荷花池中,左右搀着,带自家局主回到落座处。
“哥!你干嘛要上去呢!你看你都受伤了!爹娘知道了,得多担心啊!”
威凌云把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放回胸口,扒开自家兄长背上刺破的衣裳,看到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威凌宇耳朵有点嗡嗡的,朝妹妹摆了摆手,示意无碍,莫担忧。
小姑娘见兄长能从打败众多名门子弟的黛色抹额手中,险险胜出,内心涌起一股骄傲,恨不得大声宣布:看呐,这位就是我们纵横镖局威局主!跟我爹一样,甚至比爹还要出色的新一代镖局掌门人!
威凌宇想起了什么,目光在围着的人群里搜寻着什么人。待隔着人群,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朝他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些许担心,胸口一股暖流缓缓滑过。
威凌宇回以宽慰一笑。
南既明侧对着两人,把两人的眉色看得一清二楚。
这威局主怕不是个傻的吧。哪只眼睛看见黑心小狐狸有担忧了?自作多情啊,要不得!
整个场面,应当属刘大当家的脸色最不好看了。
脸上的颜色一变再变。从见威凌宇上场的轻松,威凌宇脱险的意外,威凌宇险胜的失望,到最后的郁结,简直是一出完整的戏曲。
这难看的脸色一直维持到送客出门。
威凌宇假装没有看到,毕竟确实是他不够地道,半路截了胡。
白日在荷花池边,黛色抹额与江湖人士比武,招招不拖泥带水,不是杀招,确实是一击制敌的招式。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总觉得跟正常的比武有什么不同。
后来镖局手下侍卫小声禀告了一件事,威凌宇终于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位冒亦行将军从小楼里出来后,刘大当家还背过众人,差人往里头送过瓜果。如若不是纵横镖局的护卫去解手时意外发现这一点,威凌宇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小楼里有一位神秘贵客,来自朝廷,身份可能比一品镖骑大将军还要高,才会有刘大当家的特殊接待。
无意间瞥见刘大当家欲派门下第一大弟子上场应战,这一点着实令人感到蹊跷。
黛色抹额的功夫远远在在场大多人之上,何况一个只擅于机关暗器的门派?
如果黛色抹额只是为了洗墨池扫平障碍,重立江湖声威呢?
威凌宇突然一下就想通透了。
纵横镖局虽然在江湖上久负盛名,可在官府面前,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沁雪莲重现江湖,眼见就会有一场腥风血雨。纵横镖局还能保住它的江湖地位吗?
他需要一个靠山,而眼下就有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威凌宇必须抓住!
果不其然,在众人各回各院收拾行礼时,刘大当家神色莫测地留了威凌宇下来,语气泛着酸溜溜的味道:“威局主,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今日一展身手,简直一鸣惊人!小楼里,有位贵人想见你!”